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第131章

作者:血河 标签: 推理悬疑

  而这一句,仅仅不过是他内心世界的冰山一角罢了。

  “我也想你了。”黎纵的声音突然喑哑下去,低沉得发蒙“宝贝,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尽快想办法回家,你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要来医院,知道吗?”

  余霆看着面前地面碗笑了:“好,我就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黎纵说谎。

  余霆的呼吸都像是僵住了,用力地扇动肺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骗黎纵,他以为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可是他不能说。

  他知道黎纵的性子,黎纵绝对不会允许他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如果黎纵知道他在偷偷进行封闭戒断治疗,黎纵就算还剩半条命也一定会从医院里冲出来阻止他。

  余霆只能骗他。

  黎纵对余霆的承诺深信不疑:“我爸现在把我看得很紧,但只要有机会我就给你打电话,你一定接,别让我担心。”

  余霆当然会接,知道黎纵会打来,他一定不会让手机离开自己半步,就像现在,他恨不得手机能一直长在他手上,一直听着黎纵的声音,一直不要挂断。

  可电话还是挂断了。

  有人进了黎纵的病房,电话切断得猝不及防。

  余霆听不到声音,急忙按亮了屏幕,盯着一动不动的墙纸看了许久,才确定真的挂断了。

  余霆看着手机发呆,低落的情绪和极端的疲惫席卷着他的脑髓,等他从入定的状态回过神时,泡面已经凉了。

第153章 好心当成驴肝肺

  圜土监狱是綝州市联合三区最大的监狱,这里面一般情况只有两种人——穿警服的狱警和穿囚服的囚徒。

  这座监狱看押的大多都是长期服刑的囚徒,裴慎作为等待终审的未决囚被关押在了A区,狱政科的科长马国宏受黎纵的人情把他安排在一间四人囚室。

  裴慎穿着醒目的蓝白杠囚服,从安静长走廊上接近过,洗衣房的水沾湿了他的衣角,擦肩而过的囚友都尽量以最远的距离去避让他,生怕离他近一些会沾上什么致命的瘟疫。

  “那是1818号,快走快走。”

  “别往那边看!快点走!”

  “1818……”

  “走走走,小心他发疯打死你。

  ……

  裴慎回到囚室,其他三名囚犯都在屋里扎堆,三个人相貌各异,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矮子,三人的共同之处就是无一不鼻青脸肿。

  在这种地方,先来的欺负新来的,抱团的欺凌落单的,裴慎进来的第一天就被那三个人合伙欺负,半夜被一桶冷水从床上泼醒。

  所以裴慎在揍他们的时候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囚室里采光不好,只有一扇铁窗通风,窗户下方就是裴慎的床位,和胖子的床位只隔了一米宽的过道,此时三人正盘踞在胖子的床上分享从狱友那里偷偷买来的烟。

  听到脚步声,胖子迅速收起香烟,矮子回头看到来人是裴慎,立马一个激灵像条鱼一样从床上窜下来,够着手把扔在裴慎床上的衣服拿过来抱在怀里,一脸心惊肉跳地看着裴慎。

  以他的经验,裴慎一旦生气就会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然后以65°的夹角俯视他五秒钟,然后揪住他的头往铁床上砸,再单手将他扔出去五米远,浑身骨头都会散架的。

  但是裴慎跟他擦肩而过了,仿佛当他是空气。

  矮子松了一口气,余光里看到裴慎躺下侧卧着,像是一秒入睡了一般。

  胖子和瘦子轻手轻脚地爬到矮子的床上,缩在床角压着嗓子不知道在说什么。

  厚底皮鞋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狱警站在门口:“1818,有人探你的监。”

  探监室里的镜头开着,一身黑色职业装的高琳坐在裴慎对面,浑身散发着职场女性的凌厉:“是余霆让我来看你的,他现在要回避所有案件进不来,”她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接下来的问题都是余霆要问你的,你必须说实话,这样你的律师才能法官面前做出对你最有力的辩护。”

  裴慎松散地靠在椅背里,棱角分明的五官没有一丝动态,眼神冷得没有生气。

  高琳从兜里掏出一个随身小本,这个本子是余霆给她的,上面写着余霆对整件案子的推理,以及必须要问裴慎的话:我们先来梳理一下案情,我按照检方的控诉材料再给你陈述一遍,任何地方有遗漏或者错误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

  “今年6月25日凌晨,你接到老楼门卫牛忠贵的电话,他告诉你温遥被何家案的凶手沈栋监禁在老楼的地下仓库,随后你赶往老楼带走了温遥,对吗?”

  裴慎动了一下嘴唇:“对。”

  “接着你将温遥带到了铜锣湾一家套牌经营的私人诊所,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担心温遥是通缉犯,去正规医院会被抓,对吗?”

  “不对。”

  “那是为什么?”

  裴慎声音冰冷:“我不想他被警方抓住,我想杀他。”

  “这跟你在警方最终审讯时的证词不符,”高琳用钢笔点了点面前的本子,“你先前说你将温遥带到诊所急救,后来温遥和诊所医生一起失踪,你对他的死亡一概不知。”

  “我撒谎的。”裴慎移过眼看她,“是我带走他,然后杀了他。”

  高琳再问:“你怎么从诊所带走他的?”

  “我把他塞在了我的后备厢里。”

  “他从25号到27号早晨一直在你的后备厢里?”

  裴慎:“对。”

  “你是怎么杀的他?”

