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12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孙一航实在没看懂江南用口型说了句什么,也不感兴趣,没有追问,只说:“程野是个傻叉。”

  江南笑出声:“看来你是真的很恨他。”

  “不然呢,一个张着嘴乱放屁的人把你嘣进号子你不恨他?我那晚就是回画室拿宿舍钥匙,偏偏钥匙放在沙发,被王雨琦压住了,我当时都傻眼了。拿吧,我又不敢碰死人,不拿吧,警方肯定得找我,到时候我怎么说?我下课前还提醒学生们带好随身物品,结果自己把钥匙忘在了画室,这不扯淡吗。当时程野过来,我也给他解释了,甚至他能排除嫌疑也是我给他作的证,结果他妈反咬我一口。”

  孙一航脑子缺根弦,骂舒坦了也就消停了,至于智商啥的,看情况随机上线,但大部分时间智商都在赶来的路上。他掸掸卷起的裤腿,说:“除了这事,程野好像也没啥,成绩好专业课也好,我本来还指望他考上清华美院给我挣光,结果……他最好去工地搬砖!”

  江南不理解:“他考不考清华美院好像跟你没多大关系。”

  孙一航看他一眼:“当老师的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考上好学校,有个好未来。再说,程野的养母当时来学校开了次家长会,拉着我说了很多。我是有使命感的,不能让程野养母觉得自己领了个废物儿子回家。别说你看着你学生时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江南十分诚实,“我只想领工资。”

  孙一航:“……”

  摊上你这种老师真惨。

  夜已深了,市局除了值班的没几个人在。江南在表达完对钱的喜爱后就没再说话,接待室里安静非常。孙一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昏昏欲睡的江南,突然觉得这人虽然在身高上占了优势,蜷起来也好大一坨,但也没那么可怕。

  正想着,只听江南缓缓道:“你到底是觊觎我的美貌还是觊觎我的肉.体?别看了,我已经不干净了。”

  孙一航在蚊子都是公的号子里面待了六年,听了这话,再次看向江南娘们唧唧的脸,脑海中上演着不可描述的小电影,只是电影的另一位主人公性别无法确定,始终在女与男之间徘徊,最终发出灵魂一问:“痛吗?”

  江南没回答,送他个迷之微笑,孙一航立马不吭声了。

  关于案件的发生经过,孙一航在负责审讯的刑警口中听了个大概。他不敢走,怕一走出市局下场就跟徐银莲一样,又不敢离江南太近,只好蹑手蹑脚地缩到角落。

  江南也不睡了,一闭眼就有两只大灯直照在脸上,着实令人不自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说你没有过失杀人,但又亲笔写了供词,为什么?”

  “嗯?”孙一航大睁着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哦,我的律师告诉我,认罪态度好可以减刑。当时我都进看守所了,你知道进看守所意味着什么吗?”

  江南接过话:“有作案嫌疑,上级同意批捕,等待判决。”

  “对,”孙一航揉着酸涩的眼睛,“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我认不认好像没多大意义。而且王雨琦就那样死了,扣到我头上的罪名是强..奸未遂故意杀人,我可能要烂在牢里,所以我接受了律师的提议,毕竟过失致人死亡3年以上7年以下。我没权没势,只能这样。”

  江南:“这是个好办法。”

  孙一航望着天花板,深深叹口气:“刑事附带的民事诉讼要求我赔偿王雨琦家属。那时我才工作不久,压根没钱,我爸为数不多的财产也让他后老婆和小儿子败光了。我妈离婚后没再婚,只有套离婚时分得的老房子,她倒是会倾家荡产替我赔,可我要是烂在牢里,我妈一没钱二没房三没子女的,她下半辈子怎么办?六年是我唯一的选择,至少我出来后还年轻,可以挣钱孝敬我妈。”

  对于别人家的故事,江南其实没多大感触,但还是配合目前的氛围以及孙一航的心情说了句“你真孝顺”。

  孙一航被这句敷衍的话触动了心弦,撩起衣角抹一把脸,情绪翻涌而出:“等我出来我才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我妈把房子拿去做了抵押,大把年纪还要出去挣钱还贷款。她明明可以把房子卖了,就不用打工了,她就是怕我出来后没地方去,才留着那老房子,完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她儿子是杀人犯。我找程野,就是想让他跟我去我妈面前把话说清楚,没想到失手了。”

  江南听着,沉吟片刻后说:“你真是个完美的栽赃对象。”

  “什么?”

