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 第23章

作者:Llosa 标签: 推理悬疑

  “就歇一天行不行啊。”

  “起来,”郑墨阳说,“我们要赶路。”

  “赶路?”冯诺一满头雾水,“赶什么路?要出去玩吗?”

  郑墨阳摇摇头:“去岚山。”

  “岚山?”冯诺一的疑惑只增不减,“为什么?”

  “去把你信里的故事变成现实。”

第26章 重置年网站的新帖

  还是那辆一天一班的老式慢车,还是两排座位面对面、中间共用一个桌板的布局。

  旁边座位上的大汉又开始啃腌蒜头了,冯诺一心如死灰地叹了口气,取出了一副3M口罩。

  被心血来潮的大老板从床上拖起来,紧接着就一路飞机高铁地赶到了这里,他还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不知道放个烟火怎么就能变成远征山区。

  单露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用肩头推了推身边的人:“为什么要到这来?”

  “不是告诉你了吗?”郑墨阳正低头发着信息,“为了把你编造的故事变成现实。”

  “跟我写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冯诺一觉得自己跟不上大老板的脑回路,“你打算发展偏远地区的教育?你是那种会做慈善的人吗?”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反正今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干点没有意义的事。”

  “我以为你更热衷于违法乱纪呢。”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可伟大了,”冯诺一说,“但是你说过,你对山区的孩子没什么同情心,为什么要帮他们?”

  “就当做个实验吧。”

  “什么实验?”

  “帮助别人会不会带来更大的正面反馈,”郑墨阳说,“要是放在平常,我不会花时间尝试这种事,今年是重置年,试试就试试吧。”

  重置年啊,冯诺一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重置年就是会让人干点傻事。

  今天他们不急着去村子里,所以暂时在岚山最好的宾馆住下了。大楼外面的玻璃幕墙崭亮如新,一问果然是去年新开张的。宾馆旁边有一溜小饭馆,两人就在一家专门做卷饼的店吃了晚餐。一个套餐十张面皮,十几种素菜随意包,每人只要12块。

  岚山县城呈长条状,主要商户沿着主干道两边一字排开,从头到尾也就四五公里。所以路上没多少车,大部分人都以步行作为主要交通方式。路两边还能看到接活的小三轮,塑料车棚里放着几个木凳子,非常有二十年前的风貌。

  两人沿着县城的主干道走,路上有一层灰黄色的沙泥,满载的卡车驶过会掀起尘土。没过一会儿,两人的鞋子都好像被做旧了一样,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刚刚老板说,那一片是安置房,”冯诺一指着远处只有零星灯火的房屋说,“看着入住率不怎么高。”

  “还是想留住自家的地吧,”郑墨阳说,“还有外出打工的人比较多,所以没人住。”

  “也是,在县城里他们能干什么呢?没什么工厂,商店也不多,服务员保洁员什么的,很快就招满了吧。”

  “回去吧,”郑墨阳看了看表,“还有工作。”

  冯诺一吃惊地抬头看他。

  回到宾馆,郑墨阳到前台拿了个包裹,回到房间打开,里面满满都是文件。冯诺一看着他把文件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在桌上堆成了几个小山。

  冯诺一凑上前去,看了看文件标题,分别是基金会的章程,治理结构,制度细则,人事记录,财务报告,审计报告,评估报告,年检公报和年度工作报告

  他拿起来翻了翻,有些惊讶地看着郑墨阳:“你居然是理事长?”

  “挂个名而已,因为我是主要捐赠人,基金会的事情都是其他几个理事在管。”

  然后大老板坐在书桌旁边,全神贯注地翻阅起了文件,几个小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冯诺一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蓦然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是大大的好事,非常满意地打开了一本电子书。

  11点半的时候,提醒睡觉的铃声响起。冯诺一放下手机往书桌那里瞟了一眼,发现他还是坐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但表情极度阴沉,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审计报告而是定时炸弹。

  冯诺一不敢惊动怒气模式的郑墨阳,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挪到床边。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郑墨阳冷不丁地出声。

  话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冯诺一却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不是怕打扰你吗?”

  “那么闲的话,就过来帮我看看基金会的官网,”郑墨阳把电脑丢到床上,“里面很多功能都很难用,看看怎么改进。”

  “我原来不是做前端的,”冯诺一把自己和电脑的距离拉远了点,“而且这不是我作为情人的工作范围。”

  郑墨阳终于从浩如烟海的文件堆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

  “要我把那30页工作协议念给你听吗?”冯诺一理直气壮地说,“绝对没有一条是做网页。”

  “这是做慈善,是为了那些失学辍学的孩子,你这么好心的人……”

  “别道德绑架啊,两码事,”冯诺一说,“我从ICU出来那天指天立誓了,再也不做超出自己工作范围的事情。”

  “你不是还做了重置年的网站吗?”

  “那是我自己感兴趣所以主动做的,性质不一样,”冯诺一打开手机指了指时钟,“而且这都几点了,让人加班也得有个限度,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郑墨阳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现在不觉得我是个好员工了?”

  “你的工作能力我不做评价,”郑墨阳说,“只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并且完全不加班,这是没前途的。”

  “这世道,大家都被PUA到加班是常态了,还觉得是愿打愿挨,”冯诺一摊开手说,“所以我辞职了。”

  “我创业的时候也是007,几乎打铺盖在公司睡。”

  “我们跟你能一样吗?”冯诺一反驳道,“你007,最后有了公司,有了股份,有了名望。我们007,让你有了公司,有了股份,有了名望。结果不平等,单拿过程来说,也太不客观了。”

  郑墨阳倒也不跟他计较,只是说:“规则就是这样。”

  “我们真是一个勤奋的民族,年轻的时候不拼死拼活地加班,不被社会暴打,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社会,”冯诺一说,“到底是谁规定的?”

