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第31章

作者:七名 标签: 推理悬疑

  傅上星饶有兴味:“哦?你到底了解多少?”

  厢泉站稳脚跟,目光睿智而坚定:“有些比你少,有些比你多。”

  “易公子真有胆识,那么显然,主动权在我手里了,”傅上星双眼闪动一下,轻声笑着,下意识的攥紧左袖,“在我坦白之前,请公子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耳语。

  “难得你有兴味听。你应问我什么时候怀疑方千的。”

  傅上星笑了:“今夜把话都说完整。”说罢,他在井口的板子上安然坐下,如同一个茶客在听人说书,悠闲自在。

  猫头鹰扑楞楞的飞过夜空,穿过粗壮的树木。银杏树飞下零散的青黄叶子,沙沙下落轻轻扫过易厢泉身旁,一片片落到他的白衣上,仿佛是用上好的丝线绣上的图样。厢泉笑的镇定却僵硬,唯有乾清才能知道看出厢泉每个笑容背后隐藏的情感——他在隐藏自己的不安。

  “我第一次遇到青衣奇盗那夜,街上没有什么守卫。方千说,自己接到了调动守卫的信,落款是我,但是信的字体会消失。在将信焚毁之际,他意识到了骗局所在,于是赶紧采取补救措施,终于留了一小片信纸,上面是‘方’字。”

  傅上星蹙眉,厢泉紧盯他的双眸,接着道:“这一点我和乾清提过,但是他没有意识到。那“方”字纸片的四周都烧掉了——这就奇怪了。我们烧东西,火焰可以从信的角落开始蔓延,或者从中间燃起向四周蔓延。要留下一个四周都烧焦的纸片几乎不可能。那一个‘方’是开头方统领的称呼,余下损毁,火焰自下蔓延,至少会留下纸片上边缘、左边缘不被烧焦。而且四周都烧了而只剩一个字,当真……有难度。”

  厢泉又扬起嘴角,单手拄拐,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抚上腰间的金属折扇:“这只能引起我的疑惑而已。此外……还有七节狸。据乾清讲,青衣奇盗偷窃那日,方千见过七节狸,但是他没认出来。方千自幼在庸城,呆的时间可不短,当然,他不认识也有可能。如果他认识,那么他为什么要隐瞒?”

  傅上星只是笑笑。

  厢泉见他那个样子,只是从容的、自顾自的继续道:“这两件事都是与青衣奇盗有关的。因为偷窃当日我不在场,这都是听的乾清的描述。要说疑点,任何人都有,”厢泉顿了顿,接着道,“那我们不妨把青衣奇盗的事情抛开来看,单纯从西街的事情谈起。”

  傅上星笑道:“我本以为你会从我这里深挖下去。”

  “青衣奇盗与你有关联,与方千也有关联。用同谋这词也太重了,倒不如说,你们都被那个贼利用了。”

  乾清听到这,震惊了一下,这又是怎么一说?云里雾里,不清不楚。

  “但青衣奇盗之事不是今夜的重点,我自然不必对你深究。青衣奇盗的事我到时候自会处理,”厢泉忽然正色,“如此夜晚,相信上星先生也不愿多提他人。”

  乾清听到这里愣住了。青衣奇盗真的与傅上星有关联?他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想知道更多,但是他们把话题扯远了。

  傅上星没说话,只是低头望着井上的厚石板。厢泉接着道:“你知道我接着要说什么问题,是关于红信和方千的。在这之前却不得不提起一个女人,她才是整件事情的出发点,也是你……犯下大错的源头。”

  厢泉说的缓慢,将最后的几个字拖得很长,很重。

  傅上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是抬头望着黑湖和那边高大的银杏与垂柳,似听非听的。

  “碧玺。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厢泉直勾勾的盯着傅上星,“只是她得了一种病,一种传染病。这病如果蔓延开来,会给全城带来巨大灾难,纵使患病的消息传出去也会让人恐慌。这病连几岁孩童都知道,似魔鬼,人人避之而不及。因此水娘隐瞒了真相,说是肺痨。可是事实呢?这件事只有水娘和你这个郎中清楚。红信和她是同样的病症,显然是被传染的。看红信的房间,再也明显不过了。这种病会毁掉一个美丽女子的容貌,会毁掉一个琴技一流的琴师,毁掉一个书法家,毁掉一个青楼女子的全部。消失的镜子、飞溅的墨汁和药汁都证明了这一点。她不想看见自己的脸,而且什么东西都拿不稳。因为她的面容被疾病毁去,手脚也残疾了。什么病又有如此症状呢?”

