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客 第6章

作者:华亭永夜 标签: 年下 强强 阴差阳错 古代架空

  楼上的歌女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好!”

  “真棒!”

  “雪樱姑娘,敢问此词是何人所作?”

  雪樱微笑着将手中的绢丝团扇轻轻摇动,团扇搅起的气流撩动她垂在脸庞的一缕长发,而这一缕长发撩动了在场的青年的心。

  “一位谪迁的公子所作,他曾嘱托我不可外传其名。恕小女无法告知。”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为难,可否为我等再唱一曲。”

  “当然。诸位公子想听什么?”

  “既然你刚刚说道谪迁,不如唱送别相关的歌好了。”

  雪樱微微颔首,坐在后面的乐师们又开始吹弹,丝竹管弦之声叮叮咚咚,如早春的泉水,从坚冰却流出,进而清澈泠泠。

  雪樱唱着唱着,心却不知不觉飞出窗外,想到她的恩公易朝,恐怕这一去便是永别了,岭南多瘴气,吸入后极容易生病。她想起韩愈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2]

  想到这儿,她立即停止了唱歌,冲出迷烟楼,提起裙摆,丢下金丝团扇。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了,不知道在台上唱的这好好的雪樱姑娘为什么一下子就跑了。

  乐师们的琴音还未断,雪樱已经冲到楼下,跨上了一匹棕褐色的马,奔着城郊而去。

  老鸨赶紧出来,平息众人的愤怒,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陪笑的。待安慰众人后,她叫紫儿:“这是怎么回事?”

  紫儿一害怕,腿就软,跪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

  “白吃饭的东西,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老鸨将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到雪樱的丫鬟身上,命人将一众侍女掌嘴。

  

  ☆、上路

  城外的大道上,易朝与岑暮共骑一马。推车的小七发牢骚小声地说道:“大人您读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干嘛还搂着他?”

  易朝低下头看看小七:“以后在外,别叫我大人。”

  “哦!公子,都出城了,干嘛还搂着他?”

  “我们后面有尾巴。”

  小七听了,赶紧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有点慌张,假装在走路打趣。

  “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易朝若无其事的回答到。

  “你呢?”小七又问女装的岑暮。

  “想知道?”他反问小七,小七推着一车行李手有点酸,没心情猜对方想玩什么把戏,便点点头。

  “你家公子告诉我的。”说完他侧过脸看了易朝。

  易朝盯着他,用眼神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小七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他加快了脚步,只要到了十里亭就有车可坐,他也不用再推着这车东西了。

  亭外有一辆马车,缰绳系牵在一棵杨柳树上。

  亭中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男子,他看见易朝骑马走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易朝下马,又顺手扶着岑暮。岑暮本来不想扶着易朝的手,他自己会下,但考虑到后面两个跟踪者,只好扶着易朝的手下来。

  “走慢点。”易朝在岑暮的耳边悄声说道。

  岑暮点点头,两人走进十里亭。

  小七则负责把行李搬到马车上。

  “晓天兄,你还是改不了以前的性格啊!”那男子一见易朝就说到。

  “是啊,行之兄。你我二人同窗三年,同朝为官,你倒是变了很多。”易朝以平淡的口气说道。

  给他送马车来的是他的同学杜知,字行之。

  “你也知道,人如其名,知行合一,我所做的就是我所认为的。”

  “行之,你知道,我也是这样。”

  “谪迁岭南,你可后悔?”

  “无悔。”

  “为何?”

  “在京为官,出京亦为官,在其位,均为天下苍生,亦何悔之?”

  杜知仰天长啸三声:“晓天兄,这是你比我厉害的地方。车马已备好,咱们就此别过吧。当然,酒我已带来。何不叫你的歌姬唱一曲《阳关三叠》以助酒兴。”

  岑暮一听,眼睛睁大了,看着易朝。

  易朝出来说道:“他前几日伤了喉咙,不方便唱歌。”

  “是吗?”杜知倒了杯酒,一杯递给易朝,另一杯拿着走向岑暮。

  岑暮没有动。他看向易朝,想问问对方的意见。

  “晓天兄为何又蓄养歌姬了呢?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我捡来的。全因这位姑娘逃难落魄,父母双亡,在京城流落街头,怜悯之中,带回府里。”

  “哦?隔着红纱看,似有国色天香之容,姑娘,我可否一睹芳容?”

