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第40章

作者:血河 标签: 推理悬疑

  黎纵就像带着一个丫丫学步的孩子,一步三指导,五步一训斥,就像只要他稍不留神,弱小无助的余霆就会被山间的风吹飞上天。

  他一直不停地回头望,余霆反而很担心他:“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黎纵以为余霆又嫌他烦,乖乖闭嘴了,但还是频频回头。

  他想跟余霆走近一些,又怕万一脚下塌方余霆逃不掉,可离得这么远他又担心余霆滑倒,要是从这堤坝顶上摔下去,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就在堤坝路还剩最后几米的时候余霆脚下滑了一下。

  好在有惊无险。

  余霆在一旁的草丛里踩了几圈,把黏在鞋底的青苔蹭掉,听见黎纵说:“王辛玄家以前应该挺有钱的?”

  余霆点了点头:“陈家人说王辛玄家本来不是沸水塘的人,是从外面进来专门守堤坝的,上面的房子也是有了这座堤坝之后才建的。”

  黎纵:“这堤坝有些年头了吧?”

  “嗯。”余霆淡淡地说,“据说王辛玄的祖父辈就进山了,三代人了。”

  黎纵瞅了一眼往前走的水泥小道,水泥道是私建的,厚度只有薄薄的十公分,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杂草在裂缝中生长,整条水泥道上都是狗尾草一类的低矮杂草:“在那个年代能自己修一条这样的水泥路,哭穷都没人信。”

  余霆捡了两根长木杆,递一根给黎纵:“据说王家一直都在吃祖上的老本,到王辛玄这一代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钱了,所以王辛玄在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城里工作,直到十年前才回来给父母奔丧。”

  黎纵低低地哇了一声:“父母双亲同时死了?”

  余霆:“他回来的时候动静不小,浑身名牌,豪车美女一个不少,陈彪就是被他这种衣锦还乡的表象给迷住了,跟他一起进城去赚大钱。”

  黎纵用棍子一边驱蛇一边前进:“那他们中途回来过吗?”

  余霆紧跟着黎纵的脚步,踩着他走过的地方:“陈彪最后一次回来是八年前,他连夜回山,带了一个婴儿回来。”

  “是圆圆?”

  “嗯。”余霆说,“陈婶说那夜也是下着大暴雨,陈彪留下了圆圆和一张银行卡,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但卡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打一点钱进来,小蔡查过了,汇款人都是不同的人,而且全是假身份,应该就是陈彪本……嘶!”

  黎纵一听到身后的抽气声,立马回头:“怎么了?”

  余霆抓着自己的右手掌,狠狠地搜了几下:“没事。”

  “我看看。”黎纵一把抓过他的手。

  余霆的手心被酥毛草豁开了一条小口,渗着淡淡的血丝,“看吧,叫你不要乱抓东西!”

  余霆抽回手,皱眉道:“破层皮而已,你别一惊一乍。”

  黎纵:“要换做是别人被砍一刀我都懒得一惊一乍。”

  “……”余霆没接茬,抬眼巡视,林子上方已经能隐约能看到乌青色的房顶了,“陈家人说他们凭着汇款动态确定陈彪还活着,可是上个月,到了汇款日期陈彪却没有汇款,他们起初以为陈彪忘了,或者有事耽搁,直到京西善建者的代理人和律师找来,他们才知道陈彪死了。”

  黎纵掏出一块巴宝莉的手帕让余霆捏在手心里:“陈家不是还有大儿子和二女儿吗?”

  “他们都是回来分陈彪的买命钱的。”

  “那这笔钱现在在哪儿?”

  余霆:“据说还在公证署,要等陈家所有人签了调解协议才能给。”

  “骗子。”黎纵将一根锯齿藤一棍子打断,挑飞老远,“公证署估计跟京西是串通的,等协议一签完肯定要以刨除各种税款的理由来回吞这笔钱,最后能到陈家人手里的估计没几个蹦子。”

  余霆:“我知道。但陈婶一提到陈彪就伤心极了,我想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就没去揭别人的伤疤了。”

  黎纵一咂舌:“看不出来啊这么会替人着想。”

  大概是余霆对他冷心冷面惯了,黎纵还以为余霆天生就不体贴人。

  余霆一笑,道:“你这么会替别人着想,那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京西的老总,你会为了少给一点钱,而选择承担高风险去私了这件事吗?”

  黎纵踩着凹凸的水泥路,思忖了片刻:“可能会。”可想了一下,他又改口,“也可能不会。”

  余霆狐疑地看了看他。

  黎纵感受到他的眼神,扭头看了他一眼:“首先,工程出现重大事故肯定会影响公司的股价和名誉,想要私了很正常,可就以陈彪和京西的主雇关系,还有他和王辛玄的关系,警方有理由怀疑京西和赛神仙的毒链有染,所以京西想保护的不止是股票,可能还有背后某些见不光的东西。”

  余霆:“那市局有查过京西的底吗?”

  “当然。”黎纵忽然叹气,“京西的底太干净了,要想继续彻查京西的里子还得要证据才行,我们目前缺一个证人,一份证供。”

  “王辛玄一定知道。”

  黎纵一撩眉角:“是啊,但愿他别被杀了。”

  陈彪也是在为幕后老板做事,蓝衣一落网供出陈彪,幕后老板立马闻到风声,派王辛玄铲除陈彪,那同情同理,现在王辛玄也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幕后老板是不是也要铲除王辛玄?

  其实除此之外,黎纵还有一个疑惑:“余霆。”

  “嗯?”余霆敲打着周边的草丛,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

  “上次王辛玄冒着被围剿的风险也要杀你,你认为他为什么这么做?”

  “………”

  余霆打着草唰啦啦作响。

  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只是他应该不能对黎纵言明吧?

