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117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他指指已经开出很远的船,又指指四下环绕的沉沉江水:“姜队,据我所知,你不会水吧,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第138章 落幕。

  船晃得厉害, 在雨夜里激涨的江水拍打着船身,姜北堪堪站稳,抬眼上下打量了官铭一番, 随及将视线下移。

  ——水面下有个暗影,比鱼还灵活,突然, 暗影冲出水面,手里的寒刃直逼官铭背部而去。

  “他不会水我会啊——”

  江南又想骂官铭傻x, 可腿上莫名缠上的一股力令他止住了话音。

  姜北跟着脸色一变,箭步上前想拉住他,却只掬了一把江南被拖下水时扑起的水花。

  官铭嘲道:“姜队, 二对一不公平,怎么着也得二对——”

  剩下的一个“二”字还未说出口, 官铭就眼前一黑,当头迎下姜北一击。

  他本来想和自家弟媳好好打个招呼的,哪想姜北比江南还野蛮,动手前连句开场白都没有。

  官铭退开几步, 其实他底盘极稳, 为了多活些日子平时没少锻炼,持久力虽不如姜北, 但爆发力还是不容小觑。

  他退到围栏边,虚虚折了下腰,顺手脱掉外套, 在姜北走近时遽然抄起地上的钢管奋力一挥。

  姜北猛一偏头,带着铁锈味儿的冰冷物体擦着他鼻尖而过, 同时一伸胳膊, 用力握住迎面劈来的钢管, 反手一绕,紧紧勒住了官铭脖子。

  “去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姜北手背青筋爆起,一发狠,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手臂的肌腱绷到了极致。

  官铭被勒得呼吸阻滞,大脑由于缺氧产生了短暂眩晕,随着姜北越发用力,他甚至能听到来自他脖颈深处可怖的骨骼挤压声。

  他发狠地扣着姜北的手,下一秒猛然暴走,咬牙闷哼一声,硬生生用背扛起了姜北,想把这只旱鸭子扔江里去,正好和江南凑成一对死命鸳鸯。

  姜北的视线登时被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他离被扔下江就只差一道围栏的距离,天旋地转之际,他用腿绞紧了官铭脖子,姿势虽不雅,但江南喜欢用,体验官说好用。

  被一个七八十公斤的成年男子攀附在身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官铭的重心一个不稳,带着姜北重跌在夹板上。

  堆积在角落未用完的油桶受到冲击,咣咣当当砸下,仰躺在官铭身下的姜北冷不防被兜头一浇,粘腻的液体滑进鼻腔,带着气管都在烧。

  官铭却是不管,已跨坐在姜北腰间,一记狠拳照头挥下:“你去死吧。”

  只觉一阵劲风直抵面门,电光火石间,姜北屈膝重捣在官铭腹部,官铭的耐力比他想象的要好,硬是没哼一声,手起拳落!

  嘭!

  重达百斤的力砸下来,姜北感觉他的头盖骨都变形了,脑子一片混沌。

  官铭似是被激怒了,忍着腹部的剧痛揪起姜北衣领,还想再来一击。姜北凭着求生本能钳住了对方的手肘,用力折向一边。

  两个成年男子的殊死搏打使浑身肌肉紧绷,在漫长的角力中连表情都变得扭曲狰狞,姜北紧扭着官铭手臂不放,借力翻了个身,而后朝着官铭胸口猛踹一脚!

  胸腔内蓦地涌上股血气,官铭咬牙吞下一口血沫,在霎那间握住了姜北欲收回的腿,两人在被油浸得滑腻的夹板上滑行几米,“嘭”!地撞上了一扇玻璃门,碎玻璃片劈头盖脸砸下,姜北不敢歇,随手抓起一片玻璃,翻身直逼官铭侧颈而去!

  在温热血液溅在脸上的瞬间,姜北腹部猝然一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正绞着他的腹腔。

  官铭仰躺朝上,一手抓着姜北位于他侧颈的手腕,一手握紧玻璃碎片,刺进了对方最为柔软的腹部。

  官铭喘着粗气,从下至上朝姜北露出个裹着血腥味儿的笑:“姜队,要死一起死啊。”

  江南不知被拉到了什么地方,他绑在腰间的绳子也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了,来人铁钳般的手臂绞着他的腿,奋力带着他往更深处坠去,他只感觉水压陡然增大,似铜墙铁壁般挤压着他的胸腔,也困住了他的呼吸。

