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第58章

作者:乌色鎏金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虽然那些与谢琻有关的回忆依旧鲜明炙热,有时只要想想便能在他身体里掀起巨浪,可是……

  可是时光实在能改变太多东西了。

  两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总角幼童变为高挑少年,可以让整个中原改朝换代,可以将京城完全换了个模样。

  他又为什么要那么肯定,谢琻还在原地等他?

  心中的某处蓦然酸紧了一下。沈梒一晃神间,水流进了眼睛,顿时刺得眼角有些蛰痛。他仓皇伸手拿起了澡巾,用力揉着双眼,心里的那股子酸意愈发明显了起来。

  今天谢琻明明是看见了他,为什么不上前来相认?

  是怕人多口杂,让别人看到了说闲话?可谢琻明明不是这么在乎旁人想法的人。还是与他一样,因为近乡情怯?或者只是因为——与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想想也是,他们虽有海誓山盟,却无婚契之约。当年也是他执意要走,哪怕是谢琻在这两年里喜欢上了旁的人,他也没有资格去职责埋怨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胸口仿佛被撕裂了般的空洞和酸楚,正在一点点蔓延。

  沈梒蓦地吐了口浊气,举勺又往自己的头顶泼了瓢凉水。

  不能再想了。此次回京是为了辅佐当今,重拾当年未成之业。他不能再任那些旖旎虚幻的绮梦,成为他踌躇不前的绊脚石。

  想到此处,那颗彷徨不安的心仿佛短暂地定了一瞬。而就在此时,他却忽听浴房的外门轻轻“吱嘎”了一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沈梒以为是来送换洗衣服的下人,扬声吩咐将东西放在外面即可。可外面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止,又继续往里面走了过来。

  沈梒沐浴一向是不喜旁人服侍的,这沈宅的老人都知道。可此时这下人还在往里面走,难道是府里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沈梒拾起澡巾擦了擦脸,刚想转身让他不必过来了,可刚一回身眼角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话语尚未出口,整个人便被从后狠狠一把搂入了一个炙热的胸膛之中。

  他猛地呆在了原地。来人连细葛的帘子都没来得及挑,就紧紧抱住了他。此时那又凉又软的葛帘贴着他□□的脊背,而熟悉的热意正透过帘子穿入他的背心,鲜明的心跳声就在咫尺之处,疯狂又沉重地敲打着他的神魂。

  沈梒呆了。自己如同刚刚走出了一片浓雾,又乍然坠落另一层梦境。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他颤抖着手,刚想去拉禁锢着自己的那双手,身后之人却蓦地发力,一把将他转过来,狠狠按在浴房的木墙之上,兜头便吻了下来。

  两人踉跄的脚步打翻了水桶,“咣当”一声,清水四溢,漫过了青石板砖,清香顿时充斥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沈梒被迫靠在墙上,头高高扬起,无力地承受着那铺天盖地的热吻。那吻急切又仓皇,仿佛下一瞬天地便将要崩裂,而他们只剩此时的片刻来将情爱深深镌刻入彼此的骨髓。那情谊太过浓烈,沈梒几乎要承受不住,整个人细细颤抖了起来。

  良久,当啃咬终于渐渐变为了缱绻的舔吻,他身前之人重重粗喘了一声,微微抬起了头。光线穿过树梢、穿入窗楹,洒在了他们的身上,而沈梒也终于能看清了他的模样。

  谢琻深邃而英俊的面孔,就在如此近的地方。那双漂亮璀璨的杏目,正深深凝视着他,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沧海桑田、海枯石烂的深情与悲伤,让人只看一眼,都忍不住要跟着心碎彷徨。

  不知多少次梦回之人,终于穿过千山万水、层层幻雾,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

  而谢琻似乎也不敢确信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微颤着抬手,拇指重重划过沈梒的面颊、鼻尖、眼角,最后停在了他的发鬓。

  “良青……”

  眼前不知怎地蓦然就模糊了。沈梒闭目,将脸上的湿凉用力埋入了他的颈窝之中。

  ————

  与此同时,沈宅的前堂。

  沈搏空嘟着嘴蹲在台阶上,一边泄愤般地狠狠甩着一根树枝,把地板抽得“啪啪”作响,一边时不时抬眼望望后院,满眼都是不满和不甘。

  老仆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站在一旁看了会儿他,方缓缓地道:“行了,别怄气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爷爷!”沈搏空叫道,“刚才您为什么不让我拦着谢大人?他一来,通报都等不及就往里面闯,真是——”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老仆过去,戳了戳他的脑袋,“左右都是一家人,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你呀,以后也长点眼色,别总在大人和谢官人面前碍眼。”

  沈搏空嘟哝道:“以前是一家人,现在可不一定是一家人。这两年都过去了,谁知道咱家大人现在是怎么想的,那谢大人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又有没有别人了呢?”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们两人有没有变,你还不清楚吗?”老仆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后院大桂树苍翠的树梢,徐徐笑了起来,“莫说是两年了,他俩啊……有几十年的功夫腻歪火热的呢。”

  “……爷爷!”

