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20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方渡寒斧刻刀削般齐整的面容矜重威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穿透烈风,“我方家威戎军个个都是保境息民、国尔忘家的英雄豪杰,可朝廷却视我们为狼子野心的宵小之徒,意除之而后快!现下凌鹰直逼凉州,你们说,该当如何?

  众兵士振臂高呼:“破釜沉舟!决一死战!”喊声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方渡寒心中激荡振奋,“好!不愧是我威戎军战士!郭嘉、周振邦何在?”

  郭嘉、周振邦大步出班, “有!”

  “郭嘉领左厢十营在凉州东郊隘处设伏,等凌鹰入瓮;周振邦和剩余大军驻留大营,严防死守!”方渡寒略一思忖,“吴樾何在?”

  吴樾出班,“有!”

  “你负责巷道火器转运,全部转移至东郊,配合左厢大军行动。”

  众人齐声应道:“得令!”

  时间紧迫,这一夜方渡寒堪堪安排完毕,第二日,凌鹰便已率二十万朝廷大军,逶迤行至凉州附近,高牙大纛,旌旗蔽空,凌鹰率左右副将行于队前,自是威风。

  李羿陵在位期间,枢密使只是虚衔,无甚实权,全凭皇帝调遣。院中将军大帅又各成一家,互相牵制,其中一派便是此前嚣张跋扈的孔啸然。

  孔啸然被罢黜之后,各派也不敢再明着争权牟利,军权控制上也懒散萎靡,于是枢密院便愈显空虚,直到李淮景称帝之后,将自家禁卫亲军将领充进枢密院,命亲军将领凌鹰任枢密使一职,枢密院才掌控起调兵遣将大权,可便宜行事。

  凌鹰骑在马上,望着周遭辽阔旷野,冷冷一笑。他武艺高强,又熟读兵书,自诩大周名将,并不把方渡寒放在眼里。

  他心里明白,自己与方渡寒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方渡寒不除,他便回不了朝堂,虽然他也十分忌惮方渡寒的威戎军,但现下各州粮草不为其转运,饿其体肤;各州府兵不归其调配,削其近半兵力......满打满算方渡寒还有二十五万兵马,他能与朝廷大军抗衡?

  在他看来,此战也许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如劝降不得,便杀掉方渡寒,威戎军自然就树倒猢狲散,此战必胜!

  “报——”牙兵前来回报,“枢密,前面火列星屯,似有威戎军驻扎的痕迹。”

  “哦?”凌鹰思量一阵,生怕有诈,命大军原地不动,他自己带了两营的兵力,沿官道向西而去,果然,走了十里,便见一人率威戎军立在旷野之上,勃勃英姿,手提寒龙刀,正是方渡寒!

第43章 沙场烟尘

  两队军马相向而行,凌鹰抬手制止了身后兵士,自己策马上前,方渡寒一笑,腿夹马腹,也缓缓迎上。“战事未起,凌枢密此刻回燕都还来得及。”

  凌鹰立眉,“看来方侯爷是不肯交出兵符了?”

  “师出无名,可算不得君子。我倒想听听李淮景给我安得是个什么罪名。”方渡寒抚摸着身|下照夜玉狮的鬃毛,坦然自若。

  “哼!你方渡寒在西北恣肆妄为,罔顾朝纲律法,此前还与突厥交好,就是个蛇种豺性的乱臣贼子!此刻还问自己何罪,真是厚颜无耻!”凌鹰叱道。

  方渡寒大笑,“是嘛!那么敢问凌枢密,今年春日吐蕃、突厥两国进犯之时,你在何处?可曾为保卫大周疆土尽得一份力?”

  “我......” 凌鹰一滞,转而辩驳道:“那时我还未在其位!并不是我贪生怕死!”

  “是啊,那时候你家主子还是个闲散王爷,趁着战乱刚歇,夺了皇位,依我看,更是无耻之尤。”

  “枢密,他......他竟辱骂圣上!”凌鹰的副将邹横听到这等狂言,骂道:“方渡寒,你这是公然要反么?!”

  “不然呢?”方渡寒想到李羿陵,心里的火焰又灼灼燃烧起来,“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此言一出,朝廷大军中一片哗然,邹横惊道:“你!你太猖狂了!贼子!看刀!”他急着想立功,提刀便向方渡寒奔去。

  方渡寒立在马上不动,冷笑一声,拔寒龙刀出鞘,迎上邹横的刀锋,电光火石之间,刚交手几个回合,还没等众人看清,邹横已落下马来,痛苦地捂住自己冒血的肩膀,队中上来两个千牛卫,迅速将他抬了下去。

  “这就是你凌枢密的副将?未免太不堪一击了吧?”

