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116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忘了走了有多久,大概二十分钟,或者半小时,但这时间不够他的小崽子们排爆加设点,他得拖时间。

  他又往前走了几十米,视线豁然开朗,他眯着眼,瞧见离他二十米处的江岸停着一只船,船上站有两个人,正在解泊停绳。

  宋副局心想:他赌对了。

  “孩……孩子。”

  宋副局一出声,船上持伞的高瘦人影明显僵了僵,如果有光,便可以看见官铭眼底一划而过的愕然。

  正在解绳子的刘天宇不愕然,直起身从口袋摸出了一个引爆器。

  宋副局看清他的动作,心道幸好没带人过来,不然得团灭,他手下的那帮年轻单身狗连媳妇儿都没讨着,要是死在这荒山野岭着实可惜。

  宋副局决定打感情牌……虽然他和官铭没啥感情。

  他尽量放轻语气,像多年前和那个小男孩对话一般:“你记得我吗?我俩见过的,在你很小的时候。”

  这拖时间的举动太明显了,宋副局咬了咬舌尖,正想换套说辞,就听官铭缓声回答:

  “记得。”

第137章 无罪。

  官铭记得他, 大概在很久以前,在那栋漂亮别墅还新鲜的时候,官铭见过他, 还和他对过话。

  那时别墅的主人刚死,官铭名义上的爷爷不相信自家儿子会出车祸,报警要求调查, 这人就是那时候来的。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位刑警,好像姓许, 许警官看上去靠谱些,一进到别墅便忙着调查取证,而这人, 不知是太年轻还是怎么的,像千手观音一样这摸摸那碰碰, 甚至打碎了一只价格不菲的花瓶。

  韩诚心里着急,叫来了别墅的所有帮工让警察挨个询问,许警官在大厅忙得不可开交,这人却忙着收拾残局, 把花瓶碎片藏到了沙发底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被楼上的一只眼睛看了去。

  当他藏好碎片, 四下环望是否有人发现他时,恰好和那只眼睛对上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官铭想了想, 他喊了一句“孩子”。

  “孩子,待会儿我把花瓶的钱赔给你, 咱们私了行不?”

  小男孩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因为除了他妈妈, 没人再叫过他“孩子”,他的代号可以是“私生子”“韩xx”,唯独不是带有宠溺意味的“孩子”。

  “那你真是好孩子。”那人说。

  官铭始终没下船,站在雨幕中像一座雕塑,良久,他才开口说:“宋副局一个人来的?你不怕我杀了你?”

  宋副局上前一步,试图看清他:“怕,但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解恨的话,你大可以动手。”

  官铭笑起来:“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宋副局声音短促,“你妈回不来了,忘了吗,是你亲手帮她了结了痛苦。你恨韩家人薄情寡义,明明有钱有地位却见死不救,任由你妈自生自灭,你恨程野江南这对真正的私生子把你变成了‘私生子’。你可以恨,可韩文洲已经死了,肉都烂完了,韩诚也死了,程野还那么年轻,走的时候一点都不体面,这些人全没了,为什么还不结束呢?”

  官铭嗤笑一声:“这要怪宋副局你呀,杀人/放火就是有罪,抛妻弃子生而不养便是无罪,你当初为什么不拿这些话去问问韩文洲,去问问韩诚?”

  “我……”宋副局噎住了,他回答不了。

  官铭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要走。

  宋副局心念电转,心道时间还不够。

  他的伞烂在了半路,浑身上下皆已湿透,熬过岁月摧残的几缕珍稀头发贴在额头,形象实在不佳。

  此刻的他不像一局之长,倒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毛毛躁躁地跨过泥坑:“等等!我还有问题——你有没有下过韩文洲的车库?有没有对他的车动手脚?”

  “你有没有下过韩文洲的车库?”二十来岁的宋副局端坐在别墅明亮的大厅,他最终被许警官许正元拉来盘问,在好兄弟和韩诚的监督下,他收起了吊儿郎当,一本正经地问坐他对面的小男孩,“有没有对他的车动手脚?”

