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 第43章

作者:一池星屑 标签: 古代架空

  齐绍饶有趣味地看着青年抓耳挠腮的模样,忽然哧地一笑,朗声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摊主姑娘听罢,一拍手道:“这位公子好文采!这灯便是你的了。”又抱歉地转向苏赫:“公子,实在不好意思……”

  然而齐绍接过兔子灯,转手就把灯递给了苏赫:“喏,你要的灯。”

  那姑娘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一流连,顿时露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哎呀,倒是小女子愚钝了。两位公子这样般配,不若拿了这一对灯去,小女子便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她说着便将另一只兔子灯也取了下来,递给齐绍,齐绍面上忽有几分赧然,接过灯颔首道:“多谢。”

  苏赫被她这吉利话捧得心情大好,走之前,还悄悄在她的摊位上留了一大锭银子。

  “不知今年还有没有焰火。”

  齐绍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去年元夜时,浚州城的焰火表演倒颇是好看,虽只在一瞬,却无比绚烂精彩。

  他随口一说,转脸看向苏赫:“你不是还想去放河灯么,走罢。”

  二人遂又相携着去往河边放灯,苏赫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总在四处张望,齐绍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总有人在跟着我们。”苏赫皱着眉道。

  齐绍闻言也有些戒备地望向四周,然而周遭人潮涌动,还大都戴了各色面具,根本看不出有谁在跟着他们。

  “快看,河边在放焰火!”

  人流中忽然爆发出欢呼,只闻几声咻咻长鸣,焰火砰砰炸开,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夜空,火树银花,流光漫天,如繁星璀璨,华彩灿烂。

  苏赫也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齐绍一起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所在的位置竟恰巧是最好的观赏地,满天闪耀的焰火就像是专为他们而绽放。

  对岸,戴着面具的异族人向同样用面具掩住面容的金发青年道:“主上请看,这便是您吩咐的焰火。”

  “属下命人跑遍了浚州城所有的焰火店,将所有的存货都买了下来。”

  青年背着手抬头看向夜空,浅蓝的双眸中映出点点星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他那下属继续说:“据说这焰火中的火药可制成火器,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回我们以货商的身份,将这批焰火带回去,假以时日,定能制出……”

  青年没有回话,仿佛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半晌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街市上的行人皆驻足观赏这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少女们议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公子,竟包圆了全城的焰火,大约是放给心上人看?也不知是哪个好命的姑娘,能得了这份心意。

  齐绍正仰头看向散落的流彩,苏赫则偏过脸看向他,看得入了神,一时情不自禁,凑过去想要亲吻齐绍的脸颊。

  谁知齐绍也正欲转过脸,两人倏然四唇相接,都各自怔愣了一霎。

  下一瞬间,苏赫便一把将齐绍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双唇。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齐绍先是僵了一僵,但这时的氛围实在太好,反正都戴了面具,没有人会看见他们的模样,他自我开解着,随即放松身体,亦抬手回抱住苏赫的腰,打开牙关接纳了这个深吻。

  金发青年远远地望着那对般配的眷侣,半晌,终于转身离开。

  一吻终了,齐绍忽然若有所感地望向河对岸,目之所及却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主上,焰火可还要继续燃放?”

  “继续。”

  青年脚步不停,终于与人群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悠长的街道尽头。

  在没有人能够看见的地方,他才摘下了面上描金绘彩的半幅面具,露出一张异族人锋利俊美的面容。

  深巷中,呼其图垂眼凝视着手里的面具,从腰间又解下与之相配的另一张来,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两张面具,仿佛在透过它们看向什么别的东西。

  齐绍见证了他最糟糕、最纨绔跋扈的少年时代,教会了他爱,也教会了他成长,却在他真正意识到一切之前,成了他的杀父仇人。

  只要再相见,他便理应向齐绍复仇,他们此生都不可能再在一起。

  而在经历过那样多的磨难后,他终于知道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他于心有愧,不愿杀齐绍,便只能再不见齐绍。

