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第29章

作者:乌色鎏金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谢琻直挺挺地跪于廊下,腰杆笔直,脖颈微扬,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洪武帝自召他入宫后便一直让他跪在这廊下候着,现在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过程中也不乏其他的臣子往来进出,路过谢琻之时无一不会扭头盯视他一眼,再低声嘀咕两句,可说是受尽了万众的瞩目。

  然而谢琻却只是旁若无人地目视前方,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倨傲的凉笑,仿佛在他身边围观的不过是一群蠢驴肥鸡。

  又过了良久,天色已然微暗,才有一内监缓步从文渊阁内出来,为他打起了门帘:“谢大人,皇上召您觐见。”

  谢琻面孔在火盆的照应下仿若一块雕作的石像。却见他一抖衣摆,抚地缓缓站了起来。他跪了一个多时辰,按理说腿早就麻了,但此时起身时却连身子都没晃一下,只是站在原地略微缓了一下,便一步步拾阶往殿内走去。

  那内监搭着门帘,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悸。却见谢大人那张生得眉眼深邃的英俊面孔,在两侧火盆的映照下竟有几分阴森的诡异。再以其后暗沉的天色为底,这高大的男人竟像是鬼神故事里所说的恶魔罗刹,腰悬铜铃,肩抗大刀,眼看着便要索命来了。

  内监如此想着,不由自主便是一个哆嗦——可再一细看,又哪有什么铜铃大刀,却还是身着青色官服的京城贵公子罢了。

  而转瞬间谢琻已擦身而过,径直入内而去了。

  文渊阁内灯火长明,洪武帝便坐在桌案之后,正持朱笔在批阅奏折。他应是听见谢琻进来了,却也没有抬头。

  谢琻十分平静,撩衣再次跪倒,以额贴地恭谨静候。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四面长烛在发出轻微的“哔啵”,以及偶尔洪武帝翻页时,纸张摩擦的细微之声。

  良久,洪武帝终于放下笔,抬手喝了口茶:“怎么不说话?”

  “回皇上,”谢琻俯身道,“臣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洪武帝呛了口茶,差点儿被他气乐了,“那你知不知道朕召你入宫是因为什么?”

  “臣知道。”

  “你知道,还说自己 ‘无话可说’ ?”

  “臣自知皇上心中所思所虑为何事。只恨那泱泱子民惶惶若夏日之蝇,赶之不尽、叫之不休,叫人烦不胜烦却也不可奈何。臣恨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为皇上分忧,故而惭愧至极才 ‘无话可说’。”

  洪武帝斜靠在椅背上,探究地看着谢琻,谢琻也面色坦然地任他打量。

  君臣又对视了良久,洪武帝忽然一笑问道:“可真?”

  谢琻神色波澜不惊:“皇上问什么可真?”

  “你与良青。”洪武帝道,“世人所传,可真?”

  谢琻嗤笑了声,毫不犹豫道:“假的。”

  洪武帝万没猜到他会答得这么直接,一时也愣了。

  “皇上不信?那皇上如何才会相信臣呢?”谢琻反问道,“非得如那茶楼里嗑瓜子聊闲天儿的散客懒汉们一般,逼得臣承认了自己是断袖的兔儿爷,再指着臣的鼻子骂两句 ‘断根流脓’什么的才算完么?”

  洪武帝失笑:“你好大的胆子。”

  谢琻眉眼舒展,也跟着微微一笑,俯身行礼却再不辩驳了。

  和聪明的人交谈总是不需要说太多。洪武帝重新拾起朱笔,展开了奏折,随口道:“你说得不错,朕有天下百姓要管,的确没时间关心你帐子里的那些事儿……但若这些事涉及了国事,连朕也不得不过问了。”

  说罢洪武帝抬手,在一垒高叠的奏折堆上弹了弹,嗤笑道:“这些,都是因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恳请朕将你二人调离军田改革的奏折。”

  坐拥四海的帝王淡淡地笑了笑,神色间似是倦怠似是厌厉,于跳动的烛火下显得喜怒不定。

  “你说,这堆奏折里,有几人是真正厌恶你与良青关系的?又有几人是想看那军田改革就此泡汤的?”

  谢琻的目光落在了那垒奏折之上,眼神透凉。

  洪武帝叹道:“朕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那些自以为聪明且心思诡秘之人。想借朕的手,来毁了朕的百年基业,他们以为朕是什么?亦是一只夏日里只会围着腐肉哼叫的苍蝇吗?”

