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第18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双肩一颤,被问者仍不甘:“他为何要这般做?派人偷袭后又救下我,难不成是刺客认错了人?此欲加之罪,岂非太过牵强?”

  “丝毫不牵强!”邵景珩正色:“他本就无意杀你,只是与你个契机认主,唯有这般,你才会坚信我是恶人,且对其感恩戴德,心甘情愿为之所用。”回眸,口气转缓:“他于你有救命之恩,因是只需对你稍加挑动,你替之赴汤蹈火,自不遗余力;二来,他欲保全自身,凡事便不可亲力亲为,须有人代为出面,如此万一出不测,弃车保帅,你便是他挡在身前的一块强盾!”叹一气,“事到如今,你这主人的用心,也可谓昭彰了。谋逆之罪,罪大恶极,论惩,当诛九族,则敢问,寻常人等,何以为此?”回走几步,“你是罪臣之子,一心认定汝父蒙冤,对朝廷心怀怨恨,遂——”

  “遂才是最好的替罪之身!”终似恍然,彼者沉声:“我自认天理不公,因怨恨朝廷而行谋逆,此合情合理!”目光前指:“更莫言指对你,愈发无可厚非!”

  邵景珩未出言。

  “黛云……”唐懋修再开口,面上的冷怒意已转变成痛色,“我小妹,她可知此些?”

  摇摇头,邵景珩露憾:“七夕当夜,她携毒来见,欲与我同归于尽!我并无隙与她细道内情,后她自戕……”言至此便见对面人倒退两步,口中发出一声苦吟,似难支持般扶额瘫倒。

第22章

  秦柳直被带回堂中,一眼便见瘫坐在地、目光涣散之人,乍以为他受了什么酷刑以致不支,上前忙欲搀扶。却被彼者一把攥住:“清安,我害死了黛云……”

  一脸惘色,秦柳直忖了好半晌才似领悟,好言相劝:“你莫胡思,黛云是心甘情愿为此,你已再三阻拦,然她为父报仇心切,不愿听从,才会……”

  “不……”地上人猛摇头,“是我受人蛊惑,一手推她入泥沼……”双手捂面:“你什么都不知!”

  “你无须过分自责,实则方才我言才出一半,”一声自前来,带了些许宽慰意:“当日唐黛云自戕,并未丧命,只伤重昏迷了数日,醒来后精神恍惚,不能言语。我北来之前,将他托付与亲信照看,数月过去,当是有所好转。”

  此言似一块浮板,顿令挣扎在汪洋之上几近绝望者瞄见一线生机!当下连滚带爬扑前,攥住面前人衣角:“果真??”

  “决然不假!”邵景珩颔首,“据闻她伤势已痊愈,只精神仍旧涣散,成日木然,不言不语,想来若能与你相见,或有所改观。”

  面色几变,闻者似乎时悲时喜。

  吱呀一声,隔墙的屋门开启,白衣颀长的身影慢步而出。

  “王……王郎官?”循声,唐懋修一脸讶色。

  不顾前人劝阻的目光,穆昀祈上前:“唐懋修,你父亲身死一事,真相已水落石出。你为虎作伥,本是负罪在身,然念在汝是受人蛊惑,且悬崖勒马,至下未铸大错,尚有将功补过之机!遂当下,也是时道出内情了罢?”

  凝眉良久,似终决心下定,地上人缓缓起身,慢自开口。

  事还须由当年他入京伸冤不成,遭人追杀说起。彼时得人相救,便被安置在一处静宅养伤,及至痊愈,才见到幕后之人——自称门下侍郎、天子之师的宋衍宋相公。宋衍暗示,追杀他的便是邵景珩,且道邵氏叔侄深藏反心,拥兵自重,欲取大熙而代!那时报仇心切,唐懋修对此一应听信,甘愿拜在其人门下,受之驱使,以挫败邵党为己任。

  宋衍得知他尚有一妹,便以护弱为由,命将之也接入京。才十岁出头的唐黛云出落得秀丽,宋衍见下竟起意将之送入京师名妓门下,加以训养,日后闻达,可攀附权贵,助他成事!唐懋修自不愿,然黛云小小年纪却老成,对父仇家恨刻骨铭心,再三恳求兄长让自己一试,甚不惜以死相逼,唐懋修无法,只得默许,然却不放心幼妹离开自己身侧,宋衍便寻了名师上门教授唐黛云辞赋舞乐。