  威戎军中发出一阵戏谑之声,对面的千牛卫个个面色难看,此时,从队后冲过来一个牙将,悄声对凌鹰耳语了几句,凌鹰的脸色陡然变了。

  “好啊你方渡寒!居然串通突厥来对付朝廷!你这不是里通外国是什么?!”

  “突厥?”方渡寒莫名其妙,“突厥跟我有什么关系?”

  “突厥豹师已到边境,正对我朝廷大军!你还装什么傻?”

  豹师?方渡寒心念一动,懒散一笑,“人家不请自来,跟我确实无关。”

  凌鹰不想再废话,挥起长枪,身后兵马也拉弓搭箭,凌鹰大喝一声:“都别动!让我来收拾他!”

  方渡寒端详着他的身姿,知道他有几分武力,握紧了缰绳,“好啊,今日就跟凌枢密比试比试!”

  凌鹰持牛尾长枪,以锐不可当之势刺过来,方渡寒俯仰闪躲,专注品着他的枪法,那枪头太阳下闪着白光,如梨花片雨,手法进退自如,疾似闪电。

  凌鹰此前也做过李淮景亲兵的教头,舞枪弄棒也算在行,他屡屡戳刺,方渡寒只躲不攻,只偶尔用刀扛其攻势,凌鹰心里暗想,马上作战短刀根本不占优势,于是他急于取胜,频繁变换着枪法,众军在两侧观战,只觉得眼花缭乱。千牛卫看凌鹰飒爽枪法,连连喝彩助威。

  疾风扬起沙场烟尘,十几个回合之后,方渡寒身上已湿了个透,终于在其侧身穿刺时找到了一处破绽,他,一把握住蒺藜枪杆,狠狠向自己身后一带,凌鹰此时并未坐稳,借着惯力差点儿被拉下马来,一慌神,枪已脱手而出,手掌尽管有一层厚茧,却也被磨的生疼,他低估了方渡寒的力道,不仅暗暗吃惊,再抬头时,方渡寒已将自己的长枪深深扎于地上,“凌枢密的枪法确实厉害,只不过心急了些,让我钻了个空子。”

  “你!” 凌鹰终于明白自己对面之人有多强大,看似粗鲁跋扈,实际上却心细如发,知道自己的短刀难胜长枪,便以躲闪观察为主,伺细微的破绽,再果断出击。他咬碎钢牙,拔出腰间宝刀,“再来!”

  二人飞身下马,旷野之上,宝刀相接,鸣音贯日,众军目不转睛地看着,只道这场比试酣畅淋漓。

  吴樾看得紧张,对郭嘉道:“这凌鹰确实厉害,要不要去帮帮侯爷?”

  郭嘉也在仔细观战,“不用,依我看,凌鹰虽武艺高强,但力道照侯爷差点儿,又颇为心急,拼耐心和细心,他恐怕难以取胜。”

  再说场上二人,已都是拼红了眼,凌鹰避开方渡寒的刀锋,极速旋身,手臂一振,直向他头上砍去,方渡寒劲腰后仰,略避不及,兜鍪被刮了下去,一头长发散落在瑟瑟西风之中,他毫不犹豫,锦靴一蹬,腾空而起,假意向凌鹰身后翻去,凌鹰马上转身挥刀,却不想方渡寒刀鞘拄地,又迅速撤了回来,不待凌鹰反应,寒龙刀已落在了他的肩头。

  凌鹰自知落在方渡寒手上,已无活路,于是双目一闭,“今天输在你的手上,我也算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枢密!”朝廷大军里喊声一片,却不敢有人上前再与方渡寒抗衡。

  “杀了你有个屁用,李淮景还会派无数个枢密过来。”方渡寒收刀入鞘,翻身上马,“看你有几分胆识武艺,今日便饶你一命。”

  “你!”凌鹰又惊又恼,考虑到在边境虎视眈眈的突厥豹师,他心里急切忐忑,只得大呼一声,“鸣金收兵!”

  凉州城郊 行军营

  “哥,打探到了。”方铭掀帐而入,“确实是都布所率的那一只豹师。他此刻出军是什么意思?”

