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 第71章

作者:血河 标签: 推理悬疑

  黎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就是……就是我说我……”

  他激动地说着忽然就卡壳了,余霆看他一脸牙疼,索性帮他说:“然后就是公开追求我,你当时是怕我对你调查我的事起疑心,怕我若真是变节者会打草惊蛇,所以才假装追求我,借机跟我走得近些,方便监视我的生活,没错吧?”

  “…………”这一番话被余霆云淡风轻地讲出来,黎纵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像一个跳梁小丑,顿时有点泄气,一时语无伦次起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难怪在青神河边你说我根本不是喜欢你……不对!其实也不全对,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对你……总之我发誓,如果我现在还骗你我就……”

  余霆抽手捂住他的嘴:“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很多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就很难回头了。这句话是潜入鹰箭前程瑞东告诉他的,这条路没有回头路,一旦做出选择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如今也是一样,像他这样的人,心门锁住的东西有多么不堪,打开之后就会有多么致命。

  余霆冲黎纵笑了笑:“不是你逼我的,是我自己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我都不需要你付出代价。”

  即使真如杨玉宝所说的黎纵只是玩玩,那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是自己撞的南墙,又何故怨南墙。

  余霆的声音不大,还带着软绵绵的无力感,却震得黎纵心尖发颤,他竟然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某方面快要输给余霆似的。

  黎纵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忽然一个绿点闯进了视线。

  一只萤火虫飞到了眼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萤火虫已经飞满了山坡,在涌动的穗子草波浪间跃动,像一片着陆的银河在与大地相遇时有了生命。

  黎纵站了起来:“余霆啊。”

  “??”

  “这个给你。”

  余霆坐着没动,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递到眼前的那串银晃晃的项链,疑惑皱了皱眉:“这个?”

  黎纵背对着山丘,月亮和银河都在他身后:“里面这只萤火虫是五年前芦苇荡里的,它自己钻进我的口袋跟我回了家,我养了它几个小时,但这东西太脆弱了,八成是嫌弃我家水源不干净,一气之下一命呜呼了,我就把它捯成了琥珀,这么多年我一直带着,现在给你了。”

  “给我?”余霆并没有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黎纵。

  黎纵说:“这些年我把它当幸运符,也用它警醒自己不能盲目冲动,遇事冷静沉着,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

  余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那还是你留着吧,你在行动一线,比我更需要警醒。”

  黎纵不由分说,直接把项链挂余霆脖子上:“我觉得它更适合你,你做事比我冲动,拼起来更是回回不要命,尤其是碰上关于鹰角箭和曹定源的事,青神河大桥的时候是,王家老宅的是,那天在火场里也是。”

  “…………”

  黎纵将琥珀坠子收进余霆的领口里,贴着皮肤放好,轻轻将他的头按进怀里:“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要再觉得自己烂命一条……”

  余霆深深地吸了口气,黎纵的气息顷刻灌满了大脑和身体,他不自觉地又往黎纵怀里钻了钻。黎纵的温热的大手覆上了他的后脑:“你记住,我不会强迫你向我坦白任何东西,你、鹰箭、曹定源、程瑞东,甚至俞秋风,只要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可唯独你不要命这一点我忍不了,你每次拼起来完全不顾自己死活,甚至不顾我……”黎纵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大声,稍微压了压心底的情绪,“答应我,下次你要是看到这个项链,你就想想我,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想想我……行不行?”

  余霆轻轻地环住黎纵的腰:“嗯。”

  “这回可不能再骗我了,”黎纵换了个柔中带刚的口气,“否则我就真找借口把你的警服扒了,听到没?”

  余霆的脸埋在余霆的怀里,声音闷闷的:“……黎纵。”

  黎纵揉了揉余霆松软的发丝,听见他说:“我清白了还能不能进行动组?”

  ……

第79章 联络员

  黎纵没有回答余霆的问题,余霆也没有坚持追问下去,毕竟他能不能回市局都还得等杨维平的指示,黎纵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山间的风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源源不断掠过山丘,掀起了仿佛无止尽的波浪,萤火虫越来越多,整片延绵的山丘都覆上了一层淡绿色的荧光,混着月色的白,清晰得如同一副精心描绘的油画。

  黎纵背靠着大石头,坐在了蜿蜒的水泥小道上,余霆感觉有些疲倦,便躺了下来枕着他的腿闭目养神。

  风声悦耳,整个世界充满了细碎的杂音,而偏是这种寂静般的嘈杂竟让两颗浮躁的心都沉淀下去。

  起初他们都只是听着大自然的低语,并没有太多交流,只是黎纵会时不时地反复问余霆同一个问题。

  黎纵看着风吹丛海,动了动膝盖:“喂余霆?”