  “我是说,快点把案件细节想起来,警方需要你的帮助。”

  姜北拿上薄毯,去到停车场发现江南压根没在车里,又折回来,听见接待室有谈话声,便站在门口偷听了许久。

  “姜——”民警拎着夜宵,正要叫姜北一起吃,见姜北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民警只好把“队”字吞回肚子,掂着脚走了。

  人没走多久,林安匆匆赶来,那句“姜哥”在楼道里回响,震得玻璃窗都在抖。

  “姜哥,你站接待室门口干嘛?我看你杵那儿半天了!”

  姜北:“……”

  林钢铁猛男如是说:“温妤日记本上的血液比对结果出来了,新鲜出炉的。那人有案底,在数据库里一比对就找着了,惊不惊喜?!”

  “好惊喜,”江南缓缓踱到门外,接过姜北手里的薄毯,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姜北手腕,“人民公仆半夜送温暖,真的好惊喜,谢谢。”

  姜北摸摸鼻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就让林安揣回了会议室。

  “这人叫李明阳,男性,39岁。根据他的资料来看,他在2000年初报名参加了艺考,那时全国刚开启艺考热潮,机制还是比较完善的,有记录。但他大学没有就读与艺术相关的学校,而是学了医学影像专业,之后肄业。”

  会议室里,大家伙靠着烟来撑起打架的眼皮,一包中华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回到原点时只剩个空盒子。接着大家开始传打火机,丝毫不想听林安漫长的铺垫。

  “欸欸欸,”林安敲敲桌子,“怎么回事?”

  这时姜北问:“这人改过名字吗?”

  得到回应,林安原地打了管鸡血:“改过。李明阳他爹是上门女婿,儿子生下来跟妈姓,后来他妈死了,李明阳就改了名儿,跟爹姓,叫温洪亮!他改名后没去更新他的个人资料,难怪之前查不到‘温洪亮’这个人。”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内,姜北抖落一截烟灰,在想如果温洪亮是凶手的话,按他的谨慎程度,怎么会把血蹭在温妤的笔记本上?王志鹏带人复勘了一次又一次,两位受害人的尸体也三检了,都没找到有用的生物检材,偏偏在笔记本上找到了。

  “不对呀,”杨朝伸手一指屏幕上的资料,“他不是有案底吗,怎么改的名儿,走后门?”

  “只是处以拘.役而已,又不是服刑人员,出来就能改,”林安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犯的事,寻.衅滋事,还报假警,情节严重。温洪亮这人绝对有鬼,他当时报警称程野在校外把他给打了,派出所去找了程野,程野的老师同学作证,说程野压根没出过学校。温洪亮不服,当场又把负责此事的民警打了,成功给自己留了个案底。”

  “等等,”杨朝让他给绕晕了,“怎么又扯上程野了?”

  林安莽是莽,好在脑子转得快,捋了条大致的时间线出来:“就是说,六年前温洪亮自称与程野在校外发生摩擦,伤情鉴定都做了,他的确是让人打了。后经程野同学证实,程野无作案时间,最终温洪亮被处罚。他拘.役期满后,立马改了名字,同年王雨琦遇害。”

  “这样说有没有清楚一点?可还有疑点,就是温洪亮怎么认识程野的、以及他的伤究竟是谁打的这些都不清楚,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但可以得出,温洪亮认识程野,也很有可能认识当时在薮春中学做人体模特的王雨琦。”