  方渡寒舀了一勺甜胚子放到口中,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知道是他。静观其变吧。”

  方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方渡寒的脸色,怎么说,突厥都与老侯爷的离世脱不了干系,可是现下突厥已与大周交好,甚至尊大周天子为天可汗,都布此刻出兵......究竟意欲何为?而方渡寒淡定得出奇,方铭心里反而有些放心不下了。

  “报——”吴樾从外面匆匆走进,“侯爷,营外来了一支人马......口音有些奇怪,为首的人说要见您,还让我传信物给您。”他说着,拿出一个铜豹递给方渡寒。

  方渡寒接过那只铜豹,心里暗叹一声,“叫他们进来吧。”

  吴樾应下,方铭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哥?”。

  “方铭,你下去吧,再去检查一下各部有什么需求。”方渡寒把方铭支走,自己孤身坐在帐中,不多时,帘帐掀开,走进来一个商贩打扮的青年人,他深邃的眉目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寒。是我。”

  “我知道是你。”方渡寒笑了笑,指向桌子对面的位置,“坐吧。阿史那都布。”

第44章 水纹机关

  二人已有两三年未见,今年生出太多变故,一下将他们的兄弟情谊扔到一个万分尴尬的境地。都布见他生疏冷漠地唤自己的大名,心里先冷了一半,他颓然落座,艰难开口:“寒,我不指望你继续把我当成兄弟。只是我想让你知道,之前的阴谋,都是德噬与博巴所策划的,与你相识之时,我一概不知。”

  方渡寒将扣在桌上的空碗翻过来,给对面的人倒上奶茶,“你的汉话说得倒利索多了。”他抬眸迎上都布的目光,“我来问你,山匪的圈套,也是你们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对么?”

  都布垂眸,长叹一声,“是的。我也是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方渡寒又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景下,想起了李羿陵,他在宫中所中过的圈套,受过的背叛,也许比自己所经历的多得多......他继而嗤笑自己,怎么又想到他那去了。

  都布见他的反应,以为他不肯相信自己,忙道:“寒,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此刻出兵,以行动来助你一臂之力......”

  “瞒着你哥出兵到两国边界,你胆子够大。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意味着对大周宣战。”方渡寒眯起了眼,“都布,此刻他们还没来得及具表朝廷,你撤军还来得及。”

  “寒。从小到大,我都是听从博巴和阿卡的要求行事......我现在想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都布黑黢黢的眼睛里满是诚恳。

  “李淮景若真派兵迎战......春日里你们与大周的和盟,便如同儿戏。”方渡寒正色,“这就是你认为正确的事......你想挑起战火吗?”

  都布低下了头,“我只想帮你。”

  方渡寒沉默片刻,“都布,并非我不相信你,若不是你从中斡旋,春日之战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结束。只是......我只能做到不迁怒你,毕竟我父亲的事情是你突厥一手造成。”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说,能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算是强大,那么我方渡寒可能还不算强大。”

  都布叹道:“寒,你的态度我可以理解,德噬也是杀害我博巴的凶手,如让我与噬血营联手,我也不会同意。但我对你的心意也坚如磐石。你不肯接受我资助的粮秣物资也罢,总之,凌鹰在西北一刻,我都布的豹师便一刻不退。” 他端碗饮尽那温热的奶茶,“我会助你,直到你黄袍加身。”

  火盆中迸溅出零散火星,方渡寒凝视着那抹光亮,再未发言,都布叹了口气,再看一眼那人的英俊面庞,起身掀帐而出。

  江南道 杭州城

  天气逐渐转凉,每至深夜,路旁的参天梧桐便消解了白天的闷热潮湿,因失踪案一事,刺史何冬颁布了宵禁令,巷尾街头阒无人迹,只有衙役在不断巡逻查视。

  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隐藏在屋檐下,待衙役们转到另一条街上,那人缓缓转身出来,簇青面纱之下,一双杏眼警觉而果断,正是李羿陵。

  前几天,江南黜陟使卢肇渊抵达杭州,彻查失踪案,在城郊陈家米仓的偏房中,发现了杭州城中几名失踪青年男子的尸首,而那些少女,均被卖入到不羡仙,供人欺辱玩乐。

  陈家动机不明,也申不出什么来,倒是由此事牵出了这几年陈家哄抬米价、杭州政场卖官鬻爵的一系列丑事。卢肇渊已将此事具表朝廷,杭州司马陈绘轩暂被革职,陈家主事上下人等均被拿入大牢,等候发落。这不羡仙茶馆也被查封整顿,门前贴着一张长长的封条。

