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3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林安的跳跃性思维支撑他脑补了一部扑朔迷离的早间悬疑剧。从温妤离开到报警一共1小时不到,这得是多厉害的杀手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清理、逃跑这一系列事情。林安狠狠打了个寒战,捡回毯子温暖自己的小心灵。

  “那条巷子没有别的岔路可以走出去,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帮凶,只要他进去了,肯定会看到温妤,”姜北说,“视侦查一下这人之后去了哪儿。”

  “好勒!”

  一群人一哄而散,徒留一屋子的烟味和男人味。早8点过,各个岗位陆续到齐,姜北趁着卫生间还没被人攻.占,进去洗了把冷水脸,倏地刺醒了他敏觉的神经。

  方才视侦放的监控视频在他脑子里重放,黑衣男子在温妤走后30分钟才钻进小巷,要说跟踪,这个间隔时间未免太长了些,那么男子真的是在跟踪温妤吗?

  “姜队!”

  姜北的思路被传达室工作人员的一声吼给打断,把心里不安的苗头强行按回去。一小年轻哒哒哒地跑来,说:“姜队,受害人家属到了。”

  ——

  五分钟后,接待室。

  “温洪亮温先生是吗?”姜北递过去一杯热水,对面的男人看起来很沧桑,胡子拉碴,眸底猩红,哭肿的眼皮将眼睛挤得只剩一线,涌出的泪水卡在皱纹里,欲落不落。

  温洪亮穿着洗白的短袖,上面还沾着秽物,两条粗壮的手臂连着一双粗糙的大手,两分钟内第五次抬手抹眼泪:“是,我是温妤的哥哥。警官,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还那么小。”

  说到这,温洪亮咬住翻皮的嘴唇,忍住眼泪。

  “具体死因得等尸检结果出来才知道。”姜北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温洪亮的脸,这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岁,不像哥哥,倒像父亲。

  “昨晚8点到9点之间温妤有联系过你吗?比如让你去接她放学之类的。”

  “没有,”温洪亮盯着水杯,双眼空洞,“我们家跟普通家庭不一样,我妈生小妤的时候年纪很大了,因着这事落了病根,没多久就去了。我爸也老了,没人看着不行。白天我去工地干活,让护工看着,晚上就我看着,小妤很懂事,知道我爸离不开人,晚上都是自己回家。就是怕她出事,我还专门找了离家近的培训班,没想到……”

  温洪亮没用桌上的卫生纸,扯起衣角抹了把脸,许久后才平复心情:“不好意思,我能见见我妹妹吗?”

  “尸检完会通知家属来领遗体。”姜北说,“你妹妹平时都是准时回家吗?周末会不会和同学出去玩?”

  温洪亮摇摇头:“平时她9点半之前一定会回家,至于周末,嗐,请护工一天一两百,我想能省一点是一点,周末就是我妹妹在家照顾我爸,我爸挺黏她的,在家陪陪他老人家也好。”

  也就是说,温妤的所有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上课,文化课上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上专业课,周末则在家照顾生病的父亲,没时间去结识陌生的成年男子。

  姜北问:“你妹妹谈恋爱吗?”

  “啊?”温洪亮顿了顿,才说,“这个……没发现,她大了,就算有,估计也不好意思跟我说。我妹妹该不会是被……”

  “我只是随便问问,这段时间请保持手机畅通,方便警方有事联系你,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也一定要联系我们。”

  温洪亮失魂地一点头,忽像诈尸一般,猛然掀开椅子,扑上前去拉住姜北的衣袖:“警官,我妹妹明年就高考了,我养了她十几年,我爸要是去了,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求你们给我妹妹一个公道,否则……否则将来我也没脸见我死去的妈!”

  每年来市局要公道的、喊冤的、哭丧的数不胜数。同样是死人,在医院感受到的是人间疾苦、生老病死,但在警局,体会到的是人心险恶。花季少女雨夜遇害,年轻的身体正躺在冰冷的解刨台上,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

  温洪亮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喉咙里像梗着水,哑声说了很多,大概内容就是父亲年纪大了,看样子没几年了,妹妹也走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他没讨着老婆,没个一儿半女。等父亲一走,他便孤影于世。

  姜北自知从他嘴里问不出有用线索,陪着坐了会儿,随即把温妤的书包交给他:“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确认好后签完字就可以拿走。”

  黑色背包昨晚让王志鹏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发现拉链被人扯坏了,里面的财物一样没少,一个未成年少女的书包里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能吸引凶手目光?虽是这样,但也没找到有用的生物材料,看样子凶手是有备而来。

  说是确认,温洪亮只是草草看了眼,签完字便抱着背包呆坐,没有要走的意思。

  从接待室出来,外头已经闹翻天了,安保组急匆匆地往楼下赶,隔着数堵墙都能听见一妇女吱哇乱叫,还有林安不耐烦的长篇大论。

  姜北下楼时,妇女已被安保组拿下,嘴巴却不输,没把门儿似的狂喷:“什么意思,把人带来关了一晚不赔钱是不是?老娘打一晚上麻将净赚五千,你们耽搁我时间,就得赔钱!警察了不起啊,随便拘平头老百姓,简直没天理!”

