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19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时间倒回到二十分钟前。

  温洪亮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见没人再搭理他,也就悻悻闭了嘴。

  押送车依旧在马路上平稳行驶,市医院位于辅城大道边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打着车灯呼啸而过,连成一条光带。

  越靠近医院车越多,一到傍晚给病人送饭的家属也来了,争先恐后地挤进医院门口的那条小路。

  驾驶座上的刑警打了个左转,打算绕到后门,那边人少,能减少不必要的围拥。

  医院旁边有个公园,建的时候说是配套公共设施,意在供病人们休息娱乐,其实没啥大用,人都搁病床上躺着了,哪有精力走出几百米逛公园?久而久之,公园成了附近居民遛狗遛小孩的最佳场所,都到饭点了,还有一群大爷大妈抱着自家孙子交流心得体会。

  刑警瞥了一眼,暗自感叹自己啥时候才能让爸妈抱上孙子。就这不到两秒钟的分神,一小孩猝然从公园冲到马路上,车灯映亮他稚嫩又惊恐的脸。

  副驾的刑警汗毛竖立,第一时间伸手拉过方向盘。

  刺啦——

  尖锐的摩擦声划破夜色,但是晚了,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嘭”的一声闷响。惯性将车内的五人推向椅背,前排的挂饰抛出道锋利的线,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

  车被迫停稳,几位刑警的冷汗唰唰涌出浸湿制服,也不知是谁小声问了句:“孩子呢?”

  开车的刑警最先回过神,三下五除解开安全带跑下去,只往车下看了一眼,便摸出手机联系与他相熟的急救科医生。

  “喂,有人受伤了,在医院西南门的那条马路上,带几个人过来,快点!”

  事故现场不一会儿便聚集了大堆人,押送车本就扎眼,现出了事,公园里的大爷大妈以及患者家属迅速围拢,有帮忙的,有指导工作的,有说警.察不靠谱的。

  护士推着急救车过来,车轮哗哗作响,周遭人声嘲杂,沸油般混乱的环境中,温洪亮借着扭动脖子的动作左右顾望——此处人多车多,警.察不敢随便开.枪。

  几个护士到达车前,边对车底的小孩做急救处理,边对旁人大喊:“帮忙抬下车,压到孩子了!”

  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患者家属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去抬车,整齐划一的吆喝盖过了议论声。刑警走到车窗前,对后排的人说:“先带他上去,注意安全。”

  负责押送的“黑白无常”应了声,刷啦拉开车门。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温洪亮使出一身蛮劲挣脱束缚,脸上的横肉跟着颤动,他大步跨下车,撞倒一众老头老太,小孙子吓得哇哇直哭,温洪亮面露凶光,用手铐勒住小孩脖子,找了块人肉盾牌,拖着小孩要不命地往辅城大道上跑。

  车主让这亡命之徒整了个措手不及,忙踩急刹,后面的车接二连三咣咣追尾,喇叭声此起彼伏,宁静的傍晚就此变成人间炼狱。

  后边有刑警在追,瞄准射线几次滑过温洪亮的大腿,都让半死不活的人肉盾牌挡了去。就着小孩和车辆做掩护,温洪亮撒开腿跑,他笃定对方不敢在这种环境下开.枪,也不恋战,一头扎进绿化带,扔了累赘,消失在夜色里。

  姜北赶到时现场已乱成一锅粥,保险公司的负责人哭丧着脸拖走一辆辆事故车,交警堆在各个路口指挥交通,红蓝相间的警灯将夜空映得诡谲。府南区分局派了增援,查完医院附近的监控紧接着开出警车追捕温洪亮。

  负责押送的刑警见姜北来了,搓着手迎上去:“老大,我……”

  姜北抬手打断他的自我反省,只说:“把协查通告发出去,通知各个车站、收费口加强排查,路网和天网监控查了吗?”