  言罢,洪武帝将朱笔一抬,果决道:“军政改革不能停。北方战局不能乱。谢让之,做你该做的事去。”

  谢让之俯身行礼,朗声称是。

  “去看看你姑母吧。”洪武帝淡淡地道,“她宫里没几个贴己人,时常孤单得很。”

第40章 污净

  此时天色已晚,按理说宫中已然下钥,外臣不可长留。然而谢琻领了洪武帝的旨意,由一小内监领着,趁着宫里愈发浓郁黑稠的夜色径直往端嫔的长秀宫而去。

  他们没点火烛,沿着宫墙的阴影走,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到了长秀宫后由一扇小侧门进去。入内却见万籁俱寂,唯有主殿灯火长明,想必是端嫔已收到了风声在此等候。

  无关的宫女内监都已被喝退,谢琻大步进得殿内,却见端嫔正坐立不安居于榻上,她着一天青交襟短袄和素色长裙,脸上未着脂粉显得有些苍白,紧颦的细眉更吐露出了她的不安。

  一见谢琻进来,端嫔立刻站起几步迎上,急道:“让之,皇上怎么说?”

  谢琻拍了拍她,安抚道:“皇上不曾苛责,命我着力查办相关之人。”

  端嫔大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一凛,眉眼间升起几分狠厉。她长得与谢琻有几分相似,谢家人外貌均生得华贵俊美,平日里不笑不悲时便能有十足的高华倨傲之态,而一旦动了怒那便是凤之唳而龙之啸,使人见之心惊。

  “这次是姑母欠你的。”端嫔用力扣住了他的腕骨,染着鲜红凤仙花的指甲微微陷入了他的皮肉,却听她沉声道,“玩没想到,这内贼竟然出在我这长秀宫——”

  谢琻摇头:“这长秀宫人多口杂,姑母也实在是无法一一照应。”

  端嫔颔首,她看着自己的侄儿,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异色和迟疑:“让之,你……你在中秋那日真的——”

  谢琻静静地回望着她:“这宫里还关着脏了娘娘名声的嘴碎贱奴,姑母不放侄儿先去清理宫门么?”

  端嫔被他的目光看得没来由地一寒,下意识地咽下了刚才口中没说完的话:“那人——那人关在西侧殿。”

  谢琻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走去。端嫔捏紧了袖子,本想跟上他的脚步,但在看到那道决绝狠厉的背影之时却又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西侧殿的殿门紧闭,外面站着两个劲装打扮的小内监正无声立于门前,一见他来立时悄声推开了殿门,随后利索地燃起了两点烛火。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殿内,却见青石地板上捆着两具血肉模糊的人,都被用麻绳堵住了口舌,一见谢琻一行人进来便恐惧地呜呜哀叫,并不断往后退去。

  谢琻冷笑了一声,一颔首那两个小内监便箭步上前撤走了堵嘴的麻绳,顿时哀声痛苦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谢琻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张已肿胀充血到面目全非的面孔,面色冷酷仿若阎王,冷声道:“说说,都是谁?”

  一小内监躬身回道:“女的是伺候娘娘茶水的三等宫女。据她交代,是从茶水司领了月例的茶往长秀宫走时,路过御花园时看到了大人。”

  谢琻目若寒冰,不言不语的模样让地上两人看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泪涕长流。

  那小内监续道:“据她说,看到两位大人后也没跟宫里的人说,只告诉了与她结了对食的太监。这太监则是御花园里照顾锦鲤的,不是哪个娘娘宫里的,他说自己听了这话后也再没往外传过。”

  谢琻冷笑一声,一伸手,那小内监立刻恭谨奉上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这二人一见,顿时吓得长声哀嚎,挨个叫着“饶命”“饶命”。

  谢琻却不管他们,闲散地在修长的指尖飞速转着匕首,那利刃的雪光看得二人噤若寒蝉,抖若皮糠:“我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耐性,不想看你们二人在这给我演什么忠贞不屈的把戏……我只想知道,关于我的那些下作流言到底是从你们俩谁的嘴里传出去的?”