  岑暮摇摇头。

  “行之兄,他脸上有伤,怕吓到你。”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不过,这杯送行的酒,姑娘可是一定要喝,感谢您同赴岭南,照顾晓天兄。”岑暮左手慢慢抬起来,想接过那杯酒。

  易朝走过来,夺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倒扣下来给杜行之看,证明一滴不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杜兄何必在此为难一个小姑娘呢?要是想听她唱歌,日后路过岭南,我再带她去拜访您,可好?”

  杜行之收敛了自己的不悦,陪上笑脸说道:“晓天兄,这是何话?我只是关心你,想到你我将要零落天涯,有些不舍罢了。千里送行一杯酒,酒淡情浓何处有?与君同窗十载秋,秋风杀尽百花愁。要是到了岭南,还请修书一封,免得我一直为你担忧。”

  “当然。”易朝一边再思考杜知的赠诗一边回答到。

  这时,城道中出来一匹马,马上是一位俏丽的佳人在御马飞驰,飘荡发稍在风里飞扬,烟尘环绕着马蹄,如同乘云驾雾而来。

  待走近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雪樱姑娘。

  岑暮看着骑马的姑娘,心里有些赞叹不已: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也有驱马飞奔的胆气和魄力。

  雪樱下了马,提着裙边冲到长亭。

  “你怎么来了?”易朝有些惊讶,显然他对雪樱的突然出现有些不知所措。

  “恩公,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特来送行。”

  “你这一身装束,应该是在迷烟楼唱着歌吧。”

  “是,唱到一半就出来了。”

  “多谢你的挂念。”

  “恩公,我出来得急,没什么好送的,这支金钗就是达官贵人所赠,应该值几个钱。您留着路上用。”

  “不,不用。”易朝将金钗插回到雪樱头上,“这些东西你要自己留着,迷烟楼也不是长久的避身之所,以后攒够了钱,出去之后嫁个良人。”

  “我……”雪樱的眼睛有点湿润,她强颜欢笑,“恩公既然不要,那我唱一曲为您送行的,可好?”

  易朝点头默认。

  岑暮深舒了一口气,这样他就不用被逼着唱歌了。

  雪樱从马上取下琵琶,边弹边唱,纤细瘦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按着,捻、揉、弹、跳、轮都很熟练。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1]

  清理的歌声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啜泣声,动人心弦。

  三叠唱下来,在场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流泪,旁边的柳树在风中摇曳,一条条柳枝像一双双手在拉住远行人的衣角。亭子在城边孤零零地立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自愿的和不自愿远行人。

  回望长安,高大的城墙围住了里面的人和事,看似一片辉煌与安宁。

  马车一路向南。

  赶车的是小七,他终于解放了双手,为了犒劳自己的双脚,他将脚横在车门前占了所有空地。

  车里,岑暮和易朝悠闲地休息。

  “你离开长安不难过嘛?”岑暮一边脱女装一边问易朝。

  易朝道:“长安繁华热闹,实际上是一口名副其实的大锅。在里面煎熬的人并不简单。”

  “您就这样离开了长安,就不煎熬了吗?其实不止长安是大锅,大到天地,小到人生,都是一口锅,每个人都被煎着,煮着,熬着。”

  “继续。你说的很有道理。”易朝看岑暮停了话语,便补充道。

  “你们的道家老子不是说过一句话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易朝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疑惑这样一个人竟会有出乎意料的生活体验,“你到底是什么人?”

  “外地人。”

  “外地人?说真话。”

  “徐州人,去看心上人被当成刺客,我早跟你说过了。”

  易朝下意识地抓住岑暮的手腕,岑暮的衣服脱了一半,上半身有点凌乱。

  “左耳有孔,曾戴过耳饰。身前纹有花纹……”

  听到这话,岑暮挣扎了一下,肩胛骨碰到的背后的车壁上发出了响声。

  小七听到车里传出这么大动静便撩开窗帘往里看了一下,这一幕,吓得他赶紧收回手,放下帘子,咳咳,清了清嗓子朝里面喊道:“公子要记得读圣贤书,你被那厮的美□□惑了。”

  “小七,闭嘴,别多话!”易朝在里面喊道,“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理会,赶你的车。”

  “大人您想干什么?严刑拷打吗?我是什么人似乎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现在对你们的皇帝已经没什么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