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第19章

作者:汉堡年糕 标签: 强强 年下 推理悬疑

  照这么说,确实这是一起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极大,门窗都不能进人,起火点离窗口很远,办公室里只有管斌一人——这一切都指向了同样的结论。

  “管斌教授的尸体是在这个沙发残余上发现的吗?”他问道:“原始姿态是什么样的?照片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那没问题。”薛一维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了随行的刑事照相员,把单反里的照片调了出来。

  路铮和唐邵源几人凑近预览屏幕,用两根手指把局部放大仔细观察了起来。

  管教授的尸体已经被完全烧黑了,呈现出一个仿佛要打拳击的姿势,蜷缩平躺在那一摞原来是沙发的弹簧上。

  的确看起来是一具非常典型的火灾现场意外死亡的尸体。

  但是不知为何,路铮总觉得这个现场哪里有一点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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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薛一维说的没错,这个办公室里确实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现场被火烧水喷弄的基本已经不能看,路铮在污水中拿着漏勺翻找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如今天色已晚,不再适合进行现场勘查活动,他才不得不遗憾地暂时作罢。

  一组几人暂时鸣金收工,路铮脱了手套一路小跑找到了耿志忠:“头儿,邵源呢?”

  “去物证中心验尸了。”耿志忠说:“怎么了?”

  路铮微微皱眉:“头儿,我对这个现场有点特别的感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耿志忠一听立刻严肃了起来:“有什么发现吗?”

  路铮好像被噎住了似的,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耿志忠:……

  看着耿志忠那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路铮也觉得挺羞耻,不过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我想去找邵源看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痕迹物证。”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耿老大挥挥手叫来了魏·一块砖·雄风:“大雄,再跑一个腿,给你们组长带路去一趟解剖室!”

  本以为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可以早点儿收工而欢天喜地的魏雄风忽闻噩耗,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

  省城市公安局,物证中心。

  前来门口迎接的是省城市局给唐邵源配备的几个助手之一,应该是负责记载尸体检验情况或者是拍照的,魏雄风把路铮送到地方之后就撤了。路铮在夜色中抬头看了看,整个建筑物在黑暗中阴森森的,看起来很像一座大棺材。

  法医解剖室在物证中心的深处,一路跟着小助手穿过阴暗的走廊,路铮那种走在大棺材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等到进入了解剖室,那一瞬间灯光差点让他眼睛发酸流出眼泪来。

  唐邵源就站在那一束最明亮的光线中,身上严严实实地包着浅蓝色半透明的一次性手术衣,衣服里面是件带着细细竖条纹的白色衬衫,衬得他又精细又挺拔,即使带着帽子口罩,也在一众助手之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糊味儿。

  这还是路铮第一次看唐邵源做解剖,只见他动作相当麻利,正在用开颅锯锯开尸体的头皮,嗡嗡的一阵响声过去,锯条下就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也没有外伤。”他淡定地说,示意助手记下来:“掏个舌头吧,双重保险。”

  说罢,路铮就看到他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手法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随后把手指抠进了尸体的口腔,另一只手又动了两下,就把整套内脏和尸体分离了出来。

  “口腔呼吸道内均有碳灰,死者的血液、内脏都呈现樱桃红色。”唐邵源若有所思地观察道:“的确是生前烧死。腿部手部都没有约束伤,几处伤口均无生活反应,身体也没有其他致命伤。”

  路铮没有出声打搅,看着他们解剖完毕,唐邵源已经把内脏和身体重新缝好之后才走上前去:“看来这不是一起案件了?”

  “的确不像。”唐邵源抬头发现路铮来了,眼睛一亮:“不过谨慎起见,等下我再去做个毒理检验。师兄怎么来了?”

  “我在现场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物证,想过来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路铮笑笑,放下手里提着的勘察箱:“你们忙完了吧?”

  唐邵源自然点头应是,转身吩咐几个助手写尸检报告,便独自和路铮二人留在了解剖室里。

  为了防止物证遭到二次污染,路铮也得穿上防护服装,唐邵源脱掉手套给他拆开了一件新的手术衣,抖了抖展开举高:“来,师兄,伸一下胳膊。”

  不知道怎地,路铮满脑子都是之前在大峪的时候唐邵源举着装水的脸盆对他说的那句:“来,师兄,脚抬一下。”

  相当顺从地把两条胳膊塞进了手术衣,路铮听着唐邵源在他身后窸窸窣窣打结的声音,忍不住打趣道:“邵源,你家里有弟弟妹妹吗?”