  余霆被他颠得直皱眉。

  “芦苇荡里的真是你啊?”

  又是同样的问题,余霆已经回答得很疲倦了,闭着眼说:“黎支队长,我真的困了,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黎纵现在觉得特别不真实,可他们的相遇又是那么有理有据,那就是一条既定的路线,他们各自从两端出发,相遇后折返,然后再相遇,是巧合,也是注定。可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芦苇荡里险些要了彼此性命的那个人,再出现时竟是这样的情形。

  黎纵垂眼看着枕在腿上的人:“你明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为什么早点不告诉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也没用。”余霆纤长的睫毛上下轻合,仿佛半梦半醒,“只有你喜欢我的时候,说出来才有用。”

  黎纵道:“可我老早就喜欢你了。”

  他略为回忆了一下和余霆重逢至今的经历:“记得我送你回群租楼那次,你那么勾引我,我差点就没把持住,那会儿我就已经对你有感觉了,或许更早,只是我自己都没发现,余霆啊。”

  “嗯?”

  黎纵磨了磨牙:“我能问你一点敏感话题吗?”

  “有多敏感?”

  “比如,”黎纵忽然邪魅地提了提嘴角,“你有没有跟男人试过?” ??

  余霆从黎纵的语境和语速,还有那忽然压低的声线判断出他这句话绝不正经,睁开眼对上黎纵视线的一刹那,那笃定了黎纵在耍流氓。

  黎纵看着他的眼睛:“上回在群租房咱俩事儿还没办呢,不如挑个时间……哎哎哎别别别,躺好躺好!”

  余霆起到一半又被黎纵摁回去:“好了,你脸皮怎么这么薄,你别动啊,现在跟你说正经的。”

  余霆直勾勾地看着他。

  黎纵抬手赶了赶飞到眼前的萤火虫:“虽然我俩在谈恋爱,但还是得公私分明,我现在以队长的身份问你,你为什么非要进行动组?”

  余霆从省厅就是来着明确的目的来的,参加的考核项目都是针对行动队员的硬核测试:“如果你只是想抓曹定源当初就该留在省厅,为什么要主动接受下调?还费劲波折要进行动组,为什么?”

  风吹得眼球有些干涩,余霆眨了眨眼:“什么为什么?”

  “目的啊。”黎纵毫不客气,“你到市局来的目的,想进行动组的目的,大家都说你是在省厅失去了程局那棵大树,才转而到綝州来投靠杨局,可凭你对杨家人的敌意,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这个问题黎纵第一眼见到余霆的时候就想问了,一般卧底回归警队后都不会愿意留在一线,尤其像余霆这样浑身疑点的,坚持留在前线只会招来诟病和猜忌,那种自己人不信任的目光和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足够压垮一个强大的人,黎纵不觉得余霆是因为想要“精忠报国”才选择承受这些。

  黎纵的眼神变得冷凝而严肃,余霆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久到黎纵都以为他不会说了。

  “我来市局是为了找一个代号叫049的人。”余霆忽然沉沉地开口。

  黎纵从来没听过这个代号:“049?”

  “嗯。”余霆说,“我师父曾告诉我,禁毒局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烟雀的存在,那个人叫049,如果哪天他确认牺牲,049就会接替他成为我的新联络员。”

  这个黎纵知道,他曾经也想过发展秘密线人,照常理卧底的身份只有他的联络员知道,但有一种情况例外,联络员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有生命危险时,会物色一名值得信任的伙伴将行动代号交给他,这是为了潜下去的线人能最终浮上来。

  黎纵思忖道:“所以程局当年将代号为‘烟雀’的卧底行动告知了049,那程局牺牲之后049找过你吗?”

