教主被嫌弃的一生 第21章

作者: 标签: NP 古代架空

  “你说谁是猴子?”

  “不就是你。”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一人仪表堂堂,看着颇为忠厚老实,正稳稳踱步而来。

  “崇子姬,我说我输得不冤。”

  “确实不冤。”这被唤为崇子姬的人冲着厉忻说:“兄弟,你还等什么?”

  商鸩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询问说:“你叫谁?”

  一柄剑适时捅进了他的后背,穿胸而入,那明晃晃的剑身让商鸩怔了片刻,他摸着剑上的血,缓缓回过头来,正看见厉忻垂睫漠然的神色。

  “你!”

  “我发现了那间密室,看到了你给我留的棺材。”厉忻苦笑着说:“商鸩,我以为你变了,其实你没变,如果曾经我还后悔背叛你,如今我不会了,你修筑了一个魔窟,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我绝不后悔现在杀了你。”

  “厉忻……”

  “是的,你予我有舍命之情,当年,是我害你被仇恨蒙蔽,沦落至此,这条命,我当还你。”说罢话,厉忻将剑从商鸩身下拔出,就要横剑自刎。

  可是那剑还未贴近脖颈,就被一双手狠狠攥住了,那双手瘦骨嶙峋,被剑刃割出了骨头,泛着绿意的血一滴一滴坠落。

  “你不能死。”商鸩一字一顿地说,他将剑抢了过来,又用掌心握住剑柄,回身直视崇子姬说:“你谋划良久,不过是想夺得这教主之位,如今我拱手相让,但求你一件事。”

  “商鸩,你也是极具胆色之人,如今却畏死了吗?”

  商鸩抹了一口血,说:“我有一个毕生想要护住的人,你让他走,我便任你处置。”

  崇子姬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如此重情重义,不过,我也听说一句话,斩草除根,放了他,增添诸多变故,何不杀了干净。”

  厉忻抬眼看了崇子姬一眼,他的神色复杂。

  “厉忻,怪只怪你倒霉,在这紧急关头出现,教众听令,杀!”

  一群人随即拼杀了过来,可恨厉忻赤手空拳,商鸩又是重伤在身,一拳难敌二手,很快两人便被人们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商鸩打斗途中,虽然腹背受敌,脸上却是笑着的,他对厉忻说:“你我并肩作战,这种情景,只在梦里见过,如今梦境成真,当真痛快。”

  “生死关头,你还有这样的兴致?”

  商鸩砍杀掉面前一人,回头笑了一笑说:“你是不是还恨我?”

  厉忻皱紧眉头,没好气地说:“恨与不恨,如今又当如何?”

  商鸩弯腰,用剑荡平眼前几人,继续说:“你记得那个赌约没有?”

  “赌约?”

  “直到你死,你也要把对我的恨,铭记于心。”

  “荒唐!”

  厉忻一声低喝,随即听到身后人大笑了一声,那笑声苦涩莫名。

  接着是一声铁链断裂声传来,原来是穆清羽破功挣脱束缚,直飞到铁架台上,向着厉忻伸出了手:“快走!”

  厉忻回头一看,只见商鸩勉力相拼,已经全身浴血,那胸口的伤浸透重衫,染红了半个身子。

  突然嗓子一紧,心中一悸,厉忻问了一句:“我一直怀疑,那些药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不是你的血?”

  商鸩没有说话,他掌心挥出一股戾气,这戾气冲散了数人,让他有了余暇可以回话。

  可是他并没有说一个字,而是一把扯过厉忻,用力一推,便将他狠狠推远了。

  “快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些药到底是不是你的血?”

  商鸩回头笑了一下,错过厉忻抬眼看向穆清羽说:“我很羡慕你,他知道你在地宫后,便一直与我假意逢迎,希望让我打消杀了你的念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而你从不珍惜。”

  厉忻一个后退,随即走上前来,只是没走几步,就被穆清羽一把搂住,随即被搂着跳回铁架台上面,与此同时,商鸩扯过铁链一端,狠狠地一拽,那一拽似耗尽了毕身气力,他仰着头看着铁架台升上高空,随即身子软软倒了下来。

  无数柄刀剑,同时从四面八方戳进了他的身体,他只是最后颤抖了一下,随后无力地抬头,用嘴唇微微描摹了一句话:“对不起。”

  临死前,人总会忆起这辈子最在意的事情。

  那一日,搂在怀里的身体,被欲/火灼得滚烫,那双眼睛却盈满了深沉的恨意,想要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话未出口却咽在肚里,只能装出一副冷淡的神色,说出那句关于憎恨的赌约。

