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第116章

作者:血河 标签: 推理悬疑

  内心常年紧紧缠绕的荆棘随着低柔的话语隐隐地舒展枝丫,言过之处,世界开始复苏,在被黎纵的体温煨烤的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黑石河最初的模样,他看见青枫绿叶压满枝头沿途狂野生长,白雪滑落树梢玫瑰如血盛放,看见春风过处野花肆虐,看见归鸟夏蝉,烈日骄阳……

  他曾经不明白父亲对母亲的憎恨,不明白母亲突如其来的憎恨,不明白常盘对他的憎恨,等到他长大,他也逐渐开始怨恨和憎恨,他恨曹定源,恨常盘,恨张宝艳,恨毒品,更恨自己。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压根不存在,也许父亲和母亲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那个孩子会长成俞秋风和钟蔓的骄傲,钟蔓就不会受曹定源的威胁帮他藏毒,黑石河也不会遭受那一劫。

  “母亲说得没错,我要是死掉就好了,”余霆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最终还是成不了一个好人,拼尽全力也没赢得谁的尊重,可能是命吧。”

  黎纵感觉像有一千根针扎进心窝里,他更用力地抱着余霆:“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特别好,是我花光了所有的运气才遇到的人,如果真有来生我还要再遇到你。”

  “…………”

  “真的!我说的句句真心,”黎纵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窝上,“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私生子也好罪犯的孩子也罢,就算你以前杀人放火吸毒我都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我爸妈和杨局他们确实有点资本主义,传统门第之见顽固也的确有点迂腐了,但是你记住,别人眼瞎不代表你不好,那是他们有毛病,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

  心底一股酸楚上涌,余霆动了动睫毛,眉眼间的光影衬得他皮肤苍白。

  这世界上大概也就只有黎纵会觉得他好了。

  余霆支起身来,明暗分明的瞳孔没有过多的忧伤:“我父亲也说过这句话,明明我的存在让他那么痛苦,但他还是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全力爱我,可我母亲她却恨我入骨,很讽刺吧?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希望我死的人,居然是我最亲的人,”他轻叹了一声,“可她也爱过我,在曹定源没有回黑石河之前,她经常对我笑。”

  黎纵揽着他的被让他趴在自己胸口上:“你妈妈她可能后悔过生下你,也让你很难过很委屈,虽然我听着心疼吧但我还是万分感谢她,毕竟是她把你带到这个世上。”

  黎纵看着他,就像打量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眼中满是柔软和怜爱:“还有程局,他把你从地狱里拉出来,把你教得这么好,这么完完整整地送到我面前,往后的日子就由我代替他护着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拉着你,不做警察也好,逐出家门也罢,就算下半生要我流浪度日,只要你还愿意跟着我,我们去哪儿都好。”

  酸楚的泪水爬上余霆的眼眶,让他的眼角泛着桃红,悲意和笑意同时涌上心头,无形的薄霜却在睫毛上缓缓消融,深邃的瞳孔似早春的田野,泛着粼粼的波光:“黎纵……”

  “嗯。”黎纵摸了摸他的脸颊。

  余霆轻长地吐息着,用脸颊迎合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手心:“你才是我攒了一辈子运气才遇到的人……”

  黎纵抿着嘴笑了,箍着他的腰肢把他拉向自己,和他鼻尖相抵:“那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我的手,你这辈子就跟着我,也只能跟着我。”

  黎纵的心脏在余霆的手心下有力地跳动着,这一刻,雾好像散了,曾经笼罩着过去弥漫在心底的阴霾在一瞬间消失殆尽,那些长久禁锢着他的痛苦与伤痕都换成了湿热而冗长的吻。

  他和黎纵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窗外月色高悬,风吹得急迫,从来没有这么浮躁而又宁静的夜。

  在房间中,余霆青筋暴起的手慌忙抓住床单,难言的疼痛和快感将他囚禁在床上,淡淡的烟草味像勾魂摄魄的迷香,在汗水浸湿了铺满褶皱的床单上,肿胀和痛苦伴着奇妙的满足感从身下蔓延到全身。

  耳畔是黎纵激烈而粗重的喘息,伴随着几声野兽般的吼鸣。

  月亮如洗,风在枝头打颤,余霆将自己的呼吸埋进枕头里,滚烫的身躯在身后来回起伏,给他的一切都那么清晰。疯狂的、缠绵的,呻吟和呐喊融为一体,混成了可怕的声响。

  夜越来越静,天空划过的星光下澈到房间里,今天他们的交互格外激烈,仿佛是要将彼此揉进血肉里,再也无法任其逃离。

  从心底焕发的依附和兴奋冲上脑海,过多的癫狂已经超出了极限,余霆几乎晕厥过去,在身后人动作骤然停住的那一刻,他再一次被烙上了属于他的印记。

  ……

第137章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初夏的城市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市局前草坪上的牛毛毡疯长,除草机的声音震耳欲聋,空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

