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 第27章

作者:清明谷雨 标签: 古代架空

  齐轻舟仍是低着头垂目,淡声反问道:“掌印不希望我回来?”

  殷淮一怔,不知道他闹什么脾气,只当是恼自己这几日忙起来没去接他,笑道:“臣求之不得。”

  齐轻舟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缩回去继续翻了一页。

  殷淮看着他,也不走,问:“殿下在国公府上过得可好?”

  齐轻舟视线未从话本上移开一分,随口应道:“好。”

  “……”殷淮想了想,剥了个青橘喂到他嘴边,“尝尝,这是川蜀进贡的新果,臣记得殿下爱吃。”

  齐轻舟圆而黑的眼珠子终于往那橘色饱满的果瓣上滴溜一圈,又收回,咽了咽喉咙,矜持道:“不了,刚吃完饭。”

  脑里全是殷淮那只托着柑橘的手,修长玉白,像一尊玉雕。

  殷淮挑了挑眉,心中不解,但也没恼,他乐得哄小皇子这些小性子,这样才不显得生分。

  他自己把那果子吃了,一瓣一瓣,优雅极了,齐轻舟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跑到了他线条饱满的唇瓣上,湿润的、鲜红的,看起来比那莹莹的果子还要甜。

  齐轻舟心烦,索性撇开眼,不看了。

  殷淮吃完,净了手,很轻地碰了碰齐轻舟的脸,说:“殿下回来得正是时候,支乐国进献的马戏团到了,臣陪殿下去瞧瞧可好?”

  他明明已经净了手,可身上那股微淡清新的的柑橘香还是不由分说地袭进齐轻舟的鼻翼,心里轻轻一跳,他“啪”一声拍掉对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似恼又似羞:“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殷淮一怔,他双臂忽然使了劲,像钢筋一般,扳过背对着自己的齐轻舟,凤眼如漆,语气重了些:“殿下又怎么了?”

  放花灯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乐意哄着齐轻舟的小性子,但绝不允许小皇子抗拒排斥他的亲昵。

  “几日不见,又要与臣生分?”

  齐轻舟肩膀被他按得生疼,下巴紧紧绷起,干涸嘴角扯出一个微讽的弧度:“掌印不是爱听琵琶么?马戏团这么俗的乐子哪里入得了掌印的青眼!”

  殷淮蹙起眉:“臣什么时候——”随即又了然,“殿下碰到江上雪了?”

  齐轻舟听到那名字自他口中吐出,又重重哼了一声,被子一拉,头埋进去,不想再看那张美丽又讨厌的脸。

  “……”殷淮无奈揉揉额角,伸手去拉他被角,“可是他冒犯了殿下?”

  齐轻舟道:“不是!”他倒不是介怀江上雪的态度,他一堂堂亲王,要真对付一个乐师不费吹灰之力。

  他介意的是殷淮金屋藏娇,他如鲠在喉。

  齐轻舟恶狠狠道:“江公子并未冒犯我,倒是我一不小心误闯了掌印特意辟给江公子习琴的地方,扰了他的雅兴。”

  殷淮似笑非笑地睨他,等他脸红起来方才悠悠解释:“特意辟给他习琴的地方?臣怎么记得,臣的原话是‘只许他在湖边走动’?”

  那已经相当于变相的圈禁了。

  “殿下不必为他坏了心情,这人很快就不在宫里了。”

  最迟后日,也要抬进王府,丞相的好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齐轻舟没想到殷淮居然舍得将江上雪送人。

  殷淮挑挑眉:“有何舍不得?”

  齐轻舟“咻”地坐起来,将披未披的轻纱薄衫掉了大半,露出玉一般的肩头:“宫里的嫔妃都没有这样美的。”

  殷淮凤眸黑沉,忽然凑近了问他:“那是臣美还是他美?”这话听起来还有一丝委屈。

  “……”齐轻舟如实道,“你美。”

  殷淮仍是静默凝他,凤眼狭长,又黑又沉。

  齐轻舟也不知道怎么明明是自己兴师问罪却又陷入了被质问的境地,气道:“你美你美你比他美!”

  “唔,”殷淮满意了,说:“臣亦觉得殿下比那江上雪好看千百倍。”

  “……”齐轻舟心说,那倒也不必。

  殷淮大言不惭:“既然殿下与臣都比那江上雪好看,他便没什么稀奇的了。”

  齐轻舟看着他,还是心烦,似诉似怨,轻声喃喃:“掌印身边太多人了。”走了个李玲珑,又来个江上雪,个个才貌惊绝、才华横溢,掌印还看得见一无是处的自己么?

  他也不是不知道,以殷淮的身份地位,总是引人趋之若鹜,自己只是他的门生,没资格管那么多,可他就是难受,每一次都难受,怎么会这么难受。

  殷淮一怔,没想到他介意的是这个。

  他不否认,他的权势和职位决定了身边会被送来各种各样的人,他以前也留过,但没有自己收过。

  都是有所用才会留下,只是他没想到齐轻舟竟然这么介意这个。

  殷淮收了笑意,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久到齐轻舟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了,正想说“算了”,殷淮就把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放到自己面前,柔和幽沉的目光掠过他的脸:“殿下何必在意那些人。”

  齐轻舟坐在他怀里:“为何不在意?掌印见过的人太多了,身怀绝技的、才谋过人的、能为你所用的,我什么也不会,只会给你添麻烦。”

  “殿下真这么想?”殷淮捏了捏他后颈,两人都未穿外衫,素衣裸足,颇有点闺房之乐的意思。

  齐轻舟垂着头:“嗯。”

  殷淮帮他将散开的发丝挂到柔软的耳朵后,捏了捏,温声询问:“那殿下又是为何要在意?”