  “麻风。”傅上星轻轻吐出两个字,轻松无比,却隐隐透露出哀伤。

  乾清向傅上星看去,看不懂他的表情。漆黑的而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映衬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厅堂,喝酒声、嬉闹声飘散在夜空里,但是全都被染成黑色。

  傅上星的整个暗色衣袍都笼罩在大树的阴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藏爱

  在这种苍茫夜色下,厢泉却是一身雪白,这种颜色在暗夜中显得突兀,却又让人感觉自然而安心。他的声音也不同于这黑夜,淡然而沉稳。

  “你倒答的轻松。人们对于麻风病总会感到恐惧,我原本不甚了解,但近日翻阅先生的书籍,倒是收获颇多。这种疾病让人恐惧,因为它是致命的。发病之人的样貌也令人恐惧——毁容、残肢,视力也会受到影响,似妖魔而非人。一个女子得了这种病,单从她自身而言,怕是难以接受。”

  傅上星什么话也没说。他与厢泉的交流如今看来就像是医术上的讨论,似乎不掺杂私人感情,这点让乾清诧异不已。

  面对傅上星的沉默,厢泉语气越发冰冷,平调中带着些许指责:“为了碧玺,你很残忍。”

  傅上星突然苍凉一笑,比秋日寒霜还要炎凉百倍,让乾清为之一颤。

  “她值得我残忍,”随即他颇有兴味的转向厢泉,眼里却黯淡无光,“易公子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关于碧玺,几乎是知道所有。”厢泉只是望着他,目光中竟有怜悯之色。

  乾清几乎什么都听不懂,他唯一听懂的,是碧玺和红信都染上麻风。乾清心里犯嘀咕,水娘居然藏着麻风病人,西街居然还能顾客盈门!

  麻风一直被认为是“不逮人伦之属”的恶疾,得病之人或毁容或残体,外貌丑陋,不似人形,若是死亡也不能留得全尸。它传染性极强,在唐代之时才对此病有些认识,有隔离一说,故而有些地方有“麻风村”的存在。

  傅上星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残忍?对碧玺就不残忍?呵,孙思邈早已对麻风病作了详叙,疾风不出五种,五风所摄,麻风病不一定致死。这不过是种病而已,得病了就治——人们为何惧怕?”

  他说的平淡,眼眸中却掠过不安与愤怒。

  厢泉紧紧盯着他,拐杖也狠狠的戳烂了地上的秋叶,似是扎根到湿润的土地里。

  乾清听得稀里糊涂。只见傅上星微微闭起双眸,待他睁开,平静许多,不紧不慢的问道:“我与碧玺之事……易公子是何时怀疑我的?”

  厢泉“唉”了一声:“想来最初那晚,我与你在医馆相见。桌上燃着红烛。若非有患者进门,你是不会点燃它的,红烛太贵了。我淋雨进门却未见人,而红烛却一直点燃的——你知道我会受伤,你在等我。”

  傅上星惊讶道:“只凭借一根蜡烛就——”

  “当初只是好奇而已。你与青衣奇盗有勾结,这还是后来才知道的。而我当时不曾料到,你竟然与西街的事有关。如此说来,还是因为乾清。小泽夹在书中‘乾坤何处去,清风不再来’一句。这种诗不适合这样的女子。显然是藏头诗,指的乾清的名字。”

  提及曲泽,傅上星眼里微微闪光,良久才道:“她喜欢夏公子,我知道。”

  “记得我与先生见面,问过先生名姓的问题。本家姓傅,但是非医药世家却取了上星为字——一个穴位。我当时笑言猜测小泽姓曲,竟然猜中。这也是因为曲泽穴的原因。很好解释,先生行医,你与小泽的名字都是你取的,都是穴位名称。”

  傅上星挑眉:“这有何干?”

  “我生来就喜欢猜测,你为自己取名,是在你学医之后。小泽与你可能是在学医之后认识的。你与小泽毫无血缘关系,不同姓名却同种类——显然两个穴位名字,皆是你行医后取的。再论性格,小泽与夏家丫头谷雨性子很像,并无很强的尊卑观念,而且同样的机灵——是因为她们生长环境类似。这是一种普遍的识人方法。性格多决定于人的早年经历。谷雨早年生活艰辛不尽人意却有兄长的守护,这是谷雨的生长环境。如果小泽与她类似,那么必然也有一位如同兄长一般的人守护小泽。可见你与小泽当真亲如兄妹。而却有不可忽略的一点——你们不是亲兄妹。”

  傅上星眉头一皱,厢泉接话道:“恕在下唐突,先生英俊多才,小泽可爱美丽而且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你们年龄相配而且性格相投,毫无血缘关系但是长久相处,为何不生任何情愫?只是亲情?小泽喜欢乾清,而先生也对小泽没有男女之情。这就奇怪了。”

  乾清听到这真是吃惊了!易厢泉这木头居然还会注意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厢泉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而已。其中有种极大的可能,那就是双方都有喜欢的人。小泽的情感易于体现,喜欢乾清。可是先生你呢?”