  刑警一指停靠在路边的警车:“分局派来的技侦正在查。”

  姜北推开车门坐上去,技侦正在忙,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直到姜北问了声“怎么样”,技侦才回话:“七点零九分目标出现在XX小区,咱们的人已经过去了,不过20分钟内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目标,要是他不露正脸、换了装束改变轨迹,就很难通过行为特征抓取到目标了①。”

  技侦刚说完,姜北就朝外边的刑警吩咐道:“把温洪亮的高清照片下发到各个分局和派出所,增派人手到XX小区附近,出入人员挨个检查,再调几只追踪犬过来。”

  刑警领了令,风一样的跑了。

  守在急诊科的林安和杨朝刚安顿好老大爷,又接到两位小朋友,一个出了车祸,另一个让歹徒拖了百来米远,家属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急诊室的门开开合合,护士推着器械车跑得飞快,差点撞上另一名大眼护士。

  “陈思琛的家属!”

  地上的老太一听孙子名字,鼻涕一抹一骨碌爬起来:“在这!医生,我家小琛没事吧?”

  “没事,擦伤,来签个字,楼下缴费,”大眼护士生硬说完,又喊,“官景一的家属,官景一!”

  林安教她嚎得心烦,没忍住怼回去:“天天家属家属,没家属你们是不是不救人了,我孤儿我该死?”

  护士嘴上丝毫不输:“来医闹的人比你们警局抓的罪犯还多,提前告知能减少后期不必要的麻烦,谁都来闹,医生还救不救人啦?!”

  林安脖子一梗,心道你眼大你说的都对!

  护士扔给他一张身份证:“官景一小朋友书包里的证件,你们不是警察吗?找找家属,孩子骨折加脑震荡,别是走丢了没人管。”

  林安莫名其妙接个活儿,转手交给杨朝:“你叫人找家属,我问问有没有人报失踪。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这就让温洪亮跑了,那孩子怕不是……”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妇人的呜咽:“景一,景一呢?”

  林安闻声看去,一共来了三个人,女警带着一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位半老徐娘正往急诊室赶。

  林安:“你们是官景一的家属?”

  妇人只顾着哭,半个字说不出来,旁边的男人开了口:“我是,她是保姆,请问我家孩子……”

  “哦,骨折加脑震荡,”林安不露声色地将他打量个遍,又说,“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男人面带赧然。

  一旁的女警解释:“孩子他爸工作忙,上下学都是保姆接送,今天下午放学路上堵车,晚到了十来分钟,孩子就自己跑了。保姆报了失踪,是我们查找不利,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这是麻不麻烦的问题吗?这是——”

  林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朝揣胳肢窝了。杨朝说:“既然家属到了,这儿就交给你们,这位同事,检查好家属证件,别领错孩子,医药费回头找市局报。”

  林安让杨朝揣了一路,直到进电梯才放开。

  “干嘛?”林安理理衣领,“我就说两句。”

  杨朝睨他一眼:“咱们的人把人家孩子撞了,你什么态度,还不嫌事大?”

  林安哼哼唧唧:“我这不是气不过吗?”

  两人出了电梯,走到医院外,微凉的夜风灌了一领子,林安打个哆嗦,弓着身跑到姜北旁边:“姜哥,人找到了吗?”

  “负责排查的同事还没来消息,”姜北点了支烟,也递林安一支,“医院那边怎么说?”

  “俩孩子没有生命危险,”林安道,“家属看上去挺好说话的,问题不大。”

  姜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握着手机看消息。平时这个点江南要么叫他去培训班接他放学,要么询问他晚餐想吃什么,今晚却没动静。江南于他来说就是个放家里不放心,揣身上不方便的神奇存在。

  这时分局的技侦探出车窗,朝这边喊道:“姜副支队,目标出现了,跑望江府邸去了!”

  姜北摁灭手机,说:“所有人跟我走!”

  原地待命的几辆警车跟着黑色越野呼啸而出,警笛声震天。

  ——

  下班回家,江南在公交车上睡了个昏天暗地,司机将他拉到总站后才叫醒他。

  “小兄弟,到站了,我收工了。”

  江南悠悠转醒,望一眼车窗外:“这是哪儿?”

  “府南区公交总站,睡过了吧,我这趟车是环线,东南西北都跑,坐过站就走远了。”司机大哥见这小伙子长得水灵极了,好心提醒,“下次别睡了,注意安全,回家去吧。”

  江南道了谢,迷迷瞪瞪走出公交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去绿岛筑。”

  司机调出地图,说:“嗬,九公里,估计1个小时才能到,兄弟你要是急的话可以坐地铁。”

  “不急,”江南理理乱糟糟的头发,多问了一句,“这个点还堵车?”