  今天局里特别安静,高琳带着专案组仍在綝州及周边城镇扩大搜索范围,全力排查尸体的线索,简衡和武警支队在全城设卡抓捕沈栋,所有的程序都紧锣密鼓地进行。

  除此之外,今天还是裴慎最终审讯的日子。

  按照綝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起诉程序,警方会将被嫌疑人最终审讯的结果和相关证据一并提交上去,立案到开庭的时间最快会在一周后。

  李剑在审讯开始前偷偷下到了地下停车库,通过安全通道偷偷把黎纵带进了听审室。

  裴慎已经剪了头发,干净利落的寸头让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锋利,在执法记录仪的镜头前他毫无生气地静坐着,惨白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他削瘦了很多。

  关于在6月25号凌晨接到牛忠贵的电话后前往老楼带走温遥一事,裴慎供认不讳,而后还如实交代了他将温遥带到铜锣湾一家黑诊所里。温遥当时伤得不轻,还被注射了大量的毒品,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只是26号一早黑诊所的那名医生就和温遥一起消失了,疑似是该名医生带走了温遥。

  关于该名医生,暂时没有任何线索。

  这一点早前警方就已经核实过,铜锣湾确实有那么一家黑诊所,该医生前些年在私人医院就业时闹出过人命,执照早就被吊销了。当时警方赶到时诊所里已经人去楼空,简陋的手术室里也确实检测到了属于温遥的血液和精 液。

  当时在诊所做现场生物检测的是林浮生,他给出的报告中温遥的血液和精 液中都验出了赛神仙的毒物反应,应该是先前被静脉注射过毒品,这跟老楼地下室里的勘验结果吻合。

  老楼的地下室里也验出了属于温遥的大量血迹和精 液,按道理他在被注射了赛神仙后会出现难以抑制的性兴奋,现场残留当事人的精 液是合理的,但林浮生还从现场的提取物中验出了属于第二个人的精 液——沈栋。

  沈栋的精 液为什么会留在老楼的地下室?

  黎纵有那么一瞬间想让李剑向裴慎隐瞒这一点,那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但最终他并没有那么做。

  裴慎应该早就知道了,关于温遥的遭遇。

  审讯结束时黎纵也没有去见裴慎,只是隔着玻璃看着裴慎在口供单上按下手印,刑警解开他椅子上的锁链,将他带出审讯室。

  听审室的门一开一关,黎纵摘下耳麦,接过裴慎画押的口供单,胸腔里不断膨胀的那口气终于到了极限。他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关于沈栋的精 液法医实验室那边给结论了吗?”

  沈栋的精 液会留在那里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在给温遥注射的时候不小心自己也沾到了,第二种就是……

  黎纵实在不愿去想那种残忍的结果。

  李剑递到嘴边的水还没喝又赶紧放下了:“林法医已经提取了地下室现场沈栋的所有精 液样本,运用了核酸体的有关技术得出了结论,”他微微语塞,艰难地叹了一口鼻息,“沈栋留在现场精量已经远远超出成年男子一次的量,按照亚洲人单次的最大剂量计算,那些精量起码是累计不下八次。”

  “…………”黎纵脸上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李剑看到他手里变形的纸和泛白的指关节,咬咬牙继续说:“而且那些还是已经提取到的总量,还不算被破坏的和……和温遥体内的。”

  黎纵转动眼看向他,颈椎和表情纹丝不动。

  李剑眼神不禁左右飘了飘,咽了口唾沫:“就是……就是林法医指出沈栋可能是为了逼温遥说出何家案那卷光盘的下落,对他用了私刑甚至实施了性侵……还不止一次。”

  黎纵沉沉地闭上了眼,他脑海里不禁浮现了温遥的脸,那张在傍晚海岸线下沐浴着霞光的灿烂面容,那个在日记里像花儿一样的少年,竟然会在那个阴暗肮脏的角落里经受了非人的凌辱和折磨后惨死。

  没人知道温遥在经受那一切的时候在想什么,也许是万念俱灰,但还是想活下来再见裴慎一次。

  那他死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也许是在难过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爱人,也可能在庆幸,庆幸自己终于得到解脱,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

  可惜一切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黎纵不敢试图跟裴慎共情,不敢去想象那是怎么一种痛苦和绝望。温遥毁了,裴慎也毁了,老楼里那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魔毁了这两段本该美好收场的人生,而预谋这一切的就是那个操控人性杀人诛心的禽兽。

  黎纵闭着眼,用了很长的时间平复思绪。

  李剑在一旁不敢吱声,最近市局里又冒出来一些关于黎纵和裴慎之间的传言,说黎暴君和裴慎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所以这件案子黎暴君格外上心,连停职审查期间都在暗中进行各种调查,还有同事撞见过裴慎以前就来市局找过黎纵,还有人亲眼见到黎暴君去过裴慎家里。

  李剑摸不透黎纵的心思,不敢发表任何个人意见,只能细心地留意黎纵呼吸的粗细,保持精神自卫。

  突然,黎纵蹭地站起来往外走,瞬间触发了李剑屁股底下的弹簧。

  李剑整个被吓得弹起来,膝窝顶翻了凳子,在地上砸得咣当一声响:“黎队?!”

