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被嫌弃的一生 第9章

作者: 标签: NP 古代架空

  说罢话,苏流影就走了。

  云敛沉吟半晌,返身推开了门,朝着厉忻床榻边走了过去。

第二十章

  眼前这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年那些事情他还清晰记得,虽然他不是始作俑者,但也是助纣为虐,这个人,他本该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但是不知为何,朦胧中,总对这个人有股子莫名的怜惜和亲切,仿佛他们很早便认识。

  云敛想不通,也便不去再想,只是在脑子里不断回忆当年父母惨死的情景,他的家乡是灵山宝地,相传有一件稀世珍宝镇守山中,湛寂当年攻上山,并执意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便是在逼问这件宝物的下落,可惜没有人告诉他答案,这件宝物也下落不明了。

  云敛后来回到山中,只见到遍野的森白骸骨和满目倾颓,昔日的秀丽风景荡然无存,可恨他势单力薄,不能上无涯山灭了魔教,如今湛寂死了,也便只能找其他人下手。

  眼前此人似乎正是适合的报复对象,也亏得他当年心狠手辣,不留丝毫余地,让云敛不必存什么菩萨心肠,轻易放过了他。

  厉忻满脑子都是身前犯下的孽债,那些事情就像长了刺的藤蔓将他勒紧,他挣扎得愈狠,那些刺便扎得愈深,直到血肉模糊,伤痕累累。从他拿起刀杀死第一个无辜的人开始,便走上了堕落的不归路,之后的每一次,都不过是在丑恶的声名上再添一笔,最后他变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做这些事本来的意义也模糊不清,就算他自己,也找不到最初的信念了。

  想来,这样的自己,谁说起来,都是死有余辜,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湛寂逼他做过那么多坏事,但总归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说过,当一个人选择了堕落,便选择了毁灭,毁灭的火种会从第一笔血债开始焚烧上你的身体,直至那些仇恨的火光将你吞没。

  说话的时候,湛寂是笑着的,可是他恶心的手指却抚摸着厉忻的身体,将那些痛苦的呻吟凶狠地压了下去。

  厉忻陡然睁开了眼睛,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就像一柄尖刀扎在他的心头,让那些余毒难清的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

  云敛正在施针,乍然瞥眼一看,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顿了一顿,低声问道:“你醒了,梦到了噩梦?”

  厉忻循声扭过了头,动了动酸麻的手指,脸上竟然出现忧愁的神色,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在针灸,我既然醒了,那便证明我又活了过来?”

  “听你的语气,倒是很不满我让你活过来了?”

  厉忻垂下眼帘,看向屋内的陈设,可惜他目力衰退,什么都看不清。

  “这里是?”

  “烟雨楼。”

  “烟雨楼……”厉忻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回忆着昏睡前的一切,除去那些不堪,其他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又刚从一段孽债里逃了出来。

  “你记得我吗?”云敛收了针,沉声问道。

  厉忻闻言一惊,这句话最近听到的次数太多,已经让他有些杯弓蛇影了,他抬眼茫然地搜寻说话的那张脸,但是眼前混沌不堪,无法分辨。

  云敛见他神情奇怪,便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挥了一挥,见没什么反应,云敛突然冷笑,声音却还是不温不火地说:“你看不见?”

  厉忻点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大夫,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云敛一阵亢奋,心道这真是报应不爽,语气却还是淡淡地说:“余毒未清罢了。”

  说罢,云敛一边收拾针灸的器具,一边说:“我见你身上没什么盘缠,付不了诊金,不过,你既然入了这烟雨楼,这诊金的事儿,可以另算。”

  厉忻还不知自己是被萧莫送过来的,只道是被别人搭救了,只是这烟雨楼,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云敛也没有多说,静静地走了出去,门外站着苏流影。

  苏流影神色惊惶,见云敛出来便立即上前,说道:“主人真得要弃了这烟雨楼?”

