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第168章

作者:血河 标签: 推理悬疑

  突然李剑按住了耳麦,三秒后两眼一瞪:“什么?仓库里没人?其他几个仓库你们搜了吗……都没有?!!现在你们…”

  “砰——————”

  李剑的话音被一声枪响炸断了。

  绿皮车的玻璃应声迸裂,炸碎出去,连着李剑的小心脏也一并炸了,几乎是暴跳着爬起来带人冲了上去。

  后方一百米的特警队也听见枪声冲了出来,持防爆盾牌的特警冲在第一排,李剑抱着枪冲在第二排,扯开了嗓子准备喊话,跑得太急还差点咬到舌头:“邢卓!!!你已经跑不掉了,赶紧放下武……追追追!!!”

  武装警察从前后两路包抄过来,邢卓直接拉着余霆钻进了路旁的林子,朝山上折返回去。

  林子树木密集,邢卓对这片山头的地形了如指掌,拉着余霆像地头龙一样穿梭在林子里,武警跟在后方几十米穷追不舍,连串的枪声惊飞了几片山头的鸟禽。

  余霆被邢卓拉着往山顶白房子逃去,林子里子弹横扫、木屑草皮乱飞。

  回荡不绝的枪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人的咆哮:“不准……枪……停……不……开枪……”

  余霆的胳膊被打穿树干的子弹擦伤,邢卓一把将他揽在手臂中,用半个身体掩护着余霆冲上山顶。

  二人跑到了悬崖边,邢卓拉开缆车门刚把余霆塞了进去,一颗子弹“咣当”一声把门框打凹了一个洞,邢卓跳上缆车,拉下电闸,几声枪响响彻山谷,缆车的玻璃爆裂,玻璃迸溅,坠入深谷。

  缆车缓缓离岸,山顶的景象在视网膜中慢慢缩小,冲上山顶的武警队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李剑跑在第一个,朝所有人怒吼着不要开枪。

  山谷巍峨,缆车如空中灯蛾,在山谷山空缓慢向下滑行。

  余霆坐在角落的地上,身上和脚边落满了碎玻璃,额角被飞弹的玻璃割伤正渗着血,胳膊和颈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殷红的血渍衬得他的皮肤近乎惨白。

  他撕开衬衣露出了手臂上带血的绷带,那是他在科技馆天台上救杨玉宝时被沈栋划伤的,现在伤口已经裂开,鲜红的纱布湿哒哒滋着血浆。刚才被追得急没觉得疼,这会儿肌肉冷却下来,真的是钻心的疼。

  余霆脱力似的把头靠在身后的铁墙,看了一眼邢卓。

  邢卓坐在对面斜对角的地上,正用牙咬着布条给自己的手掌包扎,浑身上下的伤口比余霆多出几倍。

  刚才逃跑和玻璃爆炸的时候邢卓一直拿身体护着他,受得伤比余霆重,尤其是他的左手掌,为了护着余霆不被颠簸的缆车甩出窗外,他的手按在了玻璃刺上,手心手背被硬生生贯穿。

  但邢卓脸上并有丝毫痛苦的痕迹,在他从军到卧底再到潜逃的半生里,这点伤跟磕碰没什么区别。他熟练地用牙齿打好结,站起身的瞬间整个车厢在高空中剧烈晃动了几下。

  余霆抬起眼,看到邢卓打开了车厢顶上的暗门,把一根横在里面的铁杆一把拉到底。

  缆车顿时哐哐哐响了几声,停在了空中。

  邢卓低头看过去,发现余霆也正在看他,冷声问:“知道这辆缆车要去哪儿吗?”