  李剑并不想追上去,他已经被黎纵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了,但是黎纵拿走了裴慎的画押口供。

  没有口供怎么立案啊!

  但他也不敢硬抢,又不敢拦黎暴君的路,只能一路追在后面,最后被“砰”地一声关在了一扇门外。

  望着门板上“副局长办公室”六个大字,李剑觉得黎纵可能忘了自己是偷摸回来的了。

  木已成舟,他得赶紧把这个噩耗告诉简衡才行。

  黎纵推门而入直接走到了杨维平的办公桌前。

  电脑开着,人不在,但空调的丝丝冷气说明屋里有人。

  罹博盛架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反方向的饮茶区,冷眼看着连门也不敲突然冲进来的黎纵,没吭声。

  黎纵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了罹博盛睥睨过来的目光。

  直觉告诉他罹博盛出现在市局绝对不是单纯找杨维平叙旧的。

  黎纵先是愣了一下,一秒钟后眉宇间的褶皱又深刻一层:“您怎么在这儿?”

  罹博盛盘了盘手里鹰头杖,觉得黎纵浑身的反骨都支棱出来了:“看见走廊上的告示栏了吗?” !!!

  黎纵当然看见了。上面贴着黎纵的渎职反省书,附加了一份无限期停职留查的公告函,详细内容黎纵没有时间细看,只看到公告函下面有他本人的签名,还有龙建业、杨维平以及各纪律办和行政处的钢印。

  想也不用想,那些签名根本全是伪造。

  黎纵深吸了口气:“您就算不想让我干这个警察,也没必要捏造个渎职罪扣我头上吧?”

  罹博盛危险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是您的意思,以前不管我采用什么方法执行任务,老杨只会给我兜着,如果不是您授意老杨他不会这么办我。”

  “是你自己说杨局长徇私报复,不是你尊重的那个师长了,”罹博盛微微调整坐姿,声音低沉缓慢,“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公正公开,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就不想认了?”

  黎纵压了压瞳孔:“我犯什么了?”

  罹博盛动了动眼珠,用眼神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自己去看。”

  黎纵拉开门,快步走到告示栏前把那篇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完——

  【记綝州市禁毒第一支队支队长黎纵于在职期间急功近利,在605何家命案侦破期间渎职大意,遗漏重大线索,造成案件疏漏,致使犯罪嫌疑人非正常死亡,经上级再三严格商榷,暂以渎职罪处理,即日起勒令退出专案组,并暂停一切职务,后续处分等待上级进一步通知。】

  果然!

  黎纵就猜到会是这样,罹博盛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他这是非要逼黎纵就范不可。

  “哎?黎队您回来了?”老李抱着装满文件的牛皮纸箱经过。

  黎纵敛起情绪,一点头:“嗯。”

  老李一脸苦相,看了看告示栏:“您真的要离职了吗?就不考虑考虑了吗?您走了兄弟们可咋办呐,害!”

  离职???

  黎纵眉头一拧,老李立马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谁跟你说要离职了”的质问,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啊?这……”

  黎纵冷道:“怎么回事儿?”

  老李咧着嘴:“是这样的,今儿来了位老先生,看着有点不怒自威,他自称是您的父亲,说是任免机关那边已经口头批准您离职,就等着您提交离职申请和终身保密协议了,这……这是真的吗?”

  反省书、处分函、昭告天下他要下课了,连任免机关都疏通了……

  黎纵抹了把脸,一把将墙上的两张纸连皮带筋地撕下来,揉成两团废纸往老李的箱子里一扔:“我不离职,叫下面的人管好嘴。”

  老李一下子像是看到了曙光:“太好了,这太好了……”突然他话音卡住了,视线落到了黎纵身后。

  罹博盛走了过来,脚步声混着鹰头杖磕碰地板的声音,像异样的警示。

  罹博盛看了一眼告示栏上挂着的一条碎纸片,风一吹,晃荡悠悠。

  黎纵没有转身,走廊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风声捎来了走廊尽头的隐隐嘈杂,显得空气越发安静。

  老李左右为难地僵持了片刻,冲黎纵使了使眼色,指了一下走廊尽头示意自己先走,然后踩着空气的压强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罹博盛迈开步子,经过黎纵身边时停了一下:“你准备一下,驻华大使馆的使官和签证官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