  如果不能被爱,被一直恨着,其实,也不错。

  商鸩意识朦胧,死亡的冰冷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意识,在一片晦暗的乌云笼罩的地方,一道耀目的光亮射进了眼眸中,他顺着光亮走下去,依稀看到眼前是一片密林。

  落英缤纷,剑气如影,依稀是一个少年在舞剑,姿态潇洒,流云一般飘逸。

  他看得有些痴了,那少年飞过一片叶镖,掠过他的鬓发,蝴蝶一样翩然落下,一个清浅而矜持的笑意随即浮上少年的脸庞。

  少年说:“是你?等你很久了。”

  他心上不由地一阵欢喜,只盼不得此刻持续到天荒地老,那青天白日里明晃晃的日头却是突然间暗了下来,少年走了过来,将手掌按上他的眼眸,柔柔说了一句:“睡吧。”

  世界随之缓缓静了下来,最终万籁俱寂。

  厉忻一路被紧搂着拽出地宫,脚下踉跄,也不知是踩在什么上面,只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走得疲乏,倦怠,又钻心的痛。

  身边的树,头顶的日光,明亮又耀眼,刺得眼睛酸涩闷痛,泪流不止,穆清羽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话,他脑袋里嗡鸣着,分辨不出半个字出来,那双禁锢他的手臂松开之后,他就捂着心口蹲了下去,喉间哽咽着,咛喃地念出一个词。

  那个词仿佛很熟悉,但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只是每一次念及,心痛就加重一分。

  穆清羽从后面搂着他的肩膀,他却只想挣脱。厌烦,憎恨的心思纠结着,缠绕着,勒紧他的脖子似的,他将头仰起了,一双唇随即落了下来,他抗拒了一下,但那双唇却紧紧压着他,一条黏腻柔软的东西试图闯入他的口中。

  不是这种感觉,他记忆中那口唇是冰冷而又蛮横的,就像蛇信子一般让他战栗惊悚,无所适从,但温柔的时候却又多情缠绵,痴痴地不肯放开。

  他莫名眼眶一热,心痛得窒息一般,牙齿却用力,咬住了那人试图侵入的舌头,血腥味在口中绽开,他觉得有片刻解气,索性狠狠一推,将那人攘开,自己则爬起来,摸着树木,踉踉跄跄地朝着原路走去。

  走了没几步路,身后又被一双手臂狠狠抱住了,温暖的东西同时落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但他对这种安慰厌恶透顶,用力挣脱,却是撼动不了分毫。

第四十六章

  “放开我!”

  身后人声音沙哑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执拗地不肯放手。

  厉忻又重复了一句,他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刀,本来是用于防身的,他下定决心,只要那个人再不放手,他就把刀捅下去。

  那人仍然没有松开手臂,厉忻将刀拔出来,狠狠插在对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那手背淌着血,最终缓缓垂落。

  厉忻松了一口气,再不敢拖延,踉跄了几步,便朝着来路飞奔,他眼前,闪现着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最先的时候,是一场雨,南方的雨季会绵延数日,打着伞,只能免于头发被淋湿,从肩膀到靴子,都湿漉漉的。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数个时辰,终于让他遇上一辆马车,随行的教众本来打算劫车,却被他拦下了,他扣了扣那车窗的木框,一声懒懒的声音随后传了出来,素白的手伸出来,将帘子掀开了。

  马车内是一张阴柔俊秀的脸,这人上下打量着厉忻,唇边掩不住笑意,只能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公子有事找我?”

  “一路行来狼狈不堪,不知能否借乘一下公子的马车?”

  “车厢宽阔,倒是不多你一个,只是不知公子愿意不愿意…脱鞋?”

  那笑意狡黠,明明看他的笑话,厉忻却是坦然,轻功一提,一手抓着门框,轻飘飘钻进了车子,手上拎着一双鞋。

  “哎呀,公子这外袍也湿透了,不知……”

  “无妨。”说罢话,厉忻又一把将外袍扯了下来,一手抓着外袍,一手拎着袍角,说:“里面这中衣也湿得厉害,你等等。”说话间,就要宽衣解带。

  那公子忙摆着手道:“不,不用了,公子性格爽朗,真是有些…不拘世俗。”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才发现都是要去赴一个人的宴会,当真无巧不成书,就这么走走停停几天日子,闷在车厢内,除却畅谈古今,就是畅谈风月。

  厉忻这才打听出来,这马车主人,名唤商鸩,名字取得刻薄狠毒,人却温润和善。

  两人说话,多是商鸩首先开口,厉忻这人不喜多言,多是倾耳听着,你本以为他漫不经心,便索性闭口不说,他却续上了你的话头,继续侃侃而谈,这种性子的人,商鸩见得很少,初开始相处,觉得无趣,呆在一起久了,却觉得安心。