  姜北全程没说两句话,手指敲着桌面。温妤的笔记本好像一条无形的绳索,一瞬间把跨越了六年的两起案子串联起来,甚至把温洪亮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捅了出来。

  倘若温洪亮认识王雨琦,并把她当做“维纳斯”,那当王雨琦招惹他人时,温洪亮不是没可能要去找程野麻烦。然而程野只是看上去斯文,实际爪牙尖锐,温洪亮不料让其反将一军,情急之下报了警。

  但程野同学的证词无法解释,一定有什么信息漏掉了。

  温洪亮可能因为这事记恨程野,埋怨王雨琦,动手杀人不说,六年来还一直徘徊在程野身边。那江南呢,温洪亮把温妤送到江南工作的培训班是什么意思?

  “薮春中学案已经结案了,”姜北说,“事隔那么久,孙一航牢也坐完了,只要温洪亮咬死不承认他与王雨琦的关系,就无法把他钉死,现在的重点还是在温妤身上。”

  “这案子不能细想,越想越瘆得慌。姜哥,要不我们把温洪亮抓来要到口供结案算了,其他的交给杨朝,杨朝才是负责调查程野和江南的人。”林安回过来味儿,打了个寒战,又小心翼翼地寻求姜北意见。

  姜北和杨朝同时看向他,一个表情带着打量,一个眼神犀利,犹如一棒槌敲得林安无话可说。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姜北拿上油性笔,在白板上写着什么,完事敲了敲白板边缘:“目前我们手上只有一个笔记本,从受害人的日记来看,她学画并非自愿,并在日记中表明了态度。之后日记被人发现,从血迹检验来看,这个人是温洪亮。”

  “温洪亮很有可能因为温妤不听话从而杀了她,就跟老王想抽死他儿子一样,暂且把这当做是作案动机。”姜北顿了顿,笔记本上的血迹始终令他不安,“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不上主要证据,呈上去是会被退侦的。一组的人去查温洪亮近一星期都去了哪儿,林安去问问孙一航在薮春中学任教时有没有见过温洪亮,杨朝跟我一起去把温洪亮拎回来,我要他的口供。”

  林安刚跑到门口五指抓地来了个急刹,不可置信地问:“姜哥你不要我了吗,不捎上我吗?”

第16章 对峙。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睡了,破败的小区里只有几盏灯亮着,偶尔传来几声流浪狗的吠叫。

  温洪亮还在忙,端着碗热腾腾的汤从厨房里出来。

  这房子太小了,一居室,却要住三个人,杂物堆的到处都是,伸腿都困难。妹妹是女孩子,占了唯一的一间卧房,父亲睡客厅,而他,在阳台摆了张简易床,平时还好,一遇刮风下雨就要遭殃。

  他踢开挡路的纸箱,将不锈钢盆放在一老人面前。老人双眼散光,干枯的手抖个没完,坐在床边叫着温妤的名字。

  “小妤,我的小妤呢?她跟我说放学了,她咋还不回来?”

  老人嘴巴一瘪,牵动了如树皮般的松弛皮肤,终于有了点活气,浑浊的眼中涌上雾气,作势要哭。

  温洪亮搅着汤,细声安慰:“爸你忘了吗?小妤上学去了,还没放学呢。”

  老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呆愣地一点头,跟着低声复述:“还没放学,还没放学呢……”

  说到最后自己也信了。

  “对,”温洪亮舀了汤,勺子递到老人嘴边,“你不是说饿了吗,吃完饭咱睡觉,睡醒小妤就放学了。”

  温洪亮也是困了,眼皮快砸在地板上。奈何老头不肯睡,不是吵着要出去找女儿就是问他小妤去哪儿了,折磨得人精神崩溃。

  老人眼珠蓦地一动,像是想起什么,五根细指握住温洪亮受伤的手。温洪亮手一抖,潵出些汤汁,抬眼回视父亲。

  半晌后,老人歪着头半带责备道:“等……等小妤放学,你不许再骂她了,她她是好孩子,给我买肉包子。”