  言至此,唐懋修转头:“彼时教授黛云舞乐的师傅,便是他。”一指身侧人:“清安,你还是自报出处罢。”

  抱臂抬眼上看,那人显然不甚情愿,但终还依言:“我本名苏清安,乃宫中教坊伶人,与他兄妹一般,为人胁迫替人行事。”

  穆昀祈凝眉:“你当初接近郭偕,目的何在?”

  事已至此,苏清安倒坦荡,言简意赅:“取其信任,顺势拉拢!”

  邵景珩插言:“你既是宫中伶人,何以还敢接近郭偕,就不怕他认出你?”

  闻此,彼者上抬的目光才压低几寸:“我出宫已多年,如今就算教坊中,能认出我之人当也没几个!” 话是这般,然神情却异常:三分不忿,七分不甘。

  稍一忖,邵景珩似悟得什么:“你是被逐出宫的?”

  闻者面色顿沉,似受折辱。

  唐懋修见状上前一步,代答:“清安并非犯错被逐,所以出宫,乃是被迫!因他母亲,嘉王乳媪莫氏彼时犯了些过,因此受人要挟,逼清安离开教坊,受其驱使。后清安奉命接近郭将军,自不能用原来的名姓,我想起曾经萍水相逢的秦柳直,当初一念之仁替其料理了身后事,知他无父母家人,便怀侥幸令清安冒其身份。”

  穆昀祈接言:“你二人先前既共事,则为何到了兴州,又各自为政?”看向唐懋修:“你极力掩饰苏清安的行踪,难不成,你那主人也要对他下杀手?”

  看之点头一叹:“清安接近郭将军事败,将怨气皆出在荀通判身上,一时糊涂欲杀人灭口——”目光一动,谨慎措辞:“然此是唯一一回,清安未做过他恶!”言归正传:“此事既败,清安深知自己在京中已无存身之地,遂仓促出逃,隐匿于外。及至那夜他来寻我,我才知他竟也身在兴州!他向我道明内情,然我却不敢收留之,因吾忧心,事到如今,相公已未必容得下他……”

  “相公?”穆昀祈眯目:“便是宋衍?”

  唐懋修张了张嘴,却又缄口,显然犹疑。

  “他不是宋衍!”身后猝不及防冒出的一言,倏将众人目光吸引去。

  “不是宋相公?”唐懋修一怔,转身:“清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眉心蹙紧:“事关重大,不可因一时义气而胡乱言语!”

  “我未胡言。”那人面上因不忿而催生的戾气已消散殆尽,当下音色清淡:“我确知其人身份,”对上唐懋修疑惑的目光,露了丝愧意:“一早便知!那人所以冒充宋相公,乃因他一代贤士、天子之师,你得闻必然对之心生敬畏,断不会质疑其人其言!而我纵然深谙实情,却不能向你透露,亦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非但一命不保,还会牵累满门!可惜即便我谨言慎行,对其没有丝毫违逆,终究也是枉然……”一嗤似自嘲:“我母亲虽对我受人胁迫一事不知详细,却有所疑心,我终究受不得逼问,将实情相告。为免拖累我,母亲去年将我唯一的妹妹远嫁,之后服毒自尽,以解我后忧。而我混入郭宅事败,心知必遭杀身之祸,不得不匿迹遁走,苟且至今。”

  “清安!”唐懋修瞠目,一把攥住其人手腕,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向前一环顾,苏清安再开口,恨意中又透讽味:“此人,便是宣正史、内侍副都知----高士举!”

  “高士举——”邵景珩凝眉看向穆昀祈,见他似与自己一般,并不十分意外。

  倒是唐懋修依旧处在惊愕中,似难置信。

  “也不怪你不能识破,”手过去覆住他紧攥的拳头,苏清安小心:“一则,你与他谋面不多,且从未入过他府门,而他以谨慎自保为由,不许你随意在外走动,但他有事,或来你处,或将你约至僻静处相见,因是你数载不识宋老相公真容,也不为怪;二来,他每回见你,皆是精心易容,而你对他这救命恩人满怀感激,又怎会无端起疑?”