  “理论上有。”唐邵源思索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但是都没见过。师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路铮听到他的回答,联想到唐邵源平日里那一副公子哥做派,忍不住脑补了好一出豪门恩怨和私生子大戏:“就是觉得你很会照顾人。”

  “呵呵呵。”唐邵源轻笑一声,继续埋头在路铮的身后系着他腰上的那个结,两根浅蓝色的细绳在他的手心里慢慢抽紧,逐渐勒住了面前人的衬衣,又慢慢缩进,最终在一个不松不紧的合适程度停下了。

  看着面前的腰,唐邵源忍不住砰砰跳的心脏,用手偷偷地比划了一下。

  “也要看人啊。”他低声说道:“也不是所有人我都想照顾的。”

第25章

  “你说什么?”

  唐邵源的声音太低了,路铮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唐邵源笑笑,眼里露出几丝温情来:“系好了。”

  路铮道了谢,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和口罩,这还是他第一次穿手术服,稍微有点不习惯。

  “刚才尸检的时候,我在受害者腋下发现了两块碎布。”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托盘来,托盘上有两片深红色,隐约可以看到条纹图案的小小布料,边缘已经被烧焦了,上面也有不少烧毁损伤的痕迹:“我想师兄你说不定有用,就先留下了。”

  路铮见状颇为惊喜。

  “那是肯定有用啊!”他高兴地接过托盘,小心地拿镊子夹起面前的一片,微微眯着眼睛,缓缓地移动着视线,随后把两片小布料都放进了物证袋收好。

  顶灯惨白的灯光直直地打下来,正好照在路铮身上,他稍微侧过一点头免得光线被遮住,从勘察箱里掏出放大镜和小镊子,从烧焦的尸体头部开始,一寸寸往下检查了起来。

  检查的过程是很枯燥的,解剖室里没有第三个活人在,路铮又满眼都是面前的尸体,一声也不吭。可是唐邵源也不觉得有多无聊,路铮在看尸体,他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路铮,看他时而皱起的眉毛,看他总是精神奕奕的圆眼睛,看他套着双层手套的灵活手指。口罩遮住了路铮的半边脸孔,但是唐邵源仿佛觉得自己的视线穿过了蓝色的无纺布料,看到路铮正像往常陷入专心思考时一样,不自觉地微微噘着嘴。

  有点像小猫,也有点像小狗,甚至有点像小兔子,反正像一切世界上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转动,不知疲倦地滑过一圈又一圈,转得人发晕。

  路铮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尸体上拔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透明的物证袋。

  小小的袋子里装着他过去的两个小时的战利品——从烧焦的尸体腹部提取到的几根藏青色纤维。

  “不对啊。”他自言自语,脸上写满了困惑。

  “怎么了,师兄?”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把路铮吓了一跳,手里的物证袋差点松脱,幸好他反应得快,一把抓紧了,抬头一看,隔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唐邵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对面,身上的手术服还没脱下来呢。

  “邵源?你还没走?”路铮吃了一惊,回想起自己刚刚不知道埋头干了多久,竟是都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不由得有几分赧然:“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做毒理了。”

  唐邵源隔着口罩笑笑,眼镜背后的眼角弯了一下:“交给市局的老冉了,刚刚拿到报告,你太专心了可能没听到我出门的声音。有什么发现吗?”

  “有是有。”路铮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物证:“只是估计明天还需要找咸副队再确认一些事情——毒理报告怎么样?”

  唐邵源走上前来把毒理报告掉了个头,用手指点了点了面前的几行鬼画符:“常规毒物都检验了一遍,农药中毒、催眠镇静安定药物、氰化物、金属中毒这些全部都已经排除。死者体内除了一氧化碳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的毒物。”

  路铮点点头,眉头却并没有松开。

  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参加市局对这起火灾相关人员和证人的询问,两人合力将尸体的遗容整理完毕便准备撤退。路铮伸手扯了两下,没有够到身后的带子,便使劲儿往上伸了伸。

  “咔”的一声,他的脖子发出一声相当危险的响动。

  痛得路铮当下“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几根微凉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后颈,轻轻柔柔地按捏了几下,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手术服和手套都脱下扔掉了,正微微垂着头帮他按摩。

  “谢了兄弟。”路铮龇牙咧嘴地感叹,还忍不住和唐邵源逗趣:“你这手怎么跟姑娘似的,凉冰冰的?要注意身体啊小唐同志。”

  脖子上正在轻轻按摩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又继续原先的节奏按了起来,就是力气大了点儿,按得路铮脖子有点儿酸痛。

  “师兄摸过很多姑娘的手?”