  “行了,小孩子别老管大人的事儿。让你收拾的行礼,都收拾妥了没啊?”

第82章 春面

  沈梒睡得极沉。

  他第一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隐约瞥见了床帏渗进来的日光。

  现下是白日,小睡一会儿便罢,也该起来了,他在极倦极困中想着。可睡梦仿佛是一汪香甜柔腻的泥潭,他还未完全睁开眼睛,便已身不由己地掉入了更深的黑甜之中。

  梦中却也并不踏实。他隐约惦记着,自己似乎还有事情要去办,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困倦却牢牢捆束住了他的精神和四肢,让他徒然焦虑无法自拔。

  就这么挣扎困顿着,似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逐渐清醒了过来。

  帷帐依旧紧紧拉着,但从缝隙依稀可见外面的明亮,想必现下还是白日。帐子内十分燥热,许久没有通风,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馥郁的石楠花味。

  浑身都十分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胸口仿佛被压了块巨石。沈梒低吟了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床榻上。

  他的手臂伸出去,只摸到了凌乱的被单——旁边空无一人。

  沈梒怔怔地望着帷帐顶端半晌,方缓缓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揉了揉鼻梁。伸手挑开帐子,一缕光线射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那日光却并不刺目,他缓缓睁眼望去,却见泛着暖橙的柔光霞色正萦绕在窗楞之上,窗外碧色树荫被覆盖上了一层浓丽的华光。

  原来竟已是日暮之时。

  房内空无一人。之前被胡乱扔在地上和榻上的衣物现下已被拾起,好好叠放在了一边,鞋子也整齐地码放在了床头。但两个人的衣服,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的。

  沈梒又在床榻边呆坐了片刻,方踏上鞋子,穿起了衣服,缓步走出了门外。

  初夏的傍晚卸去燥热,凉风四起,吹动花枝树影,空气中弥漫的是沁爽的草木之气和蔬果的清甜,让人心神具宁。迟睡后的乏累和困顿,在这徐风之中顿时消散了些许。沈梒长长舒了口气,微微活动了下脖颈,闭起了眼睛。

  院子里静得出奇,所有下人都不知去了哪里,整座宅子浸润在这片夏季傍晚的宁静之中,安和无声。沈梒独自穿过桂树之下,绕过光影浮动的回廊,穿过垂花门,这才在前厅碰到了一个捧着竹篮匆匆走过的下人。

  “大人。”他一见沈梒,立刻住脚向他笑着行礼,“您醒了?”

  “嗯。”

  沈梒的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竹篮上,那篮中满满装着的是深紫的李子,许是刚刚洗净,饱满的果皮上还挂着剔透的水珠,让人看着便口齿生津。

  那下人一看沈梒神色,立刻将竹篮递了过去道:“大人吃吗?是谢大人方才带来的。说是自家院子里新下的果,就吃个鲜甜,小的们方才一直冰在井里呢,这还没来得及摆盘。”

  听说是谢琻带来的,沈梒立刻顿了顿。他迟疑了下,似想问什么,但终究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必了。”他最终道,复又抬眼看了看那下人,忽然道,“你……是不是以前就在宅子里?”

  那下人一惊,顿时大喜道:“是!是!大人您竟还记得小的?”

  沈梒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自然记得。你老家是徽州的,有此带了自己做的梅干菜酥饼来给搏空吃,他特别喜欢,我跟着尝了尝,那味道的确很不错,一直记到了如今。”

  那下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小的明日便让家里婆娘多做点,带给大人吃。就、就是那东西太粗鄙了,乡下人吃的,上不得台面,承蒙您不嫌弃。”

  他说着,渐渐捏紧了果篮,鼻头也跟着抽动了两下,忽然按了按眼角哽道:“大人……小的可终于把您盼回来了……这两年我跟婆娘就一直在城里打着零工,就是知道您这样的人物总有一天还是要回京,有这一天小的还是想伺候您……那日谢家人找上我们,说您可能快回来了,我就赶紧收拾东西回了这,一刻都不敢耽搁的。”

  “……是谢家人让你回来的?”

  “是啊大人,好像是谢大人身边的小厮?好多沈宅里的旧人都被找回来了。开春儿的时候我们就在这了,一直在收拾院子房子,就等着您回来的这天呢。”

  沈梒哑然片刻,半晌后,轻轻出了口气,抬首轻声道:“承蒙你们不弃……这篮果子,直接放到我房里去吧,再沏壶热茶来。”

  下人连忙应“是”,又问道:“那晚饭是在房里用,还是——”

  “不必备饭了。”沈梒淡淡地道,“一会儿让搏空来我房里一下。”

  那下人明显愣了一下,支吾半晌,挠头道:“大人不吃了吗?可是——可是谢大人在厨房里做了半天了,这、这会儿应该都快出锅了。”

  本已要转身离去的沈梒脚步一顿,猛地回过了头来皱眉道:“你说谁?”

  “谢、谢大人啊。他一直在厨房里,给您烧吃得呢……您、您不知道?”

