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 第30章

作者:Llosa 标签: 推理悬疑

  “那真可惜,”冯诺一说,“一到六年级的书,也不是自己平常会读的那种,摆在那就浪费了。”

  “确实不可能给学生买陀思妥耶夫斯基啊。”

  冯诺一立刻支棱起来了:“校长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陈念东点了点头:“‘金钱当然是一种专横跋扈的权利,同时也是最高的平等,它的全部主要力量就在这一点上。金钱会把一切不平等削平’。”

  冯诺一很自然地接了下去:“‘金钱是被铸造出来的自由’。”

  “诶呀,”韩晨在旁边笑了笑,“变成读书讨论会了。”

  “不好意思,”陈念东怀有歉意地一笑,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卖弄了,“这边条件比较简陋,两位大概住不惯吧。”

  “没有,”郑墨阳意有所指地说,“某些人开心得不得了。”

  陈念东迅速看了冯诺一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觉得这举动不礼貌似的。他大概是看出他们的关系了,哪家的助理会跟老板睡一间房,但是他对此未置一词。

  “我们这里的风景很漂亮,”他像当地导游一样热情地介绍,“尤其是日出和日落。”

  冯诺一立刻来了兴致,转头充满期待地看着郑墨阳:“我们明天去看日出吧?”

  “你倒是不嫌累。”

  “就这两天,时间正好,”冯诺一振振有词地说,“已经四月了,不像冬天那么冷,天亮的也不像夏天那么早。”

  “有道理啊,”韩晨看上去被打动了,“我来了半个月了,还没看过日出呢。”

  陈念东尽职尽责地推荐观赏地点:“学校的楼顶可以看,位置很好。”

  冯诺一想起了一个现实问题,对韩晨说:“可是你住在半坡那边,那么早怎么过来?”

  韩晨悄悄地看了眼对面的校长,说:“我可以在学校凑合一晚上。”

  “那怎么行,”陈念东蹙起眉头,“在我这里住一晚吧,我睡客厅。”

  “唉,争卧室最麻烦了,”冯诺一拉着郑墨阳的手往门外走,“我们就不奉陪了。”

  郑墨阳被他牵着上楼,走到他们住的房间。一张很有年代感的木板床靠墙放着,宽度顶破天一米二,非常适合男性情侣相拥入睡。桌子看上去是学校淘汰的,掉漆的桌面有一道裂痕,还刻着几个不明所以的字。整个房间只有这两件家具,竟然还显得有些拥挤。

  冯诺一进屋就瘫在床上,背还没有沾到床单就被郑墨阳拽了起来:“衣服脱掉。”

  “别吧,”冯诺一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我觉得这儿隔音不好。”

  “我是说你的衣服很脏。”

  对方瞪了他一眼,愤而抬手脱掉了长袖,乒乒乓乓地把行李箱拖出来拿衣服。

  冯诺一弯着腰在箱子里挑拣,经过一个季度的锻炼,背部有了明显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比之前健康了许多。郑墨阳抱着手臂站在墙边欣赏美景,回想他们刚开始运动时,对方努力的样子简直像仓鼠跑滚轮。

  看来自己饲养有方。

  换完衣服的冯诺一照常瘫着,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要是我养你的话,我们大概就会住在这种地方。”

  郑墨阳因为这个假设有些愠怒,但愠怒的点十分清奇:“你养我,就让我住这?”

  “穷写手,没有钱嘛。”

  “那还不回大厂上班?”郑墨阳流露出一丝怅然,“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我。”

  冯诺一笑起来:“如果是为了养你,回大厂上班也无所谓,放弃梦想就放弃吧。”

  “这话还有点中听。”

  说完后,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开始反刍刚才的那段对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崩塌了人设的郑老板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出门了,而冯诺一在床上想象把对方养在家里的场景,觉得十分可爱,打了个滚,掏出手机给老同学顾承影打了个电话。

  当晚,床铺狭窄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冯诺一不仅拽走了大部分被子,而且还差点栽到了地上。郑墨阳无奈地起身把人捡回来,抱在怀里锁死。

  凌晨四点半,闹钟响起。靠着一股看新鲜的兴奋劲,冯诺一把自己从床上拔出来,打着哈欠往学校走。村里没有路灯,只能靠手电勉强认路,在他第三次踉跄着差点摔倒之后,郑墨阳威胁他再不把眼睛睁大就让他每天跑步去学校,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

  旁边的韩晨一路上目不斜视,好像有屏障在他们三人中间分出了楚河汉界。

  走到屋顶,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咦,”韩晨瞪大了眼睛,“这么早,你怎么来的?”