  多年以后,呼其图承继其父岱钦的遗志,彻底统一合并可达尔草原七族三十六部,废除部落制,于关外建国称帝,国号大亓。

  亓史高祖本纪载,高祖幼年失恃,少年失怙,后又遭至亲背叛,乃发愤图强,建立大亓王朝,励精图治。

  在位时兴修城池、编户授田、大力屯垦,转游牧为农牧,后使大亓国力日盛,吞并周边小国,版图东及高丽,西至大秦,与夏朝南北分治,订立盟约,通商交好,功在千秋。

  然而终其一生,都不曾再入中原。

  *“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出自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

  *“黄河远上白云间……”原诗为王之涣《凉州词》,词传说为纪晓岚所改写。

  *失恃为丧母,失怙为丧父。

第48章 番外·少年游

  靳奕初次见到齐绍是在六岁那年。

  皇子六岁入国子监,可从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中挑选一人做伴读,一示天家亲近恩宠,二则为皇子选立近臣。

  靳奕的大哥与二哥,分别有沈国公长子、安阳侯世子做伴读,只因他们的生母一个是宠妃,一个是皇后。

  而靳奕的母妃却并不受宠,母族也不显赫,储君之位虽悬而未定,也显然不可能落在他头上,稍有些家世的公卿子弟自然都是不愿同他绑在一处的。

  靳奕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天,母妃一大早起来仔仔细细地将他拾掇了一遍,换上新做的蟒袍、围上狐裘,塞了个暖炉在他袖中不说,还吩咐宫人给他备了一盒糕点,仿佛生怕他冻着饿着。

  而后温柔恬静的美妇人挥退了宫人,蹲下身认真严肃、如临大敌般嘱咐靳奕道:“奕儿,母妃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好孩子,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此去国子监,万万记住不可太露锋芒,若要选伴读,务必选家世最普通的,入学后亦不必学得太认真,吃好玩好,开心就好。”

  靳奕自幼早慧,懂得母妃是想保护自己,认真地点头记下,随后便被母妃牵着手,一路送到了国子监中。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正给了不愿参选的高门子弟们逃避的理由,或称病告假,或言雪天道路难行,最后竟没有几个去到学堂的。

  大皇子与二皇子分别带着伴读与亲近的宦官坐在廊下饮茶,颇有一同看这小小的三弟的笑话的意思,靳奕却似全然不知,只是乐呵呵地走进院子里,规矩地朝两位皇兄见礼。

  这日适龄的监生来得稀稀拉拉,奉了皇命要带三皇子挑选伴读的大祭酒亦心知肚明,众人各怀心思,表面上倒是一团和气。

  靳奕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正打算在剩下的人中随意指一个,齐绍就在这时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小少年看着与靳奕年纪差不多大,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月白的箭袖武袍,只上身着了短袄,打扮利落飒爽,一看便知是武家出身。

  他颇不好意思地向祭酒告罪,说是府邸偏远,今日下大雪阻了来路,方才迟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却在偷瞄新来的靳奕。

  靳奕朝他笑了笑,他也朝靳奕笑,那笑容中不掺一丝一毫的筹谋算计,纯然是出自两个小少年的赤子之心。

  大祭酒向靳奕母子介绍来人身份,乃是镇北将军独子齐绍。

  靳奕与齐绍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半晌,忽然悄悄扯了扯母妃的衣袖,抬头低声道:“母妃,我想要他。”

  齐绍的出身不算低,只可惜本朝重文轻武,武将式微,齐家三代单传到齐绍这一辈,早已是门庭冷落。

  没落的将门之后,配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倒也算合适。

  见母妃点了头,靳奕忙不迭上前去认识自己的新伴读,宫人追着为他撑伞,顺便一同将齐绍头上的风雪挡去了。

  上学头一天,靳奕便谨遵母妃的教诲,不必学得太认真,只管吃好玩好,坐在后排一边支着下巴发呆,一边偷吃袖子里揣进来的糕点。

  谁料竟被授课的博士瞧见,点名提问方才讲到了何处,一旁的齐绍正欲悄声提醒,却被一同罚到了门外。

  这大约也是有人授意,故意为难靳奕罢了,但万幸此时风雪已停,外间不算寒冷,便是罚站也没有什么大碍。

  靳奕当然不会乖乖受罚,从袖子里又摸了块糕点递给齐绍,狡黠的眼珠子转了转:“在这里站着多无趣,不如……我们去玩雪吧!”