  “在海边船屋,用刀。”

  高琳低着头,视线从斜上方看向裴慎:“凶刀呢?尸体呢?作案经过呢?”

  裴慎沉默了。

  显然,余霆的推断是对的,裴慎单方面承认自己的罪行,却无法交代作案时间、经过、动机,甚至没有凶器和尸体,放在一般案件中连立案都难以成立,而且根据法医报告,船屋现场并没有打斗和挣扎过的痕迹,甚至没有温遥的毛发,现场的血液也证实是伪造的,种种迹象都说明温遥又很大可能还活着。

  但作为当事人的裴慎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在船屋杀了温遥,这件事着实离奇,这与客观事实不符。

  高琳看出了裴慎的态度:“裴慎,我们现在是在想办法为你做减刑辩护,根据案子目前的调查结果和检方现有的证据来看,你有很大几率被轻判,甚至无罪,但前提你必须配合我的工作,对我们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裴慎听这句话已经听腻了:“人就是我杀的。”

  高琳看着他的眼睛:“你没有杀他。”

  “……”

  高琳合上本子,将余霆的推理默背了一遍:“根据法医报告,船屋现场的血确实含有和温遥一致的脱氧核糖核酸,也就是DNA,你是学医的,你利用自己的专业和市二医院的设备完成了这个实验,6月26日晚上8点市二医院门口的献血车无故自燃,是你做的吧?你用献血车里的血伪造成温遥的血,制造了温遥假死的现场,你是想保护温遥,你怕警方抓他坐牢对不对?”

  裴慎还是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高琳继续说:“因为警方在通缉温遥,你想让他假死逃过警方的视线,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你不知道温遥一直在被注射毒品,那些的血里没有应该有的毒物反应,你根本就没有杀温遥对不对?”

  “…………”裴慎仿佛石化的冰雕,看高琳的眼神几乎就要憎恨起来。

  高琳:“我不明白,现在何家案已经水落实出,温遥是无辜的,你们之间最坏的结果顶多就是你被判妨碍司法公正,这比杀人罪轻多了,你为什么要认罪?”

  裴慎的眉角微不可察的地抽动了一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满眼冰冷:“你有证据吗?”

  “!!!”

  “你有我烧献血车的证据?还是有我制造假血的证据?”

  “…………”高琳不懂,为什么裴慎好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

  帮他?

  裴慎惨白地提了一下嘴角:“没有人能帮我们。”

  高琳深呼吸压了压心里的急火:“裴慎,故意杀人罪最高能判到死刑,你不要再继续隐瞒了,大家都想帮你,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我杀人了。”裴慎看着她的眼睛。

  “可是……”

  “你们会看到尸体的。”裴慎打断她,“今天。”

  “……”

  “你回去告诉余霆,他今天就会看到尸体。”

  高琳还想继续追问,身后的门板突然打开。

  狱警:“时间到了,1818。”

  探视的时间到了,高琳收起了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电话还仍然处于接通状态。

  余霆躺在机械躺椅上,身上缠满了电线,眼前是满墙的蝴蝶标本,手里的电话已经在上一秒被对面的人挂断了。

  余霆还来不及细想裴慎刚才所说的话,一副带着微弱电流声的耳机就从头顶包围了上来。

  聂新城抽走他手里的手机,用手镣将余霆的手固定在扶手上:“封闭戒断治疗是很强硬的催眠疗法,越往后痛感会越强,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可以随时喊停。”

  余霆轻轻闭了闭眼:“最快多久可以见效?”

  聂新城在他手边蹲下身:“这种治疗方法是利用催眠刺激人的神经,让人不断重温痛苦的经历,从而激发人体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达到遗忘或封闭某段记忆的效果,你要封闭一百二十段记忆,至少需要六个疗程,一般人撑不过几次,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忘记,治疗再多也没有意义。”

  余霆闭着眼,呼吸清浅:“我愿意。”

  聂新城笑道:“身体远远比嘴要诚实得多,人是记忆的堆积品,正是有那些记忆,我们才能成为我们,忘了,缺了,不觉得遗憾吗?”

  余霆没有睁眼看他,只是淡淡开口:“我可以把必须完成的事写在本子上,这样即使没有那段记忆,我也不会忘记去做,或许,摆脱噩梦之后我还能做出更正确的决定。”

  聂新城是个有着专业素养的心理医生,他能洞悉余霆的情绪和期待:“你是觉得封闭仇恨能让你得到更珍贵的东西?”

  “是。”余霆说。

  聂新城点点头:“那你记忆中的人呢?他们怎么办?被遗忘可是很悲哀的。”

  余霆缓缓睁眼,转头看着他:“我没有要忘了他们,我会记住我该记住的。”

  聂新城看着眼前这个苍白到透明的男人,那双教科书式的桃花眼睑包裹着玻璃珠一样浅淡的瞳孔,里面藏着某种笃定至极的东西。

  聂新城突然很想越界,很想窥探他的内心:“能告诉我值得你这么折磨自己的原因吗?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谁?”

  余霆微弱一笑:“为了我自己。”

  他这么做不是因为甄婉,不是为了得到黎纵父母的宽恕,更不是为了黎纵,他是为了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害怕自己的私心会伤害到黎纵,也害怕他们真的会走不下去,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活着的滋味这么好,也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活下去。

  “我是为了我自己,”余霆喃喃自语,“我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聂新城的视线透过镜片有些分不清虚实,他看着余霆的侧脸,过了许久,才按下躺椅的电源开关:“那就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