  只需三十秒……不,二十秒他的肺就会达到极限,顺带挤出最后一口气,然后他会溺死在这涌动的江水里。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巨大的死亡压力笼罩着他,他不想英年早逝,说听泡发的尸体特别丑,他美了二十几年,若要他死成一条胖头鱼他决计不干,更何况,他不能让姜北成为寡夫。

  管他攥着他腿的是水鬼还是人,江南在挣动的同时狂踹对方脑袋,身侧蓦地升起一串带血的水泡。

  被江南击中肩膀后一直藏在船侧的刘天宇好不容易等到江南,即使让他踹得向后一仰,却仍不肯松手,死死攥住他往深水下沉。

  十秒……

  重度缺氧造成江南脑袋发昏、胸口绞痛,但他仍紧咬牙憋着最后一口气,这口气说不定会成为他游上岸的救命绳。

  先前他一直以为他妈妈是傻到家了才会想到跳江,如今冰冷刺骨的江水再次包裹着他,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才明白那个疯女人一辈子就勇敢了这么一回。

  不……她一直很勇敢,她不愿和怪物生活在一起,带着她儿子离开韩家时她就已经很勇敢了,她用最笨的方法保护着她的幼崽,护到疯魔。

  江南没多少力气了,售楼部爆.破时压在他身上的水泥板使他背脊受损,水泥板上支出的钢筋刺进了他的腰,能坚持到现在已是突破了人类极限,他感觉他的血液在迅速流失,随着蹬动的动作一股股从伤口处迸流出来,霎时炸开一片血雾。

  江南停下了脚上的动作,身处绝境使他出生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猛一扭身,身体折成个骇人的角度。他抱住对方的头,坚硬的拳头一次次往对方脆弱的枕骨处砸去!

  温妤就是这样死的,这招管用,三级残废对二级残废谁怕谁?

  刘天宇顶着剧痛硬是不吭一声,避免江水反灌进肺部,在枕骨碎裂的前一瞬,他终于松开了江南的腿,却反手箍住了江南脖子。

  突如其来的锁喉令江南肺部极剧收缩,憋在喉头的一口气险些泄.出,可他不能张嘴,两颊肌肉紧绷,一旦张嘴江水倒灌可能会撑爆他的胸腔,到时神都救不了他。

  两秒!

  江南已憋到极限,刘天宇同样好不到哪去,双方拼尽全力扭杀,手臂青筋陡然爆起,像深水中各霸一方的猛兽,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血雾模糊了视线,可依旧能听见血肉骨骼挤压出的可怖细响,在那带着原始野性的强劲绞杀中,江南用最后一点力气掰着对方脑袋猛力一扭!

  咔——

  一声脆响在刘天宇脑袋里不断放大,肩膀上扛着的重物不受控制地偏向一边,最终无力垂下,他被赋予罪恶任务的一生猝不及防地结束在这腥臭的江水中。

  缠在脖颈上的手臂缓缓松动,江南顾不得身上的痛疼,用力挣脱桎梏,这时一束光突然从水面打下来,指引着他生的方向。

  江南想蹬着刘天宇肩膀借力一跃,却冷不丁脚下一软,蹬了个空。

  他没有力气了,氧气也撑到了极限,某一魂被无情抽去,随着流动的水越飘越远,眼前的光也只剩一线。

  他没有游上去,反而越坠越深——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极其明艳动人的女人,洁白的裙摆在她脚踝处开出一朵漂亮的花,和江南印象里的妈妈完全不同。

  可是……他妈妈本来就很漂亮啊。

  江南无声询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快点!再快点!”宋副局坐渔船上疯狂催促,“我看见姜北了,快点!”

  “半小时之内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到几只船已经很快了!”林安一着急,哪管什么上下级,对着宋副局就是一顿吼,“再说我开车都翻,怎么开船嘛?!我尽力了!”

  “你家以前不是承包过村里的鱼塘吗,咋就不能开啦?”

  宋副局思路清奇,林安无言以对,他被赶鸭子上架不说,还被要求技术精湛。

  这时船舱外的观察员吼道:“距离目标还有一百米,目标船只上有易燃易爆物,不建议开火!”

  站一旁的杨朝把其余人召集到围栏边,方便靠近目标船只时跳船。

  “八十米!”

  林安在催促声中摸了摸他妈给的平安符,好在符用塑料袋套着,没有淋湿。他瞥一眼被暴雨砸出无数黑洞的江面,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有谁看见小王八蛋了?”