  齐绍有些为难,他今日既被选为三皇子伴读,本该陪三皇子好好读书,但那良妃娘娘亲手做的芸豆糕实在雪白香甜,分外诱人……

  天人交战了片刻,到底是童心未泯,两个小少年趁宫人不备一齐溜到了偏院无人处,准备堆雪人玩。

  方才一直闭口不言的小皇子忽然冷不丁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我三岁便背过的文章,他们竟还在学。”

  齐绍不解地问:“殿下明明知道,刚才为何不答?”

  “为何要答?”靳奕团了一大块雪球,堆成雪人的身子,“若是答对了,岂不是没机会同你出来玩雪了。”

  齐绍若有所思,顿了半晌,恍然大悟道:“我娘亲曾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懂得韬光养晦,是有大智慧之人——唔!”

  靳奕已经堆出了雪人的雏形,见齐绍出神,暗暗捏了小块雪团,趁他不备便掷了过去,砸了个正着。

  齐绍顶着散开的冰雪,一脸懵懂茫然,看得靳奕大笑不止,一连又抓了几把雪朝他扔过去。

  齐绍被连砸了几下,虽然不疼不痒,却也颇为羞恼,一时亦起了玩心,什么尊卑上下都暂且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要找回脸面,捧了白雪追着靳奕便同他打起了雪仗。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直到许多年后,靳奕也清晰的记得那个与他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的小少年,那便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开始。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数载春秋转瞬即逝,当初顽劣的小少年们亦到了舞象之年,再过几年便要及冠成人了。

  大皇子与二皇子多年如一日,明里暗里较着劲比谁更贤良,更适宜继承大统,唯有三皇子靳奕,自小恣意旷荡、斗鸡走马,好不快活。

  齐绍身为他的伴读,自是要常常相伴左右,一同“寻欢作乐”,初时还少不了要被齐夫人斥责不务正业,祭出家法惩戒。

  直到后来良妃召了齐夫人入宫叙话,齐绍才得以名正言顺地同靳奕厮混在一起,表面上纨绔浪荡,背地里用功读书习武。

  那是一年琼林夜宴,皇帝在御花园设宴,款待新科及第的进士们。

  恰逢三月初三上巳节,靳奕本也在陪席之列,不过他早与齐绍商量好要一起出宫游玩,提前准备了便服与银钱,并出宫的腰牌,只等着宴席开始,去走个过场便要开溜。

  与官员和新贵们拉拢关系,是靳奕的两位皇兄热衷的事情,他年纪最小,又向来不爱拘束,无心朝政,中途离席也无人在意。

  靳奕假装不胜酒力,由宫人扶着去暖阁歇息,走到一半,又说想独自在御花园散散心。

  待打发宫人走开了,他便立刻没了醉态,加快脚步绕过花丛,预备从另一条小径离开御花园。

  不想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叫齐绍的表字,靳奕满心以为是齐绍等不及,来御花园寻他了,笑意盈盈地从一树嫣红的海棠花后钻了出来,正欲迎上去与齐绍打招呼。

  “承煜?是你么?”

  然而那被唤作“承煜”的红衣人回过身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虽也眉目清俊、温润如玉,到底不是他的承煜。

  靳奕顿时大失所望,朝那人尴尬地笑了笑,随口问了几句话,得知那人是新科的探花郎,沈国公的次子沈琢,表字成玉。

  承煜、成玉,原来是同音不同字。

  靳奕又是一笑,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对方的字,说这字取得极好。

  那探花郎面色微红,颔首一揖谢他谬赞,靳奕摆摆手,心思早就飞到了宫墙外,借口有事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一路走到宫城的角门,齐绍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一切都打点妥当,只等着他一同出宫。

  淡淡月色下,挺拔的少年郎长身玉立,远远地站在那里,宛如玉树修竹,风姿绰约。

  靳奕看得呆了,喜上眉梢,全无礼数地飞奔过去,一把揽住对方的肩膀:“承煜!”

  齐绍还是向他行礼:“殿下。”

  靳奕拉着他钻进宫门外停着的马车里,嘴里喋喋不休:“你总和我这般生分,不是说了没人的地方便唤我三郎么?我母妃这样唤我,你要和我做好兄弟,也要这样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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