  “重大刑事案件传讯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我是在规定时间内放你走的!”林安狗撵一样跑得飞快,生怕再落入妇女魔掌,一溜烟蹿到姜北身后。

  “怎么回事?”

  “出去买包子遇到个泼妇,”林安啐了口,“就昨晚第一个发现温妤尸体的大娘,老凶了,硬说我非法拘人要赔偿,从下半夜闹到现在。如今要不是法制社会,这样色儿我一拳能薅翻五个。”

  几个安保跟妇女讲道理讲不通,连拖带拽地把人拉出去。临近门口妇女不走了,没骨头似的跌坐在地,撒泼打滚:“哎呀!我的耳环不见啦,那可是我女儿从东海给我带回来的珍珠耳环。我戴了好几年都没丢,来这儿一趟就丢了,你们得赔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戴的龙珠呢,”林安拥着姜北往楼上走,“姜哥,吃包子吗?才出炉的。”

  林安披荆斩棘买回来的包子,姜北随手拿了一个:“江南呢,还在询问室?”

  “嗯,”林安说,“那小崽子把市局当他家了,三张椅子拼起来当床睡,我去的时候他还没醒。我当初就说,不建议他出院!”

  姜北:“……要不你去市医院给他办住院手续?”

  “我没钱,精神科老费钱了。”

第4章 梦魇。

  下雨了。

  小孩的棉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喉咙被勒住,发出微弱的呜咽——是有人从后面拉着他衣领。

  女人疯了,将小孩拖过泥泞的小路,最终来到一座桥上。身下是滚滚的江水,卷起的狂浪像地狱里伸出的手,欲将来人拽入深渊。

  “去死!去死!鬼小孩!”女人双手一松,小孩落入水中,狂风暴雨的夜,连激起的水花都被吞没。

  似乎不会有人发现小孩。大晚上的,谁会来这种鬼地方。

  污臭的江水拍打着瘦弱的身躯,小孩不死心地拽住一根水草,同水里的垃圾一起摇摇荡荡。

  “别怕,把手给我!”

  倏地,一只熠熠生光的大手递到面前,原来真的有人会来这种鬼地方。小孩睁开被水泡发的眼睛,看清来人是个大哥哥,但他好笨,趴在岸边徒劳地伸出手,怎么也抓不住他,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水草“啪”的断了,巨浪把小孩卷进漩涡。

  蠢蛋哥哥,小孩想。

  周遭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像时光长廊。

  同样是夜,雨没有停,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房间里有挥散不去的热气,放在床头的蜂蜜水已凉透。小孩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体温烫得他发颤。

  小孩说:“我就躺在你怀里,你爱我或是恨我都可以杀掉我,不要害怕我。”

  噗嗤——

  怀抱的主人把刀刃刺进他的皮肤,强烈的痛感迫使小孩死死咬住对方侧颈。

  他听见对方固执地说:“晚安,小孩。”

  嘭!

  玻璃窗全碎了,大群人踏着碎片而来,嘶吼声、哭喊声几乎要砸穿耳膜。

  “报告,嫌疑人生命体征不稳!”

  “快!快叫救护车!带走!”

  “不要,还给我!”

  ……

  喧嚣似潮水般褪去,只剩重如擂鼓的心跳声在脑子里回响,小孩眼前是抹不开的浓黑,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四面包抄而来,但他还是看清了站在远处的人,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说:“江南,回去吧。”

  “江南,我们将合二为一。”

  梦里下个不停的暴雨将江南砸醒,携带着丢失的记忆片段重新回归大脑,然而他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睁开失焦的眼睛,精巧的鼻尖浮起一层细汗。

  不知是谁在他身上盖了件外套,嗅了嗅,衣料上的味道与梦里的一样,是姜北的。

  江南没有起,蜷在外套下,随着动作,后背那道已愈合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再被外套里的温度缝合。

  这时有人敲开了询问室的门,说:“大哥,你都睡了一晚了,再睡要收费了啊。你的不在场证明找到了,可以走了。”

  “别叫我大哥,受不起。”江南起身,将外套搭在腕间,脸色有些苍白。

  民警还立在门口等他回神,忽有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传来:“谁说他可以走的,二十四小时还没到。”

  江南暗骂一句。

  民警扭头叫了声杨中队,心想有好戏看了,却被杨朝瞪回了办公室。

  江南瞌睡还没醒,懒懒地靠在椅背,长腿嚣张越界,伸到对面的椅子下。没等杨朝开口,江南便说:“不记得,不清楚,不知道。我是作为报警人来配合调查的,如果你想问我连环杀人案的事,请提前预约哦。”

  半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六人死于非命,警方认为江南是重大嫌疑人,连夜展开抓捕。人是抓到了,材料也准备好了,结果移送检察院判定为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需补充侦查。市局为此成立了专案组,这位刑警支队第一大队中队长杨朝举头自荐,顶掉他上司,成为专案组组长。