  商鸩见惯了刀光剑影,步步为营,自然会觉得这人性子体贴又不圆滑,心思很是单纯,兴起了欺负几句,对方也多是懵懵懂懂的吃了亏,感觉很像欺负家里那只笨拙的呆猫,拎着一条鱼逗弄良久,却又不给它吃,它也不会张牙舞爪,而是呆呆地盯着你看,直把你看得内疚不已,将鱼乖乖奉上。

  这些心思全是商鸩一厢情愿,厉忻这个人,平素谨言慎行,又能屈能伸,便是在魔教内身受奇辱都能装得一副风平浪静,更何况忍一忍商鸩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不反驳是因为正在享受这些毫无芥蒂相处的日子,眼前这人恰好风雅有趣,聊以解闷罢了,怎知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商鸩平素放/浪惯了,瞅着厉忻甚合心意,便有意无意地,与厉忻亲昵起来。

  厉忻竟也不恼,他心如明镜,知道这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戏,终究有分离的一日,所以任着对方开心,反正也不是什么过分举动,言语之间的挑/逗,还算是他的忍耐范围之内。

  只是事有阴差阳错,待到了目的地,两人作别,厉忻坐在客栈内,派出的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说,那玄冥教现任的教主就是商鸩。

  玄冥教是他布局下的一颗棋子,此教行事阴诡莫名,暗与其他几个江湖势力勾结,攻破防线的第一步,就是毁了玄冥教。

  厉忻犹豫了半个晚上,这本非他平素作风,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让他有些对商鸩不忍下手,后来却是崇子姬的一封信替他扫清了顾虑。

  后来,厉忻坦白身份,遣人与商鸩私通密信,探得对方果然有吞并江湖之心,如此顺水推舟,结为同盟。

  再后来,便是设伏谋害玄冥教,一场大火将玄冥教教烧得元气大伤,只是厉忻毕竟心存一丝仁慈,不忍将商鸩置于死地,所以放过了对方。

  几年之后,厉忻生死一线,被商鸩救起,下了牢房,苦苦折磨了数日。

  朦朦胧胧记得再遇那人时的印象,那张曾经喜欢笑的脸上充满阴郁,言语之间也不再挑/逗轻浮,多了一份狠厉和毒辣。

  他将厉忻压在墙壁上的时候,厉忻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多年前假意逢迎,虽是知道对方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但却当做茫然不懂,感情是顶好用的一步棋,走得妙了,便省下不少功夫,厉忻心如明镜,将两人距离也掌握的恰到好处,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商鸩竟然动了真情。

  明明看着那么放/浪不羁,花花公子的样子,真是世事难料。

  厉忻在心里苦笑,果然暗算和利用不适合他,因为在这世上,唯独“情”之一字,最容易亏欠,也最难偿还。

第四十七章

  不知何时,回忆戛然而止了,唯有萧瑟西风,吹动林中树木,传来沙沙的雨声,像咛喃细语,像呜咽哀叹。

  厉忻缓缓跪了下来,他把所有事情想起来了。

  逃出地宫那一瞬,商鸩狠狠将他推开,那双直视他的眼睛专注而又决绝,眸光烁烁,似隐藏了千言万语,但嘴唇紧抿,没有泄出一个字。

  仿若当年,久别重逢的那天,两人点燃一盏小烛,炉上烧着热酒,火光中商鸩的脸庞显得有些透亮,眸光狂热又深沉,他状似云淡风轻地举起一杯酒送到唇边,微抿,赞叹,视线在厉忻身上久久缠绵不去,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那样子当真是拘谨得可爱,又胆怯得可悲。

  厉忻有些哑然失笑,却也并不戳破,只任由对方痴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他当时桀骜,冷漠,内心暗潮汹涌,自然不会将多余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只是闲暇回忆时,会觉得商鸩可悲,那可悲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就像,就像他也会将同样的视线投注在穆清羽身上一样。

  想到这里,厉忻再也无法自控,他顿时潸然泪下,颤抖的呜咽从喉间倾泻而出,身子越来越冷,仿佛一把铁钳狠狠扯中他的心脏,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揪出来。

  耳边响起穆清羽的呼喊,他也无法回应,只是想立刻逃开,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舔舐伤口,他突然间醒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商鸩真得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把他从阎王手中拽回来,会无怨无悔地挚爱着他;再没有一个人阴毒如蛇蝎,却为了他磨光手上的利爪;再没有一个人会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将心底最想说的话语静静掩埋。

  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商鸩那么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