  余霆的视线透过窗窟窿,看到了橙红色的云层。这辆缆车是水利公司运送重物上山的工具,自然是通往山下的驻点站,但余霆却说:“哪儿也不会去。”

  邢卓鼻腔里一声冷哼。

  确实哪儿也不会去了,缆车通往防洪堤坝的一号驻点站,那里肯定也早被警察团团包围,他和余霆,已经跑不掉了。

  不过邢卓也没想跑了。

  车厢稳在空中,邢卓走到余霆面前蹲下,抬起他烧痕可怖的右手,缓缓把领口拉低,露出了他脖子上的铁环。

  铁环上有一块五公分长的电子读秒屏幕,显示着00:23:48:21,末尾的数字还在飞速地减少。

  余霆瞳孔一震,眼底的光惊愕又破碎。

  邢卓看到他的反应反而笑了:“我们俩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余霆眼波颤晃动:“…………”

  “这是炸弹,无法拆解,它连接着我的颈动脉,唯一关闭它的办法就是杀了我。”邢卓说,“不过,等倒计时最后十秒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罹博盛所在的真实位置。”

  “!!”

  邢卓:“你有两个选择,等到最后十秒就能救罹博盛,但代价就是和我一起死!第二个,”邢卓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递给他,“现在杀了我,这样你就能活,但罹博盛就活不了了。”

第195章 风声

  对余霆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难,他只思考了三秒:“你的小灵通带了吗?”

  他的call机落在了绿皮车上,但邢卓身上的电话可以联系到李剑,就算只剩最后十秒也行,足够打一个电话了。

  余霆的眼神跟从前一样,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哪怕邢卓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迫他他眼里的温度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双瞳孔深处仿佛是一片坚固的冰原,决然,无畏。

  这双眼睛是邢卓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亲手淬炼出来的,邢卓曾经用最刻板的表情看着他,用最苛刻的态度要求他,连锻炼他的手段都比别人狠辣十倍,惩罚他的方式也比别人重十倍,当余霆面对敌人眼神越来越冷漠,手法越来越狠戾,那种仿佛融进余霆骨血里的警惕和冷傲让他满足,因为那是他给余霆最完美的铠甲。

  曾经,这样的余霆是邢卓心里最完美的作品,可他忽略了,那些东西余霆身上原本就有,他只是催化和加强了余霆的攻击性和警惕, 而那个警察,却给了余霆从来没有的东西。

  邢卓似乎明白余霆内心那种极端又深刻的爱从何而来,他教了余霆活着的“方法”,而那个警察,却教会了他活着的“意义”,当初邢卓给他的锋芒早就开始被摒弃了。

  缆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山林叠翠间的幽鸣清晰可闻,又仿佛捕风捉影一般虚虚实实。

  邢卓用裹着纱布的手掏出了那部染血的小灵通,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可能也有一个办法你可以不用死,也可以救罹博盛,你求我,看看我会不会心软。”

  “你不会。”余霆疲惫地闭了闭眼。

  邢卓从不对任何人心软,但邢卓这次却说:“不如你试试。”

  简短的五个字里没有命令的口吻,却意外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希望余霆求他,哪怕就一句,哪怕余霆就向他低头这一次。

  可余霆却说:“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在不断让我选,你真的很喜欢让别人选。”

  邢卓不否认:“可你也从没让我如愿。”

  余霆伸手从他手里抽过小灵通,信号只有一格,电量也只剩一格虚电:“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么,在你死前我让你如愿一次。”

  邢卓低下头,肩膀微微抖了抖,余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在笑,他再抬头时凌厉的瞳孔带着一种叫怜悯的东西 :“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窝囊吗?”

  余霆目不斜视:“谁说我是为别人而活?”

  邢卓没有急着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深思:“知道为什么卧底都很年轻吗?”

  余霆觉得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邢卓继续说:“因为他们初出茅庐,一腔热血,他们志气轩昂,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够改变世界,警讯里最忌讳的就是一腔孤勇,”他看着手上浸着血的布条,声线低沉“但孤勇在卧底身上就是最崇高的精神,他们都太年轻,以为万念俱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但其实最悲哀的是踌躇满志。”

  邢卓缓慢抬起眼,落到余霆脸上。

  “ 那是你,不是我。”余霆边说,边熟练在小灵通上输入了一串号码,“你被年轻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自愿做大爱无疆的救世主,我心里只有复仇。”

  听到复仇两个字,邢卓冷哼一声,声调陡然提高:“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曹定源?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他!”

