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山歌 第39章

作者:七名 标签: 推理悬疑

  乾清思索一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取决于人的臂力和准度。换言之,要看是否射中要害部位。若是穿透手臂,人也会无恙。射中心口则会毙命。换作我也许可以正中要害,但换作水云——”

  “什么意思?”水云一愣。

  乾清耐心道:“厢泉怀疑,那怪物没死。”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

  厢泉点头:“狩猎时,一箭毙命本不多见。况且天色昏暗,你未必射中要害。距离遥远,你的臂力不及乾清,弓也用不顺手,应该没有将其杀害。”

  水云双目瞪得很大。

  乾清看着她,本以为这个小姑娘脸上会闪过一丝担忧,可是他看到的不是担忧之情,而是一种如释负重的表情。

  “他真的没死?”

  水云看着厢泉,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期许。厢泉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似是安慰:“应当是活着的。”

  水云愣愣的看着他。厢泉的面目很温和,说的诚恳,也丝毫没有自备的意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

  水云看着他,看着看着,泪就流下来了。她一下子扑到哑儿的肩头,不停地啜泣着。

  “姐,他没死!他没死啊……”

  水云稀里糊涂的说着,不停地重复。哑儿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将她带回里屋。

  乾清看着二人的背影,再看看柘木弓,皱着眉头补了一句:“女孩子真是善变。方才恨极了怪物,现在又……”

  厢泉摇头道:“换作你也是一样的。弓箭是杀人利器,有良知之人在摸不清目标动向时射箭,当箭离弦,心中的那种恐惧感是无法言明的。”

  吴白叹息:“水云自从射完那箭,情绪就不对。”

  乾清有些不屑:“有什么可恐惧的,我当初伤了青衣奇盗,不是也——”

  “伤与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厢泉的声音很轻,看着内室浮动的帘布,“恨与杀也不是同种感觉。世间有无数杀人恶徒,也有无数人畏罪自杀。你可知为何?他们良知尚存,受不了罪孽加身之感。”

  乾清啧啧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人。”

  厢泉笑道:“好人不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泯灭良心。‘杀’从来不是一个天经地义的行为,而是一个罪恶的字眼。水云只是个孩子,她进屋之后,不断的重复‘禽兽’、‘禽兽’。她若真的一味的恨那怪物,早在哑儿遇害时就会将怪物之事和盘托出。”

  黑黑蹙眉:“所以易公子方才只是安慰水云?”

  厢泉叹气:“怪物应当是没死。但怪物失血过多,冬日里怕是撑不了几日。他饥饿数日,受惊受伤,运河不通,往来商客也是不少。若要攻击人,也是有可能的。”

  乾清思索一番,道:“怪物攻击力不强,应该——”

  厢泉摇头。

  “恶犬似狼,饿狼似鬼。更何况他外表是人,更易使得往来行人放松警惕。”

  黑黑有些着急:“那我们怎么办?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也无法捉他回来。”

  “眼下只能等沈大人来。”厢泉平静道。

  乾清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他看星星能看出吴村出事?要是沈大人来不了呢?”

  黑黑皱着眉头:“而且……我们的食物不多,炭火、木柴已经不够用了。”

  吴白闻言,很是吃惊。

  “怎么会?所剩的应该够用。”

  黑黑委屈道:“前几日夏公子生病,就多加了些炭火。在河边的烽烟也是用柴火燃起。而且,柴房堆的柴与炭火,被……弄湿了、”

  厢泉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几日前就发现了,我怕你们听了着急,就没说。”

  吴白冷笑:“柴房一直都是凤九娘在管理。”

  黑黑叹气:“柴房的门没关上,下雪渗了进去。本来凤九娘在管理,可是她逃跑之时没关门。等到那日晚上我才发现柴火已经湿了。”

  厢泉皱眉:“凤九娘临走去过柴房?”

  吴白沉默一下:“她值钱的东西都藏在那。我曾经把小动物带回来,想偷偷养在柴房。发现她把那点值点钱的首饰都包好,藏在柴火堆下面。”

  厢泉转头冷静地问黑黑道:“柴、炭与食物加起来,我们还能撑多久?”

  “三天。”黑黑小声的说着。

  乾清哀嚎一声。

  入夜,吴村一片黑暗。乾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数数也不知几日了、吴村中发生一连串怪事,自己一天也没睡安稳过。

  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巴不得当初没有选择来这待着,现在没准已经躺在汴京的软榻上美美睡去了。

  屋子里炭火少了,乾清只得裹紧了被子。三个女子、三个男子同屋以便取暖,而厢泉说与吴白商量事情,此时还不回来。

  易厢泉也真是,跟小孩商量,也不跟自己商量——

  乾清一个咕噜爬起来。吴白十几岁,年纪小,人又呆呆傻傻,但是实际上却是很明事理的。厢泉不知道与吴白商量什么。

  乾清觉得他们这样瞒着自己,真是过分之极。

  跟厢泉说什么十年好友,全是白搭。

  他披了衣服就出来,远见吴白的屋子里亮灯,便悄悄凑了过去偷听。透过窗缝可见二人对桌坐着,吴白满目愁容。而厢泉抿着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剩三日,我们必须找到出村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最后一日

  厢泉抿茶道:“你们真有迁村打算?”