  二人挨在一起,瑟瑟发抖,都不敢说话。谢琻玩着刀,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游移,无论落到了谁的身上都叫那人吓得不住呜咽。

  最后,谢琻将目光落在了那宫女身上。

  “应是你吧。”他的声音极细极轻,似自言自语似地,一步步来到了她面前,缓缓蹲下直视着那张惊恐的面容,“看到后,告诉了自己的对食还不满足,又传到了宫外……”

  “不、不是我!”宫女凄声长叫,“是他!他在宫外有个表哥,是——”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谢琻一把捏住了双颊。却见他面色厌厉,冷道:“少在这狗吠。”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紧盯着谢琻手中的刀,以为下一秒那利刃便要落在了自己身上。然而谁知,谢琻什么都没做却放开了她。她刚浑身一软一口气还没松出去,却忽觉脖颈一紧,口中一热又是一凉,随着一道鲜血直喷出去剧痛来袭,她连此生最后一次的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地晕了过去。

  割了她舌头的小内监一甩匕首上的鲜血,又无声退了下去。

  谢琻居高临下看着那昏过去的宫女,目光中满是厌恶——这等下贱奴才,让他亲自行刑才是脏了他的手。

  她旁边的对食见此画面,吓得两眼一翻便要晕过去,却被另一小内监死死掐住了后颈,如条待宰的死猪般被提了起来。

  谢琻把玩着匕首,缓步踱到了他的身前,嗤笑道:“怎么,还不说?”

  那对食瑟瑟发抖,疯狂以额撞地:“大人、大人饶命,小的真的没有乱说,也不知外面的人是怎么知道——”

  一道寒光划过。

  那对食声音猛地拔高,变调了似得哀嚎一声,冷汗如瀑而下。再细看时,他右手的小指已被谢琻劈手削掉。

  一小内监皱了皱眉,上前轻声道:“大人,不如由小的来——”

  谢琻一抬手,只住了小内监的话。却见他手持染血的匕首,将雪刃贴在那对食冷汗淋漓的脸上缓缓蹭着,低笑着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傻子吗——中秋才过去了多久,大半个月都不到,这谣言是怎么传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若是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那对食惊恐地望着他,一双眼睛里映出了谢琻森寒的面孔。

  “供出你的主儿是谁,你还可以留条小命。不然——”谢琻慢条斯理地将匕首的利刃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你这十根手指头没了,我就切脚指头,指头都没了,我就片你的肉。你说你这一身的肥膘,够我割多久的呢?”

  如恶魔般的低语和匕首涔凉的寒意逼得那对食濒临崩溃,终于哀声嚎道:“别、别!我说我说——我真的、真的谁也没说,就告诉了我表哥一个人……”

  “你表哥是谁?”

  “我、我那表哥是禁军里的一个小百户……”

  谢琻冷笑道:“我管你什么百户千户。你知道我想听什么,赶快交代。”

  “是、是……我表哥他妹子,嫁给了位大人当小妾。若要是真从他们那传出去的,定是他妹子又告诉了内家里——”

  “那位大人是谁?”

  那对食咽了口吐沫,哑声道:“据说是翰林院里一个修书的,叫什么刘潭的……”

  ————

  今次夜黑无月,秋风瑟瑟,人只要在外面立上半晌便会遍体生寒。

  沈宅内,老仆手捧着一碗站在廊下,踌躇不定地探头望着院子里。却见庭中央的那棵光秃秃的桂树下依旧摆着张长椅,而椅上正一动不动地躺着个人,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凌乱的信纸和酒瓶。

  可是……这样的天气再躺着,定是会病的啊……

  老仆心中连连叹息,犹豫半晌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轻声叫道:“大——”

  “做什么?”

  自长椅上发出的声音,已再不复往日的清润柔雅,而是变得干涩低哑。老仆心中难过,举起手中汤奉了过去,轻声道:“大人,喝点汤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就这么躺着喝酒,怎么能行——”

  “退下吧。”

  “大人……”

  “没听到我说什么?”

  老仆一噎,心中长叹一声,终是咽下了剩下的话。他端着汤正想离开,却又望见那长椅上之人的轮廓——今年好容易丰韵起来了些身形,如今却又在几日里迅速消瘦了下去,如今秋风一起吹起袍袖,那伶仃的腕骨和脖颈线条看着都让人心惊。

  “好歹……”老仆还是忍不住道,“好歹回屋里躺着……”

  然而已再无人答他了。

  老仆叹息着,原路退回了廊下。此时墙角探头探脑地露出了个大脑袋,却正是沈梒的小书童。

  半大的孩子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懵懂发觉最近自称“内人”的谢大人已经好久不来了,而自家公子也把院门一关,每日里往树下一躺就只是喝酒发呆。

  难道现在都不需要上朝了吗?

  “老伯。”小书童绞着手指,平白担忧却又不知出了何事,“公子他还不吃饭吗?要不我去劝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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