  卓思贤淡淡地冲他们三人点了点头:“校长跟我说在这里看日出很好,所以我在学校里凑活了一夜。”

  “他还真是见人就推销啊。”

  重置年的参与者们面面相觑,直到远处山坳的霞光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

  黑夜破开了一丝裂缝,耀眼的金色一点点侵占了天空,在辉煌壮丽的光芒下,重重叠叠的峰峦勾勒出绵延起伏的阴影。

  屋顶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际尽头。平静的晨光中,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心潮澎湃的声音——一种单纯的为自然震慑的感动。

  卓思贤的背影被霞光勾勒出了金边,在顾承影拍下的那张教堂弥撒的照片里,他就是这样神圣而肃穆。

  带着深深的敬畏,他开口感叹道:“神创造的世界真是太美了!”

第35章 职业教育与足球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听课,会获得和学生时代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冯诺一坐在教室后排,看着卓思贤讲解立体几何的背影,感叹“这真是我见过最惨烈的教学现场”。

  无论怎么教,学生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个直线明明是45度,实际上是90度”。

  虽然有老师自制的教学工具,但明显感觉到学生的积极性不高,课堂陷入了可怕的沉寂。冯诺一有些后悔自己学生时代不爱回答问题了,因为这种时候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尴尬。

  “还好啦,”下课之后,卓思贤和他一起走出教室时说,“你没看到我教分数的时候,那更可怕。”

  “听说这边留级率很高。”

  “是啊,”卓思贤说,“那些孩子十四五岁了,还在上小学。家里没有人辅导,生活上用不着分数,没什么学习动力,所以成绩一直上不来。”

  “如果看不到将来的用处,确实很难坚持啊。”

  “是啊,”卓思贤说,“他们动手能力都很强,体力也好,去学一门技术可能更适合他们。”

  沿着走廊拐到一年级教室时,迎面看到郑墨阳走了出来。冯诺一觑着他的脸色问:“语文课感觉怎么样?”

  “孩子们听得有点费劲,”郑墨阳说,“毕竟从小不说普通话,等于是学一门新语言。”

  他们一起朝校长办公室走去,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在最里面的陈念东抬起头,嘴里塞着一个包子。办公桌上不规则地堆叠着教科书和作业本,还有一个圈圈画画的日历。冯诺一看向他沾满粉笔灰的手,这样吃饭简直是在郑墨阳的雷区蹦迪。

  “我还以为有学生来问问题,在想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陈念东把包子从嘴里拿出来。

  “打扰你了。”郑墨阳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冯诺一踌躇了一会儿,因为周围没有多余的椅子,只得走到他背后站着,觉得自己像个不合格的保镖。

  “听课的感觉怎么样?”陈念东把带着牙印的包子放在一边,“他们发音不太标准吧。”

  “才学没多久,挺正常的。”

  “在这儿,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大概只有百分之五,”陈念东终于擦去了冯诺一很在意的粉笔印,“家长常年不在,没人管,也没什么学习氛围,更别说有些家里干脆觉得学习不重要,反正将来都是出去打工。”

  “生活环境的问题吧,”郑墨阳说,“他们对学校的教学科目不太擅长,优势在别的地方。”

  “那确实,”陈念东说,“可能是民族特色吧,他们在艺术和舞蹈上很有天赋,体育也很好,可惜这些能力在学校里不受重视。现在这个地方的教育水平就是这样了,除非天生聪明,否则很难考上大学。其实我觉得培养他们做美发师,汽修工,厨师,更有实际意义。等他们的经济能力上来了,再到下一代,就能给孩子更好的教育环境了。”

  郑墨阳沉吟片刻,做了个总结:“所以这里需要职业教育。”

  “是啊,”陈念东说着突然坐直身子,“韩老师,正好你来了,给他们看看学生的画,那些孩子画画真的很好。”

  椅子上和椅子后的两个人回头,看到韩晨抱着一叠画纸走进来。她似乎是没预料到校长办公室还有其他人,脸上有些讪讪的:“你们来听课?”