  “堵,”司机发动引擎,“说是有个歹徒跑了,市医院那边都闹翻了,各个路口都在排查,咱们要配合工作不是?”

  江南听着,眼尾落了车窗外的灯火,折射出狡黠的光。

  同样闹翻的还有互联网,手机一开,数条推送消息弹出来——“警车撞人”、“拖拽男孩”、“歹徒挟持人质”等成了热门话题,评论区讨论得热火朝天。短视频平台也不甘示弱,一搜附近,几乎全是吃瓜群众拍摄的现场视频,马赛克都不打,江南一眼就认出那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是温洪亮。

  难怪这个点了姜北还没查他岗,原来是在忙。江南自觉地把今晚坐过站的事情告诉姜北,附赠一张出租车计价器照片,告知姜北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姜北可能没空,没有回复消息,江南又打开行车记录仪监控App,定位显示目标车辆距离他仅3公里。

  上次送孙一航去市局之前,他把姜北的行车记录仪弄坏了,被叨了两天,最终斥巨资买了个“高端货”,双向摄像头,还能连手机,方便随时查看。软磨硬泡半天,姜北才答应把新的记录仪装车上去。

  出租车停在路口,排队等检查,民警查完前面的大货车,走过来询问司机有没有拉过温洪亮,司机摇摇头,民警又让江南把口罩摘下来。

  检查完,江南感叹一句:“真是很堵啊,不好意思,麻烦在前面地铁站停下车。”

第25章 暗斗。

  晚九点, 望江府邸附近。

  宁安市南门的高端住宅区让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警笛声声催人,小区保安同样不敢懈怠, 关了三个小区门,只留正门以便检查出入人员。

  “把搜索范围向外扩大500米!”说完,姜北摸了把脚边的追踪犬, 这狗长得凶,浑身腱子肉, 四条腿绷得笔直,时刻准备着执行任务,摸它也没反应。

  姜北对训导员道:“让它确认气味。”

  歹徒逃跑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网络, 周围的居民人人自危,躲家里不敢出来, 生怕成了歹徒手里的人质。温洪亮这个亡命之徒,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做什么。

  林安过来拿步话机,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怎么感觉今晚的场景似曾相识?”

  一旁的刑警搭腔道:“你忘了半年前抓捕江南,也是围了几个小区, 那会儿你还是个瘸子。”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北听了一耳朵, 没打断他们,眉间染上阴郁, 就在这个当口,远处的追踪犬吠叫不止。

  “汪汪汪!”

  “找到了!”

  刑警纷纷朝声音来源奔去,姜北霍然动身, 疾步走到小区后门,只见单行道上摆着几只一人高的衣物回收箱, 追踪犬正对着其中一只箱子打转。

  “姜队, 只找到件带血的衣服。”

  衣服是温洪亮来市局时穿的那件, 姜北扔给追踪犬,蹲下身掏箱子,掏出一副挂着血肉的手铐。

  “跑不远。”姜北再次摸一把追踪犬,狗在训导员的指引下确认完气味,突然像疯了一样朝望江府邸背后的府南江奔去。

  姜北精神一凝:“把警力全部调到府南江附近,快点!”

  ——

  温洪亮跑过空无一人的马路,被手铐刮掉皮肉的双手流血不止,可见森森白骨。他不知痛,用捡来的衣物胡乱一裹,防止血液流出。

  哪里没做对呢?他想。

  他和江南明明是同类人,那该死的兄弟姐妹就是个拖油瓶,为什么江南能逍逍遥遥过日子,他就得被逼入绝境?

  不公平。

  警笛声越来越近,四条腿的畜牲也叫个不停,温洪亮像台机器,除了拼命跑没有别的退路。肺在胸腔里快要爆.炸,喘息在这个不算冷的秋夜里结成白雾,身体负担过重,但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

  不要停。

  他不甘心,他本该有个好未来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医院工作,拿着份稳定的收入,保障生活的同时还能维持他的小爱好,每月存点钱,年纪一到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偏偏天不遂人愿。

  17年前温妤降生了,本就不大的房子里堆着奶粉尿布,他妈年纪大落了病,整天瘫在床上,身下的床单都捂臭了,到处是屎尿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