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封毒 第50章

作者:龙山黄小冲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今日青冈医馆内的病患有些多,队伍一直排到了馆外。馆里只坐着一个个头小小的书离,书离显然习惯了这阵仗,依旧淡定地问诊,看舌,摸脉,一般几个基本步骤下来就能快速开出药方,让病人自己去抓药,然后马上看下一个。城里人也都知道孟先生这位小徒弟的厉害,都没有因为书离年纪小而超吵闹些什么,医馆里人虽多,秩序倒也还好。

突然,队伍骚动起来。

“谁啊这是。”

“大家都是等着看病,难道就你着急吗。”

“别挤别挤。”

“等等,他是……”

书离个子矮,听到动静便伸长了脖子去看,一边说:“大家别吵,一个一个来,我看病很快……的……”

从人群中穿过来一个一身漆黑长袍的人。

“叨扰。”沈湛来到书离面前,问,“孟先生在吗。”

他语气平静,面色冷淡,丝毫没有要发疯的迹象。书离小心观察他一眼,又想起这阵子听到关于郑公子的传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回答:“师父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房内,也不怎么出门,想必是不想见任何……等等,沈公子!”

见沈湛转身就往楼上走,书离忙从椅子上跳下去拦,“沈公子,还是让我先去通报师父一声,否则您就这么闯进去,师父定要不高兴的!”

沈湛按住书离的肩膀,将小孩随手往身旁轻轻一推,书离“哎呀”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

接着沈湛便走上了阁楼。

“沈公子,沈公子!”书离踩着老旧的阶梯追上来,“师父这阵子心情不好,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您若是这么直接上去......”

沈湛走到昏暗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直接将门推开。

房间里没有光,只穿来孟燃冷漠的声音,“书离,忙你的去。”

书离小心看了眼沈湛,应了一声,转身小步跑了。

沈湛走进门里,问:“郑听雪在哪里。”

这里是孟燃用来制药的房间,常年充斥浓厚药味,也几乎不见光。孟燃就坐在唯一的一张木桌前,他似乎早知沈湛会找上门来,闻言也不回头,只慢慢调着手里的药粉,低声说:“你想见他?”

沈湛握紧手中的怜人,一字一句地说:“他、在、哪。”

孟燃将手中的药粉轻轻放到桌上,接着站起了身。他拢拢衣服,转过来面对沈湛,说,“走吧。”

孟燃的脸看起来苍白没有生息,一副恹恹无味的模样。他看也不看沈湛,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沈湛顿了一下,才转身快步跟上去。

他们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下离开青冈医馆,穿过一排排树荫,走过喧哗的石板小巷,护城河上洒着温柔的春阳,街上人来人往,柳叶飞花吹落。

雪化以后,青冈城再一次焕发生机。

他们走过繁华的街巷,来到郑宅门前。

这座宅子彻底荒了。门前无人打扫,早已落满了灰尘和叶子。大门上挂一把锁,孟燃拿出钥匙,把锁打开,推开门走了进去。

沈湛静静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迈出脚步。他握着怜人的手微微抖着,这回却不再是因为蛊毒发作而发抖。那种恐慌到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心悸感再次袭来,就像他一路从关外奔马飞驰下江北的路上不断生出的那种情绪,掐灭了又生出,生出了再掐灭。

沈湛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初春新生的时节里,他只闻到满地荒凉寂冷。

他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院里的落花无人去扫,已经随着灰尘归为一层花泥。两株腊梅无人照应,却依旧在新的轮回里冒出新叶。不过要看到它们开花,又要等到轮回的末尾去了。

沈湛走进院子,步伐有些不稳。他从这扇门走进这个家无数次,十多年来反复踏入,最常看到的就是满树纯白梅花下,郑听雪一身清简白衣,黑发束成马尾,微微仰头看花的样子。他的目光常常介于专注和神游之间,有时看着花,有时看着天上流云,下巴扬起的角度很温润,不像他冷淡的性格。

郑听雪听到动静,回头看他,说:“你来了。”

沈湛霍地心惊。他陡然呼吸起来,脑海里投射到眼前的一切便消失了,院子里依旧光秃秃的,郑听雪也没有坐在树坛上看花。

沈湛收回目光,慢慢往里面走。一段不长的路,却让他走了很久,好像只要不到终点,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他还是走到了。郑家从前的祠堂前,那扇熟悉的门开着,孟燃站在里面,背对着他。

怜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沈湛微微喘着气,他的力气从走进郑家大门的那一刻便开始缓慢流失,直到走到这里,已经连剑也再拿不住。

祠堂里没有燃着烛火,上面依旧摆着郑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孟燃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看着脸色惨白的沈湛。

他的怀里捧着一个盒子。方方正正,漆黑温润,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你见到了。”孟燃把盒子递到孟燃面前,“他就在这里。”

他终于还是走到终点。沈湛在那一刻生出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但他抓住门,没有让自己跪在地上。

“我不相信。”沈湛哆嗦着手指抓住门框,“没有看见他的人,我不相信。”

孟燃漠然看着他,“你若是不信,不如去问问你身体里的那颗心脏。”

沈湛胸口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他有力跳动的心脏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他那颗被蛊虫爬满的毒心被连根拔起,换上了一个新鲜的、健康的、郑听雪的——

“不可能,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一定在骗我。”沈湛站在祠堂面前盯着孟燃手里的盒子,却是一步也不肯再往前,“看不见他的人,我就不信他死了,你一定把他藏在哪个地方,然后随便找一盒假东西骗我……”

“沈湛,你以为他是你,喜欢玩些无聊的戏码逗弄人吗?”孟燃冷淡地开口,“是他要求火化的,‘反正没了心脏,就算埋进土里也是个不完整的人,不如直接烧了’——这是他的原话。”

“如今他唯一还留在这世上的,就是你身体里的这颗心脏。”孟燃走近沈湛,漠然道:“好好珍惜你这条命吧……毕竟是他拿自己的命换来给你的。”

孟燃将骨灰盒放进沈湛手里,与他擦身而过,离开了这个荒凉的院子。

盒子很冷,沈湛茫然捧着它,一个人站在寂静无人的祠堂门前。

“你们骗我。”他喃喃自语,“郑听雪,你骗我对不对。”

可郑听雪又怎么会骗他。郑听雪做任何事情都不故弄玄虚,也不会让别人仗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郑听雪行事只依凭自我,他要为了沈湛死,就会毫不犹豫地死,而不是磨磨蹭蹭,找个角落躲起来看沈湛的反应寻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