  那时他刚工作不久,之前干的全是抓小混混的活儿,对询问一窍不通,开场极其直白,连许正元都扶额了。

  小男孩不回答,只盯着他。

  “你说啊!”韩诚一着急,推了小男孩一把,“为什么不说?”

  小男孩晃了晃,仍定睛盯着他。

  宋副局让小男孩盯得发毛,毕竟他打碎了花瓶,听帮工说那破罐子是他半年的工钱,他怕小男孩告状,连忙打个圆场:“还是个孩子,吓到很正常,别动手别动手。”

  “别怕啊孩子。”他摸了把糖给小男孩,小男孩看看糖,又瞅瞅他,眸光微闪,终于吐出两个字:

  “——没有。”

  询问自然是没结果的,临走前,他傻乎乎地拿出他自以为很强悍的气势,说了些重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骇住了。

  许正元怕他心直口快出狂言,拉着他走,他还不服气:“拉我干嘛?”

  “不允许逼供诱供啊。”

  “不是,我——”他被许正元塞.进了车里。

  车窗上映着那栋富丽又死气沉沉的别墅,小男孩就站在门口,两腮鼓鼓的,似是含着糖,且用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

  他想,这孩子太可怜了,没了爹没了娘,还不受爷爷待见,亏得长这么可爱,要是生成他儿子,绝对往死里疼。

  事后他再回想那天小男孩看他的眼神,他猜小男孩肯定在想——这群傻条子。

  他想问问小男孩的,可再去别墅时,韩诚告诉他小男孩走了。

  就跟姜北忘不掉第一次出任务时遇到的江南,宋副局同样忘不掉那双眼睛,他时常在想,要是当时他多个心眼,或者再靠谱一点,没准就能改变无数人的结局,小男孩的人生也会不同。

  “你有没有对韩文洲的车动手脚?”宋副局撑着老寒腿,一步步走近官铭,“你当时有没有骗我?”

  官铭垂眸看他,眼睛还和当年一样漂亮,只是含了冷漠:“如果你是在纠结这个问题的话,那我告诉你吧,我下过车库,也破坏过刹车,满意了吗?韩文洲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他本来就不该活着,更别想找着他儿子。”

  宋副局仰着头,他发现当初那个只到他胸前的小男孩已经长得很高了:“好,好,我当你是恨,可其他孩子没有错,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不希望有人像我妈妈那样死掉,所以才需要他们,”官铭缓缓道,“宋副局是来和我叙旧的?那还有问题吗,如果是你问我的话,我很乐意回答,就当……还你的糖。不过你要想清楚,凭你并不能拖住我,没准因为你在这,你的那群好孩子才会集中到这周围,让我想想,哪里才是最佳狙.击点。”

  “A点确认暴露。”

  伏在山腰的狙.击手听着传回来的实时监听,摁住耳麦说,继而起身拉上同伴撤退。

  “我这才是最佳狙.击点啊,傻x。”

  树林深处,江南和另一名狙击手伏在乱石间,不断调整射击角度,他得保证一击击中,且不能让刘天宇有按下引爆器的机会,否则市局不仅得换副局,还得大量招新。

  狙.击手不认为这里是个好位置,前方的树枝挡了视线,射程也卡到了最大值,很考验技术,稍不注意就会放空枪。

  “兄弟,行不行啊?我建议换个地儿,别人没射中,反把炸.药引.爆了,宋副局他老婆可凶了。”

  “我不能说不行。欸,你是不是跟‘程野’一届?当年的第一名就是我。”

  真正的第一名:“…………”

  我信你个鬼。

  江南补充道:“啊~重要测试都是程野亲自去的,所以你没在排名上看到我很正常,但不能改变我是隐形第一的事实。”

  瞄准器里的刘天宇在动,江南也跟着他调整了角度,好在此刻风停了,这大大增加了胜算。

  “准备。三——”

  官铭在伞下抬头,望了望周围的山,抬手指道:“我猜你的狙.击手在那,是吗,宋副局?”