  冯诺一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画上:“刚上完美术课吗?”

  “嗯,”韩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按在桌面上抚平,“有学生画了这个,我有点担心。”

  在耀眼的大红色背景下,画面中央有一个桌子,上面有一小堆白色的粉末,旁边放着一根绿色小管子,一张黑色卡片,一个推到一半的蓝色针管。各种高饱和的颜色集中到一起,让这个本就骇人的场景更加惊心动魄。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只能听见外面活泼的、纯真的童稚声音。

  最先开口的是郑墨阳,他缓缓挺直身子,对着画面感叹道:“他们确实很有艺术天赋。”

  冯诺一震惊地望着他:“这是重点吗?”他的手指点着画面上的针筒:“这是吸|毒啊!这么小的孩子,他从哪看来的这些?”

  陈念东叹了口气,把画小心地卷起来:“大概是父母吧。”

  冯诺一的表情久久未动,只是忐忑不安地盯着画:“这……要不要报警?”

  “这个时间,父母应该去外地打工了吧。”陈念东瞟了眼桌上的日历,语气并没有很大起伏。

  “这里的人这么穷,哪来的钱买毒|品?”

  “很多贫困地区都毒|品泛滥,不矛盾,”陈念东说,“正是因为没钱,才铤而走险去做毒|品生意。”

  “啊……”冯诺一还没有从新信息的冲击中缓过来,“这样吗?”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陈念东垂下眼睛,“之前我教过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是宝安村的,今年大概初三吧。她父母因为贩|毒被抓,现在她和她奶奶只能靠低保生活,上不上得起高中都是个问题。”

  这不就是他资助的那个女孩吗?

  冯诺一想起了年初的那次来访,当他询问对方父母的情况时,女孩目光躲闪,原来是因为这个。

  “毒|品、贫困、拐卖、性|侵,这地方一个不缺,”陈念东说,“因为有这些问题所以教育落后,教育落后又进一步加剧这些问题,只能通过外力来打破这个死循环,所以谢谢你们。”

  冯诺一觉得有些惭愧,毕竟他只是个有心无力的普通人,而身旁这位真正的赞助人,重置年过后不会再理会这些问题,毕竟他对“远方的哭声”不感兴趣。

  郑墨阳倒是没有思考这么多,只是非常官方地回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副画被收进了抽屉,陈念东说他会找这个孩子谈谈。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欢快的旋律很不尊重当下的气氛,冯诺一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接通电话,然后对郑墨阳说:“把车借我一下吧,我要去接个人。”

  “导航上可没有这里的路。”郑墨阳显然对他极其不信任,握着钥匙不肯交出去。好像油门一启动,下一秒车子就会坠毁山崖,然后过一个月搜救人员会在某个树杈上找到他的尸体。

  冯诺一不服气地抗议:“村子里就一条能走的道,还能迷路吗!”

  最终对方还是交出了钥匙,冯诺一摇头叹气地把车子开到公交站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树下。

  “你来的也太快了,”他下车朝老同学走去,“这么急切,跟个跟|踪狂一样。”

  “是你打电话给我,叫我快点过来的啊!”顾承影朝他身后望过去,仿佛自己的目光能穿透土墙看见几里外的学校一样,“他人呢?”

  “刚上完一节没啥成效的数学课,”冯诺一叹了口气,“我佩服你啊,初恋看上神|父,相当于没出新手村直接打boss,勇气可嘉。”

  顾承影有些踌躇地看了看自己:“我没那么差吧。”

  当然没有。虽然外表算不上非常英俊,但他自有一种潇洒的气质,身高也相当地鹤立鸡群。连冯诺一这个只看外在的肤浅颜控,也无法对他的腹肌挑出错来。

  “单纯对你找对象的眼光表示敬佩,”冯诺一指了指他手里提的纸袋,“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顾承影迅速把它移出了冯诺一的视线:“跟你没关系。”

  “我大老远给你报信,连个礼物也不带给我?”冯诺一瞪着他,“我们的兄弟情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