  “当然,今晚便走,我已经给那人燃了三日的迷魂香,走的时候将他带上,我自有用处。”

  傍晚,韩太医来过一次,见厉忻脸上有了血色,不禁欢喜,又叮嘱了几句,便回去复命了。

  入夜,云敛带人易容后从密道出发,没过一个时辰便走到了郊外,他们又换乘了马车,轻车简行,迅速出了城,黎明时,便搭载货船,下江南去了。

  围在烟雨楼外面的卫兵是早上才发现,一夜之间,烟雨楼已经人去楼空,经仔细搜罗,才在一处地窖处发现密道,后来下了密道,没走几步便踩了什么东西,一阵轰隆声响,密道便被炸塌,将所有人活埋在了里面。

  此讯传到皇帝耳中,又是一番血雨腥风,这里就不详述了。

第二十一章

  只道云敛带人下了江南。

  所见都是“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满目姹紫嫣红,桃红柳绿,水阔浪平,

  所闻皆是侬声暖语,丝竹雅乐,船头小调。

  云敛却没有游赏的兴致,他此番来,是专程来会一个人的。

  这个人他以前并不熟络,不过很快,他就能熟络了。

  江南也有他的分部,当然不叫烟雨楼,而是叫醉浮居,他们到了不久便下榻到那里,苏流影改头换面,打扮成一个俊俏男儿,侍立在云敛身畔。

  云敛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堂下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清姿国貌。

  云敛吩咐了几句,让众人散了伙,便返身去寻厉忻。

  厉忻还在昏睡,一针下去,很快便醒了。

  云敛见他醒了,便说:“我替你诊治这几日,我算了一算,用了灵芝三十根,人参三十根,其他药草一并三百两,我替人针灸,每刻五十两,给你针过八刻,余后还有十二刻,你暂住在这里也是算钱的,一天五两银子,再加日常吃食,一天算六两银子,你身上这身衣服刚换的,算十两银子,这么一共算起来……”

  云敛正懒懒地拨拉着算盘,厉忻已经心算了出来,他回道:“九百五十八两银子。”

  云敛一按算盘,点头说:“不错,就是这么多,你打算怎么还。”

  厉忻沉凝了半晌,说:“等我病好了之后,一定将钱还给你。”

  云敛轻笑,摇头:“不对,你可以现在还我,今夜有位客人,你替我好好招待一下就可以了。”

  厉忻闻言大惊,正要起身,却是身上一麻,又倒下了,他颤声说:“公子,我求你,除了这个,其他我都能做。”

  云敛便是要看他这个反应,他愈是痛苦,云敛便愈是开心,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斯文冷静的模样说:“你病成了这个模样,还能做些什么,不过陪客人几晚,便能将欠债还上,放心,明日我会来看你,替你…好好医治。”

  说罢话,也不顾身后人的乞求,云敛一脸得意地推门出去了。

  走了几步路,有侍者报说,有客来到。

  云敛整理仪容,施施然走到大厅,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脸上弯起一抹笑说:“原来是周兄,有失远迎。”

  “不敢不敢,今日我带了一位贵客。”说话间,他让出一位玄服冷峻的男人说:“这一位,楚渊公子,是我路上结识的朋友。”

  这楚渊朝着云敛拱手,神色中有些审视的意味,他随后说:“久闻云公子雅名,特来拜会。”

  云敛蹙了一下眉头,仍是笑着说:“不敢不敢,既然有贵客来到,我请两位去太白楼一聚。”

  说罢话,三人结伴去了。

  云敛温文尔雅,谈吐风趣,在欢场上一贯很吃得开,同世家子弟交往,也往往不落下乘。

  他浑身素洁如雪,一袭白衣,头上插的,是和田暖玉,脚下穿的,是莲纹珠靴,手上应景地佩戴一枚精巧扳指,袖内盈香,插着一柄羊脂玉为骨檀木为纸的芬芳折扇。

  他的眼睛,是诗情画意的满江春水,斜扫入鬓的剑眉又如水中依依而立的料峭白塔,春水中挺立一道显峰,那是笔直挺秀的鼻梁,朱唇仿若临江而立的一片桃林,点点妖娆缀成绮梦,有人说云敛就像一卷还未陈于客前的绝世名画,只让人远远嗅到那扑鼻的墨香,便先让人醉上一醉。

  如今这让人心醉神迷的男人盈盈挂着一抹笑,在太白楼上试图蛊惑一个冷若冰霜,戒备森严的男人。

  这男人也是特别,如果说云敛是柔情似水的江南,那这男人就是冷厉萧瑟的漠北。

  他穿着一袭黑缎锦袍,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寻常至极的酒杯,但那眼神就像隆冬正月般冷漠如霜,他的眉毛很深很浓,斜插入鬓,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有审视的意味,丰润的下唇显得极为性/感,他说话很少,但总是凝视别人的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被那样深邃的眼睛注视,便是自诩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云敛,也有几分心虚。

  他低下头摇了摇杯中芬芳馥郁的美酒,用来掩盖手指轻微的颤抖,一边轻笑说:“这位楚公子人中龙凤,便是看人,也如泰山压顶。”

  楚渊随即轻笑:“云公子不必介怀,方才是我失礼,因为公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哦,难道世上有人与我容貌如此相似?”