  刘天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A点。

  “二——”

  官铭手一划,指尖透过瞄准镜正正戳进江南的眼球:“或者在那,我的宝贝弟弟应该很喜欢那个地方。”

  江南一动不动:“一。”

  嘭!

  轰!

  枪声和爆.炸声一同响起,事先设好的离江南最近的A点爆了,整座山登时震颤不休,巨石轰隆滚落,砸倒枯树一片。

  江南依旧没动,他猜到以官铭的变态性格肯定会提前在合适的狙.击点设爆点,所以他选了别的地儿,虽然最后也被官铭猜到了,但官铭事先没想过他能活着走出售楼部,因此来不及安排,他身.下这片地是没被动过手脚的,只能引.爆离他最近爆点,然而没什么用。

  江南如愿以偿地在瞄准镜里看到了炸裂的血雾,被击中的刘天宇噗通跌进江中,不出意外的话,刚刚那下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摁下引.爆器。

  官铭眼珠动都没动,隔着雨幕定定盯着宋副局看,对蓦然响起的枪声充耳不闻:“宋副局,你们不是讲究什么……杀人偿命吗?那刘天宇的命是你来偿还是江南来偿?你挑一个。”

  “准备搞定下一个。”江南仍伏在地上,这次他瞄准了官铭。

  旁边的搭档不干了,收起家伙什:“咱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你没听他说吗?他要你偿命,说不定很快就有人过来了,走走走,换个地儿!A点不会再爆了,咱们去那!”

  狙.击手拉住江南胳膊,不知是江南太重还是他不愿起的原因,狙.击手拉不动他,手上一顿:“你怎么了?”

  此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踏着枯枝腐叶而来,拨动着绷得极紧的神经。

  “艹,怎么跟游.击战似的。”狙.击手打算把江南扛走,毕竟他们是来抓大boss的,可不想被一群小喽啰缠住。

  他刚撸起袖子,就见江南好像休息够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他往山下冲去。

  山下浅滩。

  宋副局看着江水中漫开的红色,心想握有引.爆器的刘天宇没了,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抹一把狼狈的头发,抬起手用漆黑的枪口对准官铭:“我不偿命,江南也不偿,你来偿。”

  猝然响起的枪声再次冲破浓稠的夜幕,也打破了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惊动了藏在暗处的人。十来个人从树林、山上冲出来,迅速加入混战。

  官铭早有准备,毕竟他要从这里离开,怎么可能不设下埋伏,他可不相信宋副局是来和他叙旧的,这个人和当初那个会藏花瓶碎片的青年一样狡猾。

  同样,当一方打破平衡,那么整个局面就会彻底失衡。

  不知何时悄声潜入树林的刑警们蜂拥而出,和那十来个人展开了对峙。

  “警察,不许动!”

  “把枪放下!”

  然而经□□教主洗脑过的信徒们压根不听,只当对方在放屁,哪怕和对方的技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奋起负隅顽抗。

  雨幕之下猝不及防地展开了一场交战,沸油般的杂乱场景中,一击失手的宋副局绕开人堆,目光追随着那只小船而去。

  ——官铭竟趁着混乱夺船溜了,他依旧持着伞站船板上,伶仃的身影让暴雨模糊了轮廓,和岸上的腥风血雨格格不入,可他本身就是这场罪恶的缔造者。

  旋即,官铭持起了枪,他想,宋副局还差他一只花瓶钱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本金加利息估计得让宋副局倾家荡产,既然如此,那就用别的东西赔吧。

  宋副局老花了好些年的眼睛在此刻突然清明了,看清有个枪口是冲着他来的,想也不想,立马滚进泥地里。

  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跟他想到一处了,猛扑过来,险些把他的一把老骨头压散,他跟着那人滚了两圈,堪堪躲过袭击。

  宋副局呼匀一口气,定睛一看,压他身上的竟是林安,这一扑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给我起来!你老大呢?”

  官铭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明明只差一点,都怪扑上船的人打乱了他的计划,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来人横腿一扫,正正扫中他持枪的手。

  官铭踉跄几步,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微微偏了下脖子,略带惊讶地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