  他的理由非常简单,认为专案组前组长姜北与嫌疑人关系非常,按理应回避,不得参与调查,以保障公平公正。

  杨朝始终把江南当成连环案的凶手,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再加之抓捕当晚江南出了事,从ICU醒来后脑子便瓦特了,问以前的事他统统回答不记得,这给杨朝的调查造成了极大的障碍。医生说是心因性失忆,杨朝不信,这他妈狗血连续剧用烂的梗怎么会照进现实?说江南装病还差不多,反正这小子的演技可以拿奥斯卡。

  江南起身欲走,杨朝冷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证据不足,许队和姜副队又保你出来你就万事大吉了?别忘了,当初非要抓你的人是谁。”

  江南僵了极短的时间,那是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紧绷动作,随后他倾身,蛰伏在桌下的黑影爬出来,轻松盖住了杨朝:“当初是谁要抓我不重要,但是你要抓我,就得拿出证据。第一次补充侦查的时限已经过了,要是第二次补充侦查仍拿不出证据,就只能做不起诉处理了。你有空在这儿跟我讲废话,不如去干点正事。”

  杨朝回视江南,他见过无数犯人的眼睛,罪恶的肮脏的,但没人像江南一样,直白又赤.裸,像黑沉平静的水面,深处却藏着暗潮。

  他没绕弯子,直接说:“连环杀人案六人遇害,其中包括你哥哥程野。第四位被害人遇害当晚,监控拍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衣着和你的一样,并且当晚姜副队在案发单元楼见到了你。起初大家不知道程野还有个双胞胎弟弟,理所当然怀疑程野。但第五位被害人遇害时,程野待在市局,无作案时间,这点你要怎么解释?”

  “你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喽,”江南往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你都说了,我和程野是双胞胎,我顶替他上班你们都没发现,一段监控视频你能看出什么,看透我的DNA吗?”

  “那程野呢?”杨朝眸子压得很紧,“你逼程野和你换身份,顶替他。程野遇害当晚你就住在他家。当时程野是嫌疑人,你杀了他再伪装成畏罪自.杀,以为这案子就算完了,没想到警方从程野的胃容物里发现了端倪,得知你俩是同卵双胞胎。身份败露后,你跑了,这又该怎么解释?”

  “你们先是怀疑程野,他死后,作为弟弟,我很光荣地继承了他‘嫌疑人’的衣钵,跑,不是情理之内吗?”江南说,“我不否认我顶替过程野,这事儿你们已经找我算过账了。可你说我杀人,就得拿出证据,案发现场的指纹DNA什么的。我不记得以前的事,要是我杀了人,证据什么时候出来,我就什么时候伸出双手给你铐,但你别想用一段监控视频抓住我。”

  江南抬手看不存在的表,说:“问完了吗?我脑子坏了,约了医生,得去复查。”

  自杨朝担任专案组组长以来,曾多次传讯江南,最终被江南以“连续传讯疑似变相拘.禁”为由给投诉了,从此只能捡别人的传讯时间问江南一些事情。

  他说:“不要放弃治疗。”

  “……”江南兀自走到门口,顿了脚步,又说,“上头收了我的驾照,我搬家换工作也得上报,我跑不了,所以你能不能少找我麻烦,我谢谢你。”

  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在杨朝心里,江南就是个有妈生没妈教的市井混子、社会毒瘤,不关进去早晚得出事。而江南觉得杨朝迂腐,是个拿着正义当枪使的棒槌。

  两人在对彼此的评价上达到高度统一。

  见完棒槌,江南心情不是很好,避开人群溜达到二楼。姜北正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在江南走过来之前,他已经摁下了挂断。

  “你的衣服。”江南把外套递给他,指尖轻碰对方的食指,一触即分,“我昨晚想了想,想出温妤的死状为什么怪异了。”

  他像个给警方提供线索的普通市民,如果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姜北侧颈的话。

  姜北让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拉高衬衫领遮住侧颈的一圈咬痕:“为什么?”

  “像……”江南歪着头,似乎在思考,“像一幅画,叫《雨中女郎》,图片发你手机上了,你可以对比下现场拍回来的照片。画里的女郎跟温妤一样,黑衣黑帽子,站在雨里,眼睛半阖。”

  姜北看着手机屏幕,一幅压抑的画映入眼帘。画中身穿黑衣的女郎立在雨中,惨白的脸色与背景融为一体,被水晕染开的颜料代表雨,从女郎的黑色帽檐边滴落。

  不少艺术家都擅长用冷色来渲染低迷沉重的氛围感,但这幅画有些与众不同。女郎的右眼眼珠像女孩们滑出的美瞳片,吊在半阖的眼皮上,她在凝视你,又像在凝视远方,平添了几分吊诡感。

  姜北记得温妤的死状,除去她身上用于固定的细麻绳,无论是穿着还是神态都与这女郎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