  “云公子才情容色皆是举世罕有,世上无人可以比肩,我说得那人,更与公子的容貌没半点相似。”

  “那楚兄是何故看到我,想起了别人。”这话本来便带着三分娇嗔,让云敛柔情似水地说出来,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得软上一刻,怎料楚渊只是眉心微蹙,摇了摇头。

  “云公子不笑的时候,气质上与那人是有七八分相似的,但笑起来,却连一分都没有。”

  “楚公子心心念念的,必然是个绝世美人。”

  楚渊沉下了脸色,仍是把玩着那个杯子,良久说:“他的好看,不在脸上。”

  这话让常年厮混欢场的云敛听了只是失笑,但看着楚渊那笃定严肃的神色,他又突然笑不出来了。

  同席相伴的周公子已经醉得半酣,搂着酒壶唱将进酒,他吐字含糊,真是有些逗趣。

  云敛笑了,回头看见楚渊,又突然不想笑了。

第二十二章

  因为这个男人,让云敛想起开设楚馆的第一年,楚馆刚开张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名妓愿意来入住,寻常姿色他又看不上眼,便从附近的人贩手里买了一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调教,有一天夜里,大雨倾盆,一个女孩拍开了楚馆的大门,云敛当时正搂着几位美人听曲,乍闻楼下闹哄哄的,便探头下去,见门前湿润的石阶上跪着一个孩子,裸着双足,打也不走,只是不停地磕头。

  从楼上望下去,正好看到那孩子白/皙的脖颈,因为浸润了水汽,有些雾蒙蒙的娇嫩,云敛心下一惊,想着莫不是一个绝佳的美人胚子,便急匆匆地下了楼去,走到那孩子跟前,用脚尖抬起了那孩子的下颌,只见一张素雅秀致的瓜子脸,脸上一双眼睛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这孩子是来卖身的,只求十两银子,去救了她重病在床的母亲。

  云敛闻言一笑,瞧着这孩子颇有些不谙世事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些唏嘘地说:“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进来是要做什么的?”

  这孩子抬起头来,眼睛紧紧盯着云敛,笃定的语气说:“我不用公子给我买漂亮衣服,也不用公子给我吃大鱼大肉,我愿意穿旧衣,吃糠菜,睡柴房,洗衣,烧水,做饭,什么都干。”

  “听听,我刚进来时也说着这种话,现在想想,觉得太傻了。”

  有个姑娘抿着嘴笑了,云敛挑起了半边嘴角,低声说了个字:“好。”

  他顿了片刻,又说:“若你当真能忍得,十年后,你还是清白身,那时候我便放你出去,就怕你忍不得。”

  “我能忍得。”

  “话莫说得太满,人总是习惯忘记承诺,贪图安乐,却又自诩清高,岂不知一旦堕落了,自己便把自己踏到尘埃里去了,又怎能渴望别人来怜惜。”

  那孩子的眼神坚毅镇定,是个很难屈服的人。

  后来过了几年,云敛偶然想起这个事,来找那个孩子,却听说那女子终于是熬不到第四年,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富商,很快挂牌迎客,也不知何时,已经花魁在手,再见时,只是拨弄着一只焦尾的琵琶,孤芳自赏的样子,岂知她的样子愈是清高凛洁,愈让人想到那床榻间缠绵时的淫/荡。

  云敛听到消息时,也颇感黯然,最后他想开了,这人世间,甘于流俗,甘于放弃自我的人太多,享乐总是容易,受苦总是艰难,也不怪人人趋附攀援,妄图扯上哪根富贵的高枝,或将自己陷入逍遥快活窝里,自此不用清醒。

  人心就如白纸,世道便如泥潭,染黑太容易了。

  想到这里,云敛便是一笑,他已经选定今晚的客人了。

  与其看着白纸染黑,倒不如做那个风雅的,在纸上描绘风景的墨客,他也甘于做这种墨客。

  楚渊仍是自顾自喝酒,一丁点也没想到云敛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过他酒量颇大,连饮了三壶,面上一点儿醉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