  余霆:“你也有机会。”

  邢卓恨恨道:“我有我的任务。”

  “我也有任…”

  “那不是你的任务!”邢卓打断他,“那是程瑞东的任务。”

  余霆:“…………”

  邢卓眼里满是可笑和怜悯:“复仇?你当初一枪崩了曹定源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遇上我,不会救我,我不会叛变,你不会来綝州,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余霆定定地盯着他:“…………”

  邢卓一点点凑到他眼前:“你从前为程瑞东活,现在为了那个姓黎的什么事都干得出!”

  “!!”

  “你跟着杨玉宝跳楼的时候有想过仇人还活着吗??”

  “!!!”

  “你为什么救杨玉宝?你也被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因为舍己为人的信仰?”邢卓猛地一拳砸在余霆耳边的铁皮墙上,“你是哪种人我比谁都清楚!你为了那个姓黎的连仇都不报了!你还说你为自己而活!”

  余霆的脑子被铁板震得发蒙,缓了缓,低声开口:“我没忘。”

  邢卓压近他:“那聂新城是怎么回事?”

  余霆猛地推开邢卓,眼中厉色毕现:“!!!”

  邢卓在画展上开走了聂新城的车,但聂新城却矢口否认认识邢卓,可邢卓却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图:“你在他的诊所做封闭治疗,你要封闭的两百多段回忆里都有曹定源和程瑞东的名字!”

  余霆质问:“你和聂新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你能为他做成这样??他真心对你!他为你豁出命去难道我没有吗!!是我教会你生存法则,教你怎么样活下来,他凭什么教你爱他,他凭什么后来居上!!”

  “你果然和聂新城是一伙的!?”

  余霆眼里全是震惊,而邢卓只有失望和愤恨:“我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可那个警察呢?姓杨的那家人对你冷嘲热讽,在罹家人眼里你连狗都不是,他做什么了??”

  “聂新城的车根本不是被偷,是他在后门接应!”

  邢卓怒吼着将他的声音压下去:“跟他的家族比你什么不是,他冷落你你还要为他连命都不要!”

  余霆噌地站起来,怒吼:“你和聂新城是什么关系!!”

  一只鸟飞过,拍打翅膀的声音传进缆车内。

  邢卓一点点起身,嘴角讽刺地牵了一下:“你这副样子。还真有点像警察。”

  余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静了许久。

  自从程瑞东死后他再也没有对谁这样吼过,他一直觉得暴露情绪、大喊大叫都是愚蠢的行为,可是他没忍住。他难以想象自己躺在椅子里被催眠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人是邢卓,他接受治疗的一切细节都在被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男人视奸。

  余霆强迫自己冷静,尽量不去看邢卓的眼睛,“你在綝州藏这么久,不用通信设备,不出行,不就医,不点外卖,不住旅馆,都是聂新城在帮你?”

  邢卓后退几步,在长凳上坐下,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快揉烂的烟盒,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谁在帮我还重要吗?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吗?”

  “!!!”

  他们已经站在死亡线上,今天就是他们共同的死期,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

  余霆没再问下去,静静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吞噬掉之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4:39,而邢卓脖子上的计时器还剩不到四分钟。

  邢卓抽着烟,烟雾蜿蜒着散开,风吹进来,他浅浅闭了闭眼:“余霆。”

  他声音沙哑细弱,余霆几乎听不见。

  他手肘撑着膝盖,枯树皮般的手指弹了弹烟灰: “如果当时我真死了,你现在还能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这是余霆的实话。

  瓦罕走廊事变之后不久程瑞东也牺牲了,余霆根本无暇记住任何其他的人和事,那时候的他被仇恨和警觉蒙了心,他每天光是想办法活下来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不过现在想想,没了邢卓之后,他确实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染上了邢卓从不让他碰的毒,他戒毒戒掉了自己半条命。

  余霆陷入了回忆,邢卓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自嘲:“是啊,你毕竟连仇恨都可以忘,何况是我这个叛徒。”

  余霆不语,邢卓看他木着脸,又说:“我再问你,从始至终,你有没有一刻把我当成过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