  李羿陵轻巧翻身,越过了不羡仙茶馆的高墙,径直奔至后院,悄无声息地顺着每一间屋子的缝隙瞧过去,借着些许月光,他能看到那些青楼女子的衣物并未随身带走,有很多日常所用的物件儿还是摆在案几上。他走到回廊处最里面苏环沙的房间,看到那半开的衣柜里,还有不少金银珠宝。

  根本不像彻底搬离的样子。何冬大概是认为不羡仙与此案关联不大,象征性地暂封一下,糊弄卢肇渊罢了。李羿陵环顾着昏暗的后院,目光停留在中间那座高耸精致的榭台上,他突然想起那日方渡寒在台上的场景,不禁有些怀念那人伴在自己身侧的日子,仿佛什么时候回身,都能感受到他坚实的依靠。

  李羿陵因自己的分神而自嘲,他摒弃杂念,纵身跃上榭台,壁缘上的浪花水纹映入眼帘,他从包裹中拿出火折点亮,仔细观察着这面墙壁,又上手一触,不由得一惊。

  原来正面墙壁上都雕刻着浅浅的水纹,只是十分隐蔽,几乎难以察觉,此前他看到的壁缘水纹只是做装饰而用。

  李羿陵借着火光看着这些纹理图案,发现这些水纹全部是被打乱的,散落在墙壁上,他轻叩这面石墙,刻着水纹的部分明显较薄,想来内部必有夹层。

  他试探着按了按最边上的那一朵水纹图案,那块石砖竟陷了下去,他在向里一推,两块水纹石砖交换了位置,整个墙壁的纹理布局骤然发生了变化。

  原来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机关,激动之余,李羿陵谨慎地望向四周,找不到能够藏匿暗器的地方,稍微放下了心,他将火折子放在一旁,试着去将那些纹理还原,却发现墙面越来越乱,看来自己的第一步便走错了,一旦第一步退错,此后只会越推越乱,他只得一步步再退出去。

  破此机关需要全局思索的能力,要从第一步计算到最后一步,如此庞大的计算量,几乎等于推算解读了大半局围棋。李羿陵掏出一块石笔,在地上写写画画,半个时辰过去,终于推算出了还原此图的唯一步骤。他将其记在心里,用锦靴将地上的痕迹擦干净,然后缓缓照着方才自己计算的步骤推动砖块。

  共行四十五步,墙壁上的水纹图案终于顺畅地连接起来,一声响动之后,壁缘上的水纹竟缓缓凸了出来。

  看来机关已经被解开了,李羿陵终于舒了口气,他下意识地伸手把那水纹按了下去。

  随着一阵短暂的轰鸣,亭台两侧的朱柱竟各打开了一个暗箱,李羿陵暗道不好,俯身卧在地上。

  还是中计了。

  几簇暗箭弹射出来,堪堪擦过他的头顶。他刚转过身来,榭台的顶上竟掉落一排铁板钉,李羿陵立刻翻滚到榭台边缘,尽管躲得迅速,肩膀还是被铁钉划出了几条长长的口子,伤口不深,但钻心的疼痛还是一下席卷了他的心智。

  李羿陵跃至台下,撕下自己的衣襟包裹在肩膀处,他有些犹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去一试,今日不羡仙无人,是个绝佳的时机,若是不探个究竟,恐怕过几天不羡仙解封之后,便再无机会。

  榭台上机关已歇,朱柱暗箱闭合,铁钉板也被铁链重新拉回到亭子顶部,李羿陵试着动了动自己肩膀,觉得疼是疼了些,不过未伤及筋骨,行动不受影响,他一狠心,再次飞身跃上榭台,发现水纹又被打乱成一个新的图案。

  只能重新开始算了,李羿陵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有了经验,他算得也愈发快了,石笔在地上寥寥画了几道,便已推算出还原水纹的步骤,他将墙壁图案拼合好,那壁缘上的水纹又缓缓凸出。

  既然不能向下按,便反其道而行之,李羿陵果断拉住那凸出的纹理向外一拔,果然,机关转动,墙壁上的砖块纷纷移动开来,闪出一道暗门,直通往地下,李羿陵提起地上包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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