  温洪亮有些哭笑不得:“好,不骂她,我再也不骂小妤了。咱把饭吃了睡觉,啊。”

  老人一想到睡醒就能见着女儿,捧过碗稀里哗啦地喝汤,把碗底的残渣也舔干净了。

  温洪亮伺候他老人家上.床,完事松了大口气,捡了碗去厨房清洗。刚洗完便传来一阵敲门声,躺下的老人一激灵,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去开门。

  “我睡醒了,小妤回来了!”

  温洪亮只觉恼火,扶额叫了声:“爸!”

  门外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老人没看见女儿,好生失望,表情迅速暗淡下去,灰溜溜地回床上睡觉。

  客厅一览无余,姜北一眼晃过,最后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温洪亮:“市局刑警支队,我们见过的,关于你妹妹的案子需要你配合,麻烦跟我走一趟。小张小李,你们留下来看着老人。”

  ——

  半小时后,审讯室。

  “温洪亮,曾用名李明阳是吗?”

  “额…是,对,都是我。”

  “9月4日晚8点到9点、以及9月5日下午3点到5点之间,你在哪儿,干了什么,有人能替你作证吗?”

  “那两天…哦,我在家照顾我爸,我爸能替我作证,中途因为我妹妹出事,来过警局一趟。你们都是知道的呀。我想问问到底为什么把我拉来警局,我还得回家照看我爸。”

  单向玻璃外,姜北戴着耳麦,观察着玻璃另一边的温洪亮。

  事发突然,温洪亮鞋都来不及换,穿着双凉拖鞋,脚趾紧张地蜷在一起。饶是如此,他面上还是做足了戏,露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演到动情处,还用包着纱布的手揉揉太阳穴。

  “靠,他爸老年痴呆,不能作证人。”林安撸起袖子,作势要冲进审讯室,“他绝对是故意的。”

  王志鹏按下这冲动易怒的小年轻,没忍住又想起自己儿子,下了重手,在林安的哀嚎声中说:“故意的又怎样,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他要硬说在照顾他老年痴呆的爹,那也没办法。这人敢在警方眼皮子底下瞎串,怕是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不是,请问我犯了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爸要是醒了,你们照顾不来的。”温洪亮三句话离不开他爸,俨然是个大孝子。

  这时姜北按住耳麦对负责审讯的杨朝说:“问他的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你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温洪亮刚站起身,闻言又坐回椅子上,说:“昨天在工地干活受的伤。”

  姜北听着,心里的疑云顿时开解。昨天温洪亮带着受伤的手去培训班找江南拿温妤的遗物,江南扣下了温妤的笔记本,就那么凑巧,笔记本上有血迹。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书记员喊了声“姜队”,随及起身给他腾位置。没等温洪亮反应,一只清新绿的本子“啪”地扔到桌上:

  “见过这个笔记本吗?”

  温洪亮睁着还未消肿的眼睛,一线瞳仁闪动几下,摇着头说:“没见过。”

  “是吗?”姜北当着温洪亮的面随意翻动笔记本,动作带有几分舒展,仿佛他不是来做审讯的,对面的人说与不说都没关系,“其实我们找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你妹妹的心理状况。你知道温妤不爱画画吗?”

  温洪亮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才迎上姜北的眼神,硬邦邦地说:“不知道,我妹妹没跟我提过这个事。”

  “你撒谎!”杨朝拍桌而起,“上艺术中学和培训班一年得花多少钱,你能不知道?”

  “真不知道,”温洪亮双手一摊,“我要是知道小妤不爱学画,何苦起早贪黑地跑工地给她挣学费,您说是不是,警官?”

  “卧槽!他分明是自己没考上艺术大学,才逼着温妤去学画的,”林安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好哥哥含辛茹苦供妹妹上学,一下就从刑侦剧跳到温情家庭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