  ————

  日头更往下落了些,暮色的浓郁被稀释,渐渐变为了清浅莹润的金光,此时就铺在厨房里那满布人间烟火的灶头之上。

  沈梒站在柴门之侧,透过傍晚斑驳的光影,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

  许是忙得热了,谢琻已将外袍脱下,扔在了一边。案板上已摆好了整齐的菜码,清凌凌的大头菜,筋肉匀称的卤牛,切成细丝的木耳、黄花、猪肚摆放在一起,黄红青绿各色霎是好看。灶上的小火正“咕嘟咕嘟”滚着汤,依那随风飘来的香味看应是慢炖的骨汤,此时正蒸腾起一片氤氲的轻烟,模糊了灶前那人的身形和脸庞。

  他的手里正揉着一团面,小半个胳膊都沾满了面粉,此时正用力在案板上揉搓着给面上劲。小片刻后,会用手戳戳,感受一下那面的韧劲,似乎并不满意便会继续揉搓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细粉飞了起来,年轻的贵公子却浑然不在意那些白面会沾上他华贵的锦袍。他半垂着眉眼,神情专注,手上的力道均匀有力,好看的嘴角线条正微微抿着。

  在黄昏的暮色里,他心无旁骛地做着一碗汤面。炊烟蒸腾,朦胧了他清俊的眉眼,仿佛手中的人间烟火便是他心中的无限山河。

  沈梒只觉整个人似沉在了这片温暖莹润的霞光之中。心头宁静而安和,那些怅然若失的紧绷和落寞,被这片炊烟小火一熏便化为了盈盈的春水,消失不见。

  半晌,他的手微微用力,推开了柴门向厨房内走去。

  正专心致志揉着面的谢琻听到身后脚步声,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顿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沈梒,神色凝滞,片刻后竟涌起了几分无措的紧张。

  沈梒在门前顿住了脚步。他们二人就这般隔着跳动的薪火、喷香的老汤、蒸腾的炊烟对望着,静静凝视着彼此的面容。

  半晌,还是谢琻率先开口了。他的嗓子有些暗哑,和些许紧绷:“饿、饿了吗?”

  沈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问:“你在做什么?”

  谢琻忙回身拿小碗给他打了一碗高汤,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了他面前:“要尝尝吗?”

  入口的老汤鲜浓可口,应是用海米和大骨小火慢熬而成的,尝之便让人胃口大开。沈梒喝了一口,心下便了然,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江南春面?”

  看着他笑,谢琻不禁颤动了起来,似心头开出了无数朵小花,骚动着他的心弦。

  沈梒将碗放在了一旁,抬头凝视着他,轻声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做这个了?”

  “我……”谢琻被他看着,一时竟忘了呼吸,半晌舔了舔嘴唇,方哑声道,“我手艺不精,练了两年多,才勉强像点样子,所以想让你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喜欢,我以后便常做给你吃。”

  沈梒嘴角似弯了弯,垂下了纤长的眼睫,没有立刻开口。谢琻紧盯着他,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五味杂陈,像有一锅烧开了的热汤在胸口里一直沸着,蒸得他通体燥热,不一会儿背心和手心便都出了汗。他下意识地想在衣服上擦手,却被沈梒捉住了手腕。

  “……良青?”

  在谢琻惊讶的目光里,沈梒将他的手心转过来摊开,又探身取了块布,一点点帮他擦净了粘在手上的面粉和细汗。那动作轻柔缓和,擦在了他的手上,也擦在了他的心头。

  谢琻长吸一口气,再忍不住,一把反手捉住了沈梒的手腕。

  “良青……”谢琻抬起左手一寸寸划过他那熟悉的眉眼,声音颤抖,“我——我已向父母坦白了咱们的事情,我说此生此世除你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谢家互市的生意,也已经不做了,大哥再反对也没有用,我会坚持到底。还有我曾经说过的那些混话,每日里都有反省,晚上想想就睡不着觉。我一直等着,等着你再回来那天,便再好好同你赔罪。我本想着,一年等得、五年等得、十年也等得,只要你能回来,只要有这一天,我——”

  他喉头一哽,竟凝噎住了。旁边袅袅升起的烟火,氤氲着他凌厉英俊的眉眼,将那漆黑的瞳孔熏染出了几分凄楚的薄红。

  “我本以为,要等很久很久……可没想到才两年——幸好才两年……”

  那抹薄红终于溢出了眼眶,沾湿了浓密如鸦羽的长睫,仿佛是被大雨洗刷过的天阶夜色。

  “其实我真的,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沈梒心头剧震,鼻尖也忍不住一酸。不胜的感慨、酸楚、痛苦和喜悦纷至沓来,让他无从感知此时的心情究竟为何。心中的一声长叹幽幽响起,他闭上眼睛,轻轻将额头贴在了谢琻的胸口。

  谢琻蓦然吸气,用力一收双臂,紧紧搂住了怀中之人。他的一手扣着后脑,一手搂住他的腰,头垂下去深深迈入了沈梒的颈侧——那是脆弱却又无限缱绻的姿势。如同将失而复得的珍宝拥入怀中,哪怕身心俱毁,也不愿再将其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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