  傅上星本是愣住的,突然就笑了:“易公子真是……”

  “先生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先生相当出色,所认识的女子也当时出色之人。先生兢兢业业,你的心上人而多半是行医遇到的。如今的女子通诗词的不少,有才艺的也不少,性格温婉的也很多。但是限定在庸城却少了。如果先生真对某位女子有爱慕之情,为何不去见情人?为何毫隐藏的毫无痕迹?我打听过,大家都不知上星先生有什么喜欢之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爱之人,那么先生必然与此女常见,如何常见?久病才能常见,因为你是郎中。”

  乾清这时趴在木板上,心砰砰直跳,激动不已。这种媒婆才会关注的事,居然被易厢泉这木头看了个通透,他与常人的思维真是不同的。更令乾清诧异的是,易厢泉居然还能由此断案……

  “这是我在事发前闲来无事所想的,但是我耳闻碧玺之事,才突然有所怀疑。她符合所有的条件,但是身份低微。我这几年行走江湖倒是积攒了看人经验,人与人常在一起,观念也会彼此互溶。小泽不重视身份地位,这显然是受了先生你的影响。一个好的大夫,自然不论病人的身份一律接待——如此,你与一个青楼女子不顾及身份而毅然相恋的可能性真的不小。”

  傅上星愣住,随即爆发一阵大笑。他的笑声震落了树上的叶子,苍凉尖锐,刺穿了乾清的耳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就是……这书其实不是耽美,因为放到无CP里没人看(骗人,清泉不叫CP!?),才放到耽美里的。= =凑合看吧,如果是腐女……它其实能是耽美也能是言情也能是历史也能是推理,上到50下到10来岁都能看的(真的,给六零后九零后都看过,都觉得挺好)。对于我来讲,《北宋》系列只是不分题材的故事,一个好看到跪的故事。我有责任把它写出来。

  还有,明天去旅游,可能迟更。。。。

  ☆、第五十五章 死法

  傅上星抬头,漆黑的双眸中除了诧异还显出钦佩之色:“人心难测,易公子虽然年轻,竟可看透人情,猜透人心,实属不易。”

  他啧啧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厢泉微笑道:“这未必与年龄有关,只是见得多了而已。我这种猜测实在浅薄至极,甚至可谓无聊透顶。然而,你们二人的情丝不断,感情藏不住,疑点处处是。”

  傅上星眉眼微动,带着几分好奇看向厢泉。

  “红信之名是碧玺起的。这本是预选名,但最终碧玺弃之不用,只因‘红信’二字寓意不佳。水娘不明其意,最终还是敲定‘红信’二字作为名字。红信、碧玺、鹅黄、湛蓝——碧、红、黄、蓝,乍看之下皆为颜色,实则不然。红信是一种石头——红信石,先生有什么联想?碧玺给红信起名字的用意,本想指代颜色,然而红信石可以制成一种剧毒之药,民间叫砒霜,也是鹤顶红。”

  乾清听得瞪大眼睛。逮捕方千那日夜晚,厢泉口中喃喃“砒霜”二字,只因他看透了红信名字含义,并非料定方千因此自杀。

  自己居然错怪他了。

  傅上星苦笑,垂下头去:“易公子翻过我的药石书籍?连这都能被你看见,我实在太小看了你,居然留你住在医馆。”

  傅上星此时显得轻松许多。月上中天,冷冷清清。院子看似两人对谈,实则三人。乾清窝在角落,越看越紧张。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放箭?反正傅上星是坏人,倒不如——

  只见厢泉轻轻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乾清看明白他此时的手势:不要轻举妄动。

  好,好!不动就不动!乾清咬咬牙,收回了弓箭。他已经冻的直哆嗦,两眼冒金星的盯着树下二人。

  “先生的医书,我这几日一直在看。显然碧玺是知道红信石用途。那么重点来了——一个青楼女子为何知道这个?也许是凑巧看了医书得知,也许是有人告诉她的。药理之类的书籍与知识,她究竟能从哪里得来?答案当然是郎中。先生博学,碧玺好学,可见先生并不是看完病就速速离开的,二人谈论诗词、药理的可能性很大。证据太多,如此一来二去更加证明了你们——”