  齐轻舟一怔,抬起头,神情疑惑,黑圆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回应。

  殷淮精明又洞悉人心,自然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齐轻舟想要的是他的表态,想要自己跟他说他是特别的,其他人再才貌惊绝也比不上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可是天底下哪儿那么便宜的好事,关系不明的忠诚,暧昧不清的溺宠,他是可以给齐轻舟,可他也要齐轻舟想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对自己生出这样多的占有欲。

  殷淮狡猾,也足够有耐心,没有像往常一样哄他,而是循循善诱:“殿下若不知道为何在意,那臣也不知道如何解殿下的心结。”

  齐轻舟还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有些失落,又有些慌张,半垂着头,思考的模样。

  殷淮一点不心软:“殿下可以慢慢想,但自己想要什么总归要自己想明白的,您说是不是?”

  齐轻舟半边身体靠着他,恹恹地不说话。

  殷淮也不是非要他现在马上就想明白,有这个意识就可以了,于是转了个话题:“臣饿了一天,殿下发发好心,陪臣再用些点心可好?”

  齐轻舟撬不开他的金口,自己一时半会又想不明白,脑子一乱,不甘心又别无他法,发气似的踢开被子,霍然直起身,顺势一跳,扑到殷淮身上。

  殷淮被他撞得连退几步,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兜住他的屁股。

  齐轻舟也不下地穿鞋,顺杆上爬,两条细腿缠住他精窄的细腰。

  殷淮沉沉发笑,抱着他往屋外走,齐轻舟使坏,两腿一夹,趾高气扬指使他:“给我剥个果子。”

  殷淮掐了一把他的腰:“殿下不是吃不下么?”

  齐轻舟痒得跟只猫儿一般呲起牙来,双足也不安分地晃荡,伸手去摇殷淮脖子:“我现在要吃!!”

  殷淮只得将他放到自己腿上坐着,给他剥好,有宫人来报:“江公子求见。”

  齐轻舟笑着看殷淮。

  殷淮剥着橘子,头没抬起,神情专注,动作优雅:“不见。”

  宫人犯难:“公子说,若是大人不见,他便滴水不喝,等到大人转变心意为止。”

  殷淮温柔的眉目闪过一丝阴鸷:“告诉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再闹今夜就送他去王府。”

  等宫人退下,齐轻舟没穿鞋的脚轻轻踩了一下殷淮的膝盖:“王进真的会为了一个江上雪背叛丞相?还有,那老狐狸最近给皇上使了什么迷魂计?”

  殷淮将一瓣果肉塞进他嘴里,顺手擦走他淌到嘴角的果汁:“无事,臣逗着他玩儿罢了。”

  齐轻舟嘴巴鼓鼓的,睁大眼,吐词不清:“你故意的?”

  殷淮又喂了他一瓣,手指还在他柔软温热的口腔里搅了搅:“飞得越高跌得越重。”就让它们一群蠢夫先得意那么几日好了。

  齐轻舟砸吧了一下嘴巴,想起那天宗原说起文庙祭之事,问:“掌印,我不在宫里这几日可有人来送圣贴?”

  殷淮那只沾着他涎水的手一顿:“殿下想去?”

  那帖子是他给压下来了,没到齐轻舟手上。

  齐轻舟有点兴趣:“还真有啊?”

  殷淮薄唇弯了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看着晃出涟漪的茶面,淡声问:“殿下这么想出去吗?”

  刚回来就又想走了。

  齐轻舟贪玩本性难改,两眼冒光:“怎会不想!”

  说完他才察觉殷淮此刻可能不是很高兴。

  殷淮“嗯”了一声,没看他一眼,拢了拢袖子道:“想去那便去罢,臣派几个东厂的暗卫保护殿下。”

  近来朝堂不平,又是太子主事,本是没打算让齐轻舟去淌这趟浑水的,可看着他的眼睛,殷淮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甜甜的一天呢!晚安

第40章 文庙祭

  东宫主事祭拜文庙,更像是一场青年才俊的盛大游学。

  登高、策论、做赋、辩驳,赏景、游园,世家子弟、鲜衣怒马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同行者中虽亦有党派纷争,但多了地方上来的才俊,齐轻舟倒是融入得很好,如鱼得水。

  明明是时长不算太长的大半个月,齐轻舟亦要隔日就往焰莲宫寄信。

  报喜不报忧,不说他在文庙的第一场诵念祭拜就差点被油灯砸到,还是随行的一位同仁手疾眼快推开他才没有被火烛烧伤,只说今天登上了祁山顶峰,一览众山小,在庙里给殷淮求了个平安符;明天吃到了澄湖精养的虾蟹,要命人带一筐会焰莲宫让掌印也品一品。

  事无巨细,精彩生动,少年人蓬勃的好奇心和鲜活的生命力,一路风景跃然纸上,殷淮仿佛都能听到他清越的声音在耳边说个不停。

  其实每天都有专人来向他汇报齐轻舟的行踪,可那几页纸一直被放在他衣襟的内里。

  齐轻舟信的最后,总要再加上端端正正的几个正楷——“甚念掌印”,一笔一划,周正端然,透露笔者的清正坦然,赤诚纯粹,可读信的人眯了眯眼,只读出一池荡漾的春水。

  只要是齐轻舟来信那一个晚上,殷淮便睡不了一个好觉,他看着软榻上的腥湿,眉拧得极紧,发了一会呆。

  这个身份最大的秘密。

  一个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

  东厂议事房的左右使看着督主这个礼拜的不知道第几次走神,面面相嘘,一个胆子大些的手下唤了一声:“督主——”

  殷淮回过神来,心头烦躁,敛眉淡声道:“先下去吧。”

  待人全走后,他才从衣襟里拿出那几张薄薄的信纸,眼底闪过冷冽又危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