  “他不是和小刘在山上吗?”

  “不不不,”林安摇头道,“姜哥在前面,他不会离姜哥太远的。”

  闻言,宋副局猛一抬头:“外边的!有没有看见小王……取的什么狗屁外号,有没有看见江南?!”

  观察员:“没有!就姜队一个!”

  林安心头咯噔一下,继而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姜哥说,江南当年是被官铭捞上来的,如果官铭要江南的命,大概会用和当年同样的方式。”

  一个本该溺死的人活到了现在,这要归功于官铭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官铭因此把江南当成了私有物品,可到万不得已时,官铭应该会让江南结束在错误开始的地方。

  林安舔舔嘴唇,艰涩道:“官铭为什么会把藏身地选在这里,这儿有一条江,是府南江的中下游,当初江南和他妈跳的就是这条江。”

  宋副局压根没听,只摆弄着对讲机:“一队下水搜救,不管活的死的都给我捞上来!对了,把救护车叫过来,以防万一。”

  林安:“…………”

  咱不能说点好的吗,什么叫死的活的?

  正想着,外边的观察员再次喊道:“五十米!”

  “五十米!”

  遥遥的一声喊同时传进姜北和官铭的耳朵,打来的一束光映亮了姜北面沉如水的坚毅脸庞。

  他始终没有松手,即使掌心已鲜血淋漓,但仍卯足劲把玻璃碎片一点点推进官铭的侧颈。

  先前他看到了江南侧颈上的注射孔,那么这个人就得以百倍千倍还回来。他不知道江南去了哪儿,绑栏杆上的绳子已经断了,松松地浮在江面,却紧紧绞住了他的心脏。

  “你凭什么要那些孩子来填补你扭曲的遗憾,凭什么要江南替你抵罪,又凭什么认为他是你的私有物,想怎样就怎样?他明明是……我的。”

  姜北眼底寒光乍现,手一用力,从对方动脉喷出的一溜血光“滋”地洒在夹板上。

  官铭由于剧痛开始极速倒气,抽吸声中不妨夹着几声嘲弄的低笑:“你的?不……只有我可以决定他的生死,没准他已经死了,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赢了。”

  关键时刻官铭竟是放开了姜北的手腕,在慌乱中抓起了一块玻璃。

  眨眼间劲风当头袭来,尖刃直逼面门,生死攸关之际姜北来不及思考,抬手一挡,并不平整的断裂面“刺啦”划过手臂拉出一泼热血,缺口处还挂着几丝碎肉。

  姜北的确没多想,就着残臂握拳挥下,疾风暴雨般砸在官铭脸上!

  嘭!

  几股热流同时从五官喷出,官铭硬捱了好几下,每记重拳落下都使他头脑发聩,偏偏这种极致的濒死般的痛感大大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分泌。

  人在面对生命威胁时往往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官铭更是如此,他反手扣住姜北肩膀,爆涨的蛮力撑破了考究的衬衣,同时发力猛踹,一脚把姜北踹出了数米!

  咣当!

  姜北一头撞上油桶,在坚硬的铁皮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陷,震颤不休的余响几乎要撕裂耳膜。

  官铭再不欲与他多做纠缠,闪电似的翻身爬起,想趁着警方支援还没来,随便跑到什么地方都好。

  他像当年那个离家出走的小男孩一样茫然无措,紧摁着脖子跑到围栏边,突然,腿被人缠住——姜北不知何时飞身而至,一把钳住他的腿在半空抡了半个圆,挑准时机甫一松手——

  嘭!!

  官铭撞门爆出重响,内脏在剧震中绞作一团,尖锐的疼痛从肺腑传来,极速游走过四肢百骸,麻.痹了神经。

  姜北喘着粗气,看一眼追在一侧的渔船,片刻后收回目光,缓步走到官铭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跟江南说过在人之上还有个‘顶端’?那我告诉你,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永远不会是你这样的怪物,而是人,千千万万个平凡的人,你今天输了,这就是自然法则。”

  这时船身一阵晃动,随及响起皮靴踏夹板的声音,附带警察惯用的开场白,宋副局这会儿又能健步如飞了,冲到最前面同官铭讲了些话,或许官铭已经听不见了,但宋副局这个老顽固不放弃。

  经一宿的殊死一搏,此刻天边已然破晓,那一线并不怎么明亮的鱼肚白最终会取代无边黑暗,这场长达二十几年的恩恩怨怨、肮脏交易也终于在黎明前轰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