  微微起风吹皱一池湖水,粼粼微光,吹上身却觉寒冷。乾清冻的收了收肩膀,忘我的看着二人对峙。他此时明白一点,易厢泉这瞧人的眼睛毒辣的很。若是诚心给人做媒,定叫这全城媒婆都丢了饭碗。

  傅上星也惊讶于厢泉的这种识人功力:“易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庸城人皆知道公子是睿智之人,却说易公子的职业是——”

  “算命先生。”厢泉坦然笑道。

  傅上星惊讶:“早知市井传闻,但我仍未料到你真的是以算命为生!”

  “从微小事物中找出联系,作出连续推断。这点到与捕快相似。方才我所言,只是大局之中最小的一方面。难道先生以为,我只是因为怀疑你和碧玺的关系,或仅仅是怀疑你与青衣奇盗勾结才在此地等你?”

  傅上星呵呵一笑:“听易公子的口气,我的罪状还不少。”

  厢泉嘴上笑着,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寒意。他轻轻的用拐杖戳戳地面泥土:“罪状?那么先生知道碧玺……是怎么死的?”

  傅上星坐在井边,听到这轻微的摇晃了一下。乾清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他也没说出一句话。

  “当事人全都死了,如果先生想知道真相,那么只能从我这里得知。那么,主动权是不是又回到我手中了?呵,放心,我一定据实相告,”厢泉面色微变,语气变得冰冷,“据实相告……呵,我可不想像红信一样,染上疾病,最后吸入大麻之类的东西。”

  傅上星突然泛起哀伤的笑:“我早就不配做一个郎中。请易公子从头至尾讲述,我……洗耳恭听。”

  他话音落下。露珠无声的凝结在即将落败的树叶之中,悄然滴下。厢泉所站之处被月色洗的发白,如同他不肯脱下的白色孝服一般清冷。他缓慢、略带沉重的吐出话语:“若我猜的不错,杀了碧玺的人……是红信。”

  乾清大惊。傅上星安然的坐着,并未有一丝反应。

  “碧玺失踪当夜,乾清他们听到了碧玺惨叫——源于过度的痛苦或者惊慌。就在短时间内,碧玺失踪了。她去哪了?湖里。这是最有可能的,但是却被认定为不可能,因为湖上结冰了。但是来年金莲花开放、湖中有她的东西却没有尸骨。至少证明了她在湖里,或者说‘曾经’在湖里。”

  听及此,傅上星轻颤一下。

  “那么问题就此产生,她怎么掉进去的?显然是直接掉进湖心,而且是在短时间掉进去的。除了湖心之外冰面完好,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乾清一再肯定过。如果应了水妖的传说,那么蛇形水妖会从湖心出来,脖颈很长,叼走岸上的人。从空中掠走一个人,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很具有参考价值。”

  又是水妖?

  被拉进湖里?

  远处一直按兵不动的乾清有点忍不住了,厢泉的说法太过离谱。傅上星也笑道:“易公子所讲未免不切合实际。”

  “水妖一定不存在。我想过种种可能,要把一个人扔到湖中,异常困难。速度、高度、角度——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而且保证人不能乱动,乖乖听行凶者摆布。我根本想不通!而且,何须用这种杀人方法?恕在下直言,只不过是一个患病的青|楼女子,她死了就死了,至于怎么被杀的,不会引来太大关注。而用什么特定工具将人从空中抛出,太过复杂,没有实施的必要。”

  “既然想不通,于是我换个思路,谁有可能做这件事?红信的可能性倒是不小,毕竟她与碧玺最常接触。若是单凭猜测,青楼的一干人等都有嫌疑。那么我不妨来假设。如果我假定红信就是杀害碧玺的人——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满足我的假设?”

  “再把思路换回来推断,我们模拟环境。红信一定是和碧玺在一起,在哪?房间?院子?恰逢正月十五,围墙外一派热闹之景,女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因病隔离,自然也不会呆在房里,但是一个手脚残废的病人能做什么?”

  乾清闻言一震,立刻盯着远处那棵高大的树。

  “有一种东西深得女子喜爱,尤其是闺中待嫁的小姐。碧玺出不了门,自然可以用此娱乐。正是这个东西,却把她送进——”

  “到底怎么回事?她到底怎么死的?”

  傅上星突然冷冷的发问。他一扫方才的冷静,眸似利剑,隐着怒火,狠狠的抓着石板仿佛要捏碎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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