  扶额片刻,唐懋修忽而嗤笑出声:“非也,此事只需稍作留心,绝不难发现疑处!只我为一己私欲蒙蔽双目,才会任人欺骗,实是愚不可及!”仰天一叹:“该死,该死啊!”

  无隙令他慢作平复,穆昀祈道出疑虑:“高士举一年多前便离宫致仕了,宫中皆道他性情淡泊,然若你所言是实,则这一切,难道皆是障眼法?”

  “正是!”人声忽闯入耳。穆昀祈回头环顾了圈,目光延伸出门,惊讶:“郭偕!”

  门前不知何时竟已聚拢数人:郭偕、曾无化、吕崇宁,与怀抱婴儿的李巧儿!当下个个蓬头垢面,衣沾血迹!

  “大哥!”一眼瞥到自家人,李巧儿眼眸一红,不管不顾冲上前攥住唐懋修衣袖,声出哽咽:“你在此怎也不带我一道?可知我险就丧命那些药人手下!”

  “药人!”邵景珩变色。

  曾无化近前叉手:“回相公,经略安抚司遭药人突袭,死伤甚众!”

  “什么?”邵景珩大讶:“光天化日,他何敢公然向我挑衅?”

  “这些药人,若非是追逐我而来,”郭偕插言,忧虑的目光投向穆昀祈,“便是,陛下的行踪,已然暴露!”

  乍一静,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沉寂中,似有人呢喃了声,即被随之而来的人声盖过。

  穆昀祈盯着郭偕:“汝何出此言?”

  “臣……”被问者直身,面色凝重:“实则两日前已抵兴州,但事出不测,行迹暴露,被贼人拿住,今晨才逃脱。贼首或猜到我会至经略安抚司避祸,遂破釜沉舟,派出药人欲将我与邵相公一网打尽!”眸光微动,“若是这般,实则还好,终究怕就怕,是贼首得知陛下已到兴州……”

  “遂这主谋,”邵景珩回过神来,目光冷峻,“与火烧越阳山别宫的主使确为一人,其之目的,便是弑君自立!”

  郭偕点头:“我此来,便是向陛下禀明此案内情,告知幕后主使!”

  “高士举?”邵景珩显存疑虑,“然他……”

  “他只是替人筹谋。”郭偕深邃的眸中,添了丝难尽的怅意,“真正的主使,实则是——”

  但他停顿的间隙,穆昀祈口中轻出两字。

  看郭偕缄口,邵景珩目光凝伫,许久,似断定已无变数,一时背身仰面,怅然叹息了声。

第23章

  似乎过了一整日之久。室中静得无人一般,连一根针坠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哇——”一声啼哭自女子怀中迸出,贸然打破似乎整座山的静谧。

  手忙脚乱摇哄着怀中的婴儿,李巧儿终是不能再忍,一跺脚:“嘉王就是主谋!他连亲生骨肉都容不下,还有什么做不出?”

  一言似道惊雷劈下,震得在场数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穆昀祈似乎未听懂。

  话已出口,李巧儿索性也无顾忌了,摇着婴儿上前,昂首朗声:“我说,这婴儿——阿暖,是嘉王的孩子,乃他与府中使女紫萸所生!”

  “紫萸?”穆昀祈乍过耳便觉此名熟稔,却一时半阵想不起何处听过。

  “回陛下,紫萸,便是当日嘉王府对上禀称遭意外横死的使女。”出言的是郭偕。一顿:“此事至下,名上依旧是为悬案,因当日嘉王报称,紫萸疑似被入府不久的婢女明霞所杀,事后明霞便逃离王府,不知所踪。”

  “我才未杀人呢!”怒气冲冲的声音横插进来,一旁的女子杏目圆睁,“堂堂王孙贵胄,竟是信口开河、肆意诽谤,实是恶毒至极,人面兽心!”言落,怀中才平息的哭声复起,女子忙于哄劝,不及言下。

  “你——不是李巧儿么?怎又……”穆昀祈一时有些糊涂。

  “我……”女子抬眸,才发现周遭诧异的目光集聚自己一身,乍时怔楞,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此,还是由我代答罢。”唐懋修上前,恭敬叉手,“她是我远房表妹,平素唤作巧儿,当初嘉王带他入王府时改名明霞,但实则她自小的闺名乃是——”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斜对面之人,口中缓缓:“顾——娥!”