  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上一次在河边,他对黎纵脱口而出杨维平是黑警的事他已经后悔莫及了。杨维平是他的上级和师傅,全市局的人都知道杨维平拿黎纵当亲儿子,他是脑子被水泡坏了才会说出那种话。

  既然杨维平刻意引他去酒吧街,那足以说明杨维平已经知道余霆的来意,他知道余霆在查049,所以不但能通知鸡哥和王辛玄取消会面,还能叮嘱王辛玄借机杀了余霆。

  所以王辛玄一定知道更多,甚至比陈彪知道得多,但是……

  但是余霆不能说。

  黎纵不会相信他。

  “喂?”黎纵见他心不在焉,故意停下来让余霆的鼻子撞在自己背上,“想什么?问你话呢。”

  余霆敛了敛神:“可能是他以前在集团里见过我的脸,所以忿忿不平想砍死我这个叛变者。”

  黎纵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你以前见过他吗?”

  余霆摇头:“以前组织在境外的雨林里搞集会,我站在台上,下边几千号人,我哪儿能个个都去看一眼。”

  所得也是,黎纵心想,余霆这个人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挺冷漠的一人,完全不是那种带正眼看人的那一类型。

  黎纵忽然随口:“你为什么要给程瑞东做卧底?常盘对你不好吗?”

  余霆脚步略微一顿。

  他知道黎纵在查他,但没想到他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

  常盘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像一个甩不掉的噩梦一样死死地扼着余霆的咽喉,像一双随时会从黑暗里伸来的大手,不断试图将他拖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余霆停止了挥杆的动作,攥着棍子的指节发白。

  黎纵听见身后人没动静,一个转身看没把余霆的脸看真切,余霆猛地一个箭步冲到他前面,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脊背。

  黎纵知道自己试探起作用了:“喂?你又生气啊?我之前说了我不会再骗你了,所以我也不瞒着你,我去见过那个张宝艳,就是当年把你拐走的那婆娘,就是她说当年把你卖给常盘了。”

  黎纵屁颠屁颠地往上凑,脚下磕磕绊绊地围着余霆左右打转:“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但我还是有很多疑问,你真的是O型血吗?”

  余霆脚步一顿。

  黎纵立马:“你的资料是这么写的,但我知道你的资料内容可能不完全真实,所以我想……”

  “想就去查啊。”余霆看着他,“你不是那么能查么。”

  余霆把带着自己血迹的巴宝莉手帕拍回黎纵怀里,转头大步往前走。

  黎纵继续赘上去:“我不查了!”

  余霆充耳未闻,大步跨上了小陡坡。

  他知道余霆的不愿意被人知晓他的过去,所以黎纵不会再继续查他,他要全心全意相信他,替他正名,他总能找到不用调查余霆的过去也能证明他清白的办法。

  黎纵:“张宝艳的事是我之前托狱政科的马科长帮我查的,人家把事儿都办了,我不能不去领情啊,往后我真的不查了,你要愿意告诉我我就听,不愿意就算了。”

  余霆还是没高兴。

  黎纵故态复萌,笑嘻嘻热乎乎地用肩去挤余霆地肩:“你别这么冷淡嘛,我已经洗心革面再世为人了,以后我肯定会好好改进,你要不想说就不说,好不好?余霆,霆霆,余美人儿……”

  “到了。”余霆停住脚。

  黎纵微怔,顺着余霆鼻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栋半掩在茂林中的木楼映入眼帘。

第40章 “为什么是蓝色?”

  两层的小木楼构造并不复杂,只是周遭的榕树林在这十年间无人打理,在完美的土壤水分和空气湿度下疯长,气生根几乎形成了瀑布般的垂帘,虚掩着整座木楼。

  余霆不小心踩在黏腻的苔藓上,又在树木的地生根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小心点。”黎纵扶了他一把,握着他的手腕牵着他深一步浅一步地往里走,照顾他不被这些杂乱的气生根欺负。

  今天的路况确实很糟糕,由于刚下过雨,地上的藓类都在吐黏液,混着稀泥十分易滑,周遭的树干上爬满了成串的米粒大黑的蚂蚁,余霆也不敢用手去扶,走得摇摇晃晃的。

  黎纵戴上了露指的皮手套,扒开一层层的气生根:“你说你打人的时候那么凶,怎么一让吃苦就这么娇气呢?”

  余霆躲着空中晃荡的根枝:“你胡说什么。”

  “真是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你看你,自打你进了禁毒,我比以前多操两倍的心,连向姗一个女孩子家家都没你事儿多。”

  “那是你自己大惊小怪。”

  “是吗?”黎纵说着忽然放了一下手,余霆脚下当即一个磕绊:“你!”

  黎纵闪电般地又捞住他的腰,邪邪一笑:“还嘴硬吗?”

  黎纵真的是欺负人惯了,余霆就不信了,没了黎纵他今天还就真能摔死在这榕树林里。

  余霆把衬衣袖放下来包住手掌,自己抓着树根绕到了黎纵前头,像是倔强地要证明什么被否定了的东西。

  黎纵笑了:“你知不知道我这衣服什么牌子?你三个月工资都赔不起,喂你有没有在听?你走慢点啊注意安全!”

  也许是坐落于山体向阳的一面,房子在密林地包裹下近乎要融入大自然。

  黎纵在二十多米长的屋檐下走了个来回,数了一共有五个房间,入户门是位于正中间的木门,木门的红漆已经剥落无几,木质腐败的味道在雨后的空气中格外浓郁。

  他扒拉了一下入户门上的一把新锁,回头看见余霆正站在一扇玻璃窗前往里瞅。

  玻璃已经被附着在上面的灰尘模糊得差不多了,但仍能看到屋子内部的布局。

  黎纵:“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