  吴白点头:“易公子大可放心。此事长辈商议许久,吵了几年,终是定下来了。现下吴村所处之位交通不便,能源匮乏。很多村民都已迁居,但我们大家还是决定年后再迁。”

  厢泉轻笑:“怪不得村中如此荒凉。恕我直言,我起初也觉得奇怪,一个村子,资源再怎么匮乏,也不应像吴村这般。原来是已经将物资转移。”

  吴白点头:“所以,易公子放心。”

  乾清听得一头雾水,眯眼细思,竟想不出此番言语与出村之法的关联。

  厢泉只是叹气:“我也是迫不得已。村子的地形独特,而出村之法……按理说,沟壑两端架起绳子之类,貌似可行,但是——”

  “不行,”吴白摇摇头,“彼端无人,怎么可能架起绳索?引弓射箭入木,箭后拴绳供人拖拽攀爬,看似可行。但是箭必须穿透树干,任人怎么拉都拉不出来,这才安全……不可能,夏公子没有这么大臂力。而制作龙须钩也可以,只是这岩石之壁甚是陡峭,不易勾住。”

  厢泉沉默不作声,吴白接着叹气道:“我只想说,其实易公子你最开始所言的离村之法,看似不可行,实际上是可以一试的。”

  厢泉轻声:“哑儿的身子也不能再拖下去。我替她诊脉,情形不佳。恐是许久没有睡好、没吃好的缘故,且日日恐慌,思绪繁重。她亲眼见手足相残之事,还要在那种地方守着怪物……我非郎中,只会简单诊脉。你们去镇上找个好郎中看看,好好服药调理。相比之下,乾清恢复的这么快,一来因为他身体素质好,二来,他脑袋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烦心事。”

  脑袋,空空荡荡!

  乾清听到这里简直气得不行,易厢泉居然在背后说长论短!

  吴白听后急了:“那究竟如何是好?”

  厢泉双眼微闭,没有回答,似在思索。乾清暗骂厢泉,自己最讨厌看到他这个高深莫测的样子。

  此时乾清蹲在窗外,裹着衣服哆哆嗦嗦,还冻得手脚发麻。听了半天墙角,什么都没听懂。见易厢泉沉默半天还不说话,乾清站起来准备拍屁股走人。

  然而此时厢泉冷不丁发话:“你去与你姐姐商量——此事一定要好好商量。弄不好,殃及全村。若是妥当,便来告知我。”

  吴白思索道:“我姐姐估计会同意。”

  乾清接着听见撕纸研墨之声。厢泉接着道:“若是同意了,就速速把这些东西备好。出村后,你们便去寻医,我与乾清去找那怪物。”

  “那水云呢?”

  “你们全都下山,别对她提及怪物一事。那怪物再怎么伤人,也是……水云的哥哥。我与乾清去解决,送去官府发落,或者……送到别的地方。”厢泉说到这,声音变得很轻。

  吴白突然干笑了一声:“水云曾问过易公子你,那怪物,究竟是人,还是非人?”

  然而厢泉却用他特有的严肃清冷的腔调道:“我若是真的清楚,当即便能回答她。”

  乾清觉得厢泉此言不明不白,敷衍了事。他抬起头转身欲走。接下来吴白与厢泉说些什么,也没心思听了。

  待到乾清回房躺下,将发冠发带悉数扯掉,在榻上滚了几下,心中暗想,大事过去,终于能睡得安稳。然而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才听见吴白与厢泉回房的声音。

  待到天亮,他微微醒来,听见外面叮叮咣咣响动。

  乾清冷得不想起床,索性蜷缩在被子里赖到日上三竿。太阳照在大厚被上,他蠕动几下,终于还是起了身。

  外面太吵了。似乎是推车的轱辘声、木板咔嚓声、吵闹声、敲击声。乾清实在忍受不了,穿了衣服嘀嘟囔几句,头发随便一系,便跑到外面去。

  朝阳燃烧遍地的积雪,纯白之中闪着金光。耐寒的松柏透着浓重的绿色,而冬青树湿润的秃枝和暗绿色的叶子也被阳光烘暖。乾清朝四处看了看,雪地上留下几排大大小小的脚印,穿过破旧的篱笆墙,向远处延伸而去了。

  暴风雪过后是晴天,融雪天最冷,空气却清新干爽。乾清呼吸着空气,觉得心头的阴霾也被吸得干干净净。吴村在太阳的照射下竟然美得让人留恋。

  乾清慢慢地走在雪地里,看看低矮的屋子和种菜的园子,突然有些不舍。

  他的预感一向很灵验——今日是他在吴村的最后一日。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走了片刻便看到沟壑旁边站了水云与吴白,再旁边则放一破木小车。小车上放着好些东西,衣物、行李包袱,甚至于锅碗瓢盆。

  小车旁边有个巨大的木板。

  乾清诧异上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出村。”水云轻松地笑笑。

  乾清也笑道:“出了这么多事,你还能笑的出来。”他话音刚落,这才觉得不对。

  水云说什么?

  出村!

  乾清彻底惊呆了:“出村!现在?”

  吴白与水云不同。水云一脸欣喜,他则满面担忧:“对。用易公子所说之法。哑儿姐身体不好,昨夜突然高烧,若是耽误病情,只怕性命难保。炭火不足供暖不足,山里冷,又没有药材。我们都觉得下山找大夫最好。”

  乾清心里暗想,昨天晚上你们偷偷摸摸商量的就是这个?

  见乾清眉头紧皱,吴白又开口道:“易公子的方法虽然冒险,但是可行。现下没什么别的办法,而且哑姐的病也拖不得。如果造成村子地势塌陷也没关系。我们已经决定迁村,大部分财物早就搬到山下。”

  “地势塌陷?”乾清听得一愣一愣,“厢泉究竟要干什么?到底怎么出村子?飞出去?挖地道?炸开山?”

  水云不紧不慢道:“易公子要把河水引过来填满沟壑,我们坐木板出去。”

  太阳将屋顶的积雪化成水滴,滴答滴答,落到乾清的脑袋顶上,湿了发带,湿了头发。

  而乾清愣了半天,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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