  额角一跳,邵景珩愕然:“你说她才是……?”

  颔首,唐懋修郑重:“相公毋庸置疑,她,便是你一直苦心找寻的故旧顾朝山之女,顾娥!”

  被转投来的目光盯得乍生怯意,女子低头。

  眉心几蹙几松,邵景珩一字一顿:“有何凭据?”

  “自有!”唐懋修泰然:“相公还记得当日,黛云拿出呈于你面前的玉兔与耳坠罢?那些是顾娥父母的遗物,若我未猜错,玉兔便是当初相公所赠?”看其未否认,继言下:“当日因紫萸一事而遭嘉王追杀,表妹出京避祸前将父母遗物留与我保管。后不多时,我乔装花匠混入府被相公撞见,生怕身份被识破,连累黛云,便灵机一动,将此二物与她,吩咐伺机呈现与相公面前,以自证身份。”

  邵景珩对此显是半信半疑,向着女子走近两步:“那玉兔,果真是你的么?”

  女子惘然,木偶般点点头:“是……那是我爹生前最后一趟回家时带与我的,说是……一位姓邵的将军所赠!”眸光一亮:“难不成……?”

  未置可否,邵景珩回看唐懋修:“除却遗物,可还有其他证据?”

  彼者淡然:“表妹离家时已近十岁,是记事的年纪了,彼时一应,相公皆可向其发问,令她自证身份!另则,表妹的舅父母虽过世,但表姊妹尚在,只需将人招来一辨,自知真伪。”

  “说得轻易!”邵景珩冷嗤:“你以为我未尝去寻过人?”

  那人讪然:“今夕不同往日,相公如今去寻,自不会空手而归。”

  浅一斟酌,邵景珩眼角怒意跃显:“你竟然……”

  低眉拱手,那人诚心告罪:“我当日也是不得已,彼时高士举向我授意,为免万一,当须尽除后患!我虽极力周旋,还是未能保住那老妪性命,为防再出不测,只得设法迫使其女携夫远走,避开相公盘问。”

  “原是这般!”终是明白了当初为何几经彻查皆不得真相,邵景珩一时透自嘲:“这般说,此事,不过是你一手锻造之局?”

  唐懋修不敢否认:“相公见谅,当日我兄妹受人蛊惑,一心只欲报仇。那一年我在京中偶遇表妹,想起姨父与相公私交不浅,相公当是会对其遗孤加以照护,遂生此计,令黛云冒称表妹,接近相公。”

  邵景珩苦笑:“则其后一应事……唐黛云接近我三叔,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看他点头,穆昀祈忽插问:“乞伏哲利之死,亦是汝等布局?”

  唐懋修摇头:“此属意外!当日邵老相公将黛云引荐与乞伏哲利,孰知这胡人竟一眼看中黛云,欲将之纳入身侧。高士举却怎能容他坏我大计?遂命人杀之又嫁祸当日来寻黛云的商人。”

  一哼,穆昀祈半讽半叹:“他实是处处精算、步步为营啊!”目光回到顾娥身上,似有所悟:“则高士举将顾娥送入王府,是为挟制你?”

  唐懋修依旧摇头:“非也!实则表妹入王府,初时是连高士举都不知情,而至紫萸一案发,表妹出逃,嘉王与高士举也依旧不知她便是顾娥。”

  “也对。”穆昀祈颔首:“否则她这一命,早当难保……”

  唐懋修低眉:“不过表妹入王府,终究还是因我!当日我被郭将军追逐,走投无路下令表妹替我前去一挡,谁料彼时在场的尚有嘉王,表妹第二日便被带入王府。而事发突然,我过了数日才知情,却还以为是郭将军所为,忙去向高士举求救,其人答应替我一查,后便告知我带走表妹的是嘉王,而纠其缘故,似是嘉王对表妹颇存好感……”

  女子闻言面色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