  “我们就身处在这个时代里,时代洪流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轮到你的时候,很难不顺着倒下去。”

  冯诺一笑了笑:“我没办法改变时代洪流这么大的东西,但至少想遵从自己的意愿生活。”

  “你太忠于自我了,”郑墨阳说,“没有老板喜欢这样的员工。”

  “你是资本家我是打工人,本来也不可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冯诺一说,“好了,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郑墨阳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扎根到文件堆里不理他了。要是每天都这样,那这情人也太好当了。冯诺一展望了一下美好未来,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冯诺一头一次被自己的闹铃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翻了翻,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人愣了半晌。

  穿着衬衫长裤的郑墨阳安静地躺在床的另一侧,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勾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冯诺一欣赏了一会儿,轻轻地坐起身,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人大概是熬夜熬过头了,竟然连衣服也没换。

  工作的郑墨阳简直六亲不认,看文件比看情人殷勤多了。冯诺一理解这人为什么前十年谈不了恋爱了,感情工作才是真爱。

  他半坐着靠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身旁的人。然后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搭在对方的手上。

  在这一瞬间,他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眨了眨眼,好像周围的世界终于进入了意识一样。他偏头把手机拿起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发帖了。

  另一个收到重置年邮件的人。

第27章 慈善像是做了,又像是没做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莫过于你以为逃过了一劫,然后醒来的金主爸爸一眼看穿你“已经跑完”的谎言,冷言冷语地让你下去锻炼。

  等你经受完北风和灰土的摧残,大老板又让你换衣服出门,说今天要去希望小学实地调查。

  “你不休息一会儿吗?”冯诺一看着对方眼下的乌青,“昨天熬到挺晚的吧。”

  “过了困劲了,我熬夜之后的白天一向睡不着,”郑墨阳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看看。”

  县城和纳湾小学虽然只相隔十几公里,但山路崎岖,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这个学校是我们基金会希望小学项目的受助者之一,”郑墨阳单手撑在车窗旁,指节抵着太阳穴,缓解熬夜带来的头痛,“中西部有些乡村小学还在危房里上课,没有食堂没有办公室,所以需要翻新或者扩建,纳湾小学去年拿到资助翻新了教学楼和食堂,还新建了操场。”

  这一趟出来得很急,但郑墨阳的秘书邓晓仍然周到地和校方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带着郑墨阳参观校园。出于对资助人的礼遇,校长表示会亲自在校门口迎接他们。

  远远地,看到群山间有几栋新修的房屋,格局跟四合院差不多,三个屋子围出一片长方形空地,地上用水泥压平,画着几条白线,算是操场,左右各有一个新搭起来的足球门。周围没有栅栏也没有校门,就在教学楼上用鎏金大字写了校名。楼旁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人,面容清秀,远远地朝他们的车招手。

  “郑先生,”他热情地和他们握手,“欢迎来到纳湾小学。”

  郑墨阳的回握更加热情:“陈校长心系家乡,愿意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回来为基层教育事业出力,我一直深感敬佩。”

  这恳切的语调,诚挚的眼神,如果冯诺一不了解他的话,当场就要热泪盈眶了。

  然后陈校长把目光转向冯诺一。

  “我姓冯,”冯诺一立刻伸出手来,“我是郑先生的助理。”

  “您好您好,”陈校长拉住他的手使劲握了握,“我带两位参观一下学校。”

  方寸之大的地方,走几步就逛完了。于是陈校长的步伐放得很慢,边走边跟他们介绍学校情况:“我们的学生都是附近山村的,学校总共86个学生,六个班,每个年级一个,都是贫困家庭,一半以上是留守儿童。因为没宿舍,学生都是走路来上学,像宝安村那边,每天来回要花三个多小时。”

  说着校长推开了一个班级的后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回头望着他们。

  教室四周的墙上像普通小学一样贴着彩纸和画报,桌子是久远的木桌,上面的红漆已经开裂,凳子是早已淡出学校的一字型长凳。有些学生的年纪还小,脚够不到地面,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校长朝老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上课,就把门关上了。

  “这边不太重视教育,孩子很多都是八九岁才来上学,留级几年,小学毕业就嫁人生孩子了,”校长叹了口气,“当然,她们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可惜了,有些成绩还挺拔尖的呢。”

  所谓拔尖,就是小学毕业考试能上八十分。对于冯诺一来说,这连中等水平也算不上,但这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很难及格。

  “咱们县倒也出过几个大学生,但基本都是被父母领着去外地上学,回来参加高考的,为了录取分数线低一点。”

  屋门一推开,一股带着馊味的泔水气息弥散开来,冯诺一瞬间带上了痛苦面具。

  这里是小学的食堂,和教室比显然简陋很多,四面墙都没有上漆,上方是工地里临时板房用的那种塑料屋顶。两边放着几张桌椅,屋子尽头有一个冰箱和大铁锅。

  “学生的菜都是在这里煮的,”校长指着铁锅说,“每天的菜都按照规定,留样放在冰箱里,这样出问题的时候能调查清楚。”

  冯诺一打开冰箱看了看,除了用塑料袋包着的饭菜样品,就剩下几袋面条和速冻饺子,估计是学生的午餐。

  “从这儿往北开四十分钟,还有个半坡小学,条件比我们好,给提供住宿,”校长说,“不过稍微宽裕一点的,家长都会送到县城里去。”

  “我记得去年你们翻新了食堂。”郑墨阳说。

  这话一出,空气里弥漫着尴尬。过了一会儿,校长讪讪地往上指了指:“嗯……就是没建几天,屋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