  余霆摇头:“那次秘密会面之后烟雀在鹰箭卧底的风声很快走漏了,我们中了曹定源设下的圈套,程局为了掩护我的身份……牺牲了。”

  黎纵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有预感,这个全套背后一定掩盖着沉重的真相。他不想往余霆伤口上撒盐,但那些伤疤必须要扒开,坏死的脓才能流出来,伤口才有真正愈合的希望。

  黎纵定了定神:“程局死前去见了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省厅会怀疑你杀了程局?”

  余霆张了张口,迟迟没发出声音,那些积压在心里很久很久秘密,像是毒刺一般卡在他的胸膛里,越想吐出来就越煎熬。

  黎纵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重:“两年前2月18号,鹰箭跟场山市毒贩志麻有一笔交易,那是一群法国佬,曹定源很欣赏我的外文水平,所以原计划是由我担任趟子手……”他艰难地开始回忆,“交易路线是由我带着货从中恒码头坐快艇进公海,前一周我就开始不停地熟悉路线,可临到交易的那天,曹定源忽然取消了行动……”

  说到此处余霆的眉头赫然拧紧,双手不自觉地攥拳:“我接到组织通知,让我去场山市市中心一个叫bucking的酒馆,杀一个坐在6号卡座,胸口揣紫色手帕的西装男人。”

  黎纵道:“是程局?”

  “那是我和程局接头的地点……”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人把程局在鹰箭内部安插卧底的事卖给了曹定源,还把程局和烟雀的联络方式抖了出来。”

  “你暴露了?”

  余霆摇头:“他们并不知道烟雀的长相,只知道他在集团扎根很深,为了把卧底揪出来曹定源设了一个局,他先是假冒烟雀的名义把程局约到了酒馆,再把集团上面所有可能是‘烟雀’的人都叫到了那里,连我在内,十一个人……”

  黎纵的心坠到了谷底:“谁护着陈局谁就叛徒?”

  “我踏进那间酒馆后才知道,只要程局活着走出酒馆,楼底下几十杆枪,就会把我们十一个人打成马蜂窝,一个不留……”

第80章 【章节彩蛋:暮色】

  两年前——

  地点:场山市浦阳区789号音乐铁皮屋四楼bucking酒馆

  时间:PM 20:31′48”

  炫彩的灯光缓慢流转,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民谣歌手抱着吉他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唱着轻缓慢的小调。

  也许是由于今日暴雨的缘故,酒馆生意并不好,酒客们也都格外安静闲适,五彩斑斓的液体在指尖摇曳,很少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坐在最角落里的一对小情侣注意到了今天的酒馆和往常有些不同,所有的酒保和服务生都换了全新的面孔。

  第二曲民谣结束时,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男人站在门口,用服务生递过来的紫色手帕擦拭着肩头的雨水,熨帖板扎的黑西装天衣无缝地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眉宇间的英气让他看上去贵气十足,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没用过,食指上的银色戒指格外耀眼。

  他走到吧台前和面生的调酒师说了几句,转身走向了宾客区。

  右边靠窗有五个双数的卡座,除了六号卡座,别的位置都摆放着“座位预留”的牌子。

  男人只能坐到6号卡座,不久酒保便为他送来了一杯“红色北极光”。

  也许是今天的酒保特别粗心,杯座上竟还沾着少许酒渍,他用紫色手帕将其擦拭干净后,又细心地折叠起来,放回了左胸前的口袋中。

  歌手中场休息,场内的音乐换成了悠扬缠绵的萨克斯,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套着皮夹克的年轻男子走进了酒馆。

  男子径直坐到了吧台前,揭了头上帽子,露出了那张足以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他没有点酒,调酒师却给了他一杯龙舌兰,他仰头一饮而尽,目光不经意地从6号卡座方向掠过,与西装男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碰撞。

  “霆公子。”调酒师贴心地给他续着酒,将绿色的手帕推到他手边,手帕底下藏着一把17式手枪,“五爷说了,九点前做干净。”

  余霆一手拉过酒杯,一手裹着帕子将手枪收紧进口袋,余光则瞄到了6号卡座上的人起身进了洗手间。

  调酒师:“我去解决他。”

  余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浅色的瞳孔下一片冰凉,如同丛林里狩猎的冷血生物。

  年轻的调酒师顿时咽了口唾沫,听到他说:“我来。”

  余霆一口干掉了第二杯龙舌兰,跟着目标进了洗手间,调酒师随即走出了吧台——

  “对不起了各位客人,今天本店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