  看不见唐邵源的此时的表情,路铮还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那种福气,这不是看一到冬天,女同志们都拿着个热水袋捂手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铮觉得自己脖子上按摩的力度瞬间又变得温柔了。

  **

  第二天,省城市公安局。

  “这起事件性质已经很清楚了。”说话的是咸鸿儒副队长:“昨天在省厅专家们的协助下,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复勘。”

  咸队长在说“省厅专家”这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不怎么情愿的味儿。

  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全是参与了这起火灾调查的刑警,有些人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忙到半夜没睡好觉。路铮几人也挤在中间坐着,参与了这次案情分析会。

  “首先,从现场出发。消防大队那边已经给出了意见,和我们的技术人员分析所得结论相同,那就是起火点在房间的西北角,也就是原来的布艺沙发处,没有发现任何的助燃物质残留。”咸队长冲着薛一维的方向点了点头,薛一维坐得笔挺笔挺,一副刚刚被老师表扬了的大学霸做派,还朝着咸队长比了个不敢当的手势,带头给咸鸿儒鼓了鼓掌。

  在场的各位都有点尴尬,跟着鼓掌也不是,不鼓掌好像也有点不够意思。

  “……这商业互吹,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魏雄风在路铮耳朵边吐槽:“要不干脆现场表演一个认干爹得了。”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管斌教授坐在办公室里的照片放大了放映在大屏幕上,办公室一角很明显地看到有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有一个同色的小靠枕,沙发靠背上面堆着一些杂物,有书本,有纸张,还有几个盒子,塑料袋,扶手上还搭着件蓝色的冲锋衣。显然,管教授和魏雄风一样,不太擅长整理个人内务。

  照片正中间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管斌教授,他人长得很瘦很高,头发有点蓬,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一摞摞的书籍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大学霸气质。

  “哎,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耿志忠摇摇头。

  路铮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管教授身上移开,仔细观察着办公室内部的陈设和结构。

  另一边咸队长的声音有点儿缥缈地传来:“……同时,管教授尸体上没有任何束缚痕迹,死亡原因是生前烧死,体内未发现任何镇静、安眠药物和其他毒物,外加起火点距离办公室唯一打开的窗户较远,不存在他人从屋外纵火的可能性,其余门窗均反锁。加上死者本人有在沙发上午睡的习惯,平时也吸烟,综上所述,这起火灾应该是一起意外事故,死者管教授午睡前躺在沙发上吸烟,不慎睡着后烟蒂掉落点着了沙发布料,由于房屋内的烟雾报警器被管教授自己拆除了电池无法发出声音报警,最终火势扩大,造成了这一期不幸事件。”

  咸队长铿锵有力地结束了他的发言,底下他的忠实听众薛一维连连点头,一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的样子。

  在座的刑警们都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咸鸿儒的汇报已经非常完整,这起事件的性质已经定下,既然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那么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等一下,咸队长,我有个问题。”路铮见咸副队长有些要散会的架势,赶紧举手示意。

  咸鸿儒还是挺有领导风度的,被打断也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而是举起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屋里的人安静下来:“路组长请说。”

  “照片上布艺沙发上那一件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冬装,但是从照片上管教授的穿着打扮和拍摄时间来看,明显是夏天的的照片,那件衣服放在那里有什么特别用处吗?”

  咸鸿儒没有想到路铮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过他的工作风格一向是事无巨细的,便掏出手上的工作笔记翻了一下,很快找到了相关内容:“我们是从死者家属手中取得的这张照片,根据家属的说法,这件深蓝色冲锋衣是死者特地放在办公室,中午休息的时候用来盖着肚子,防止着凉的。我们在布艺沙发的残留上也提取到了这件冲锋衣的碎片,昨天路组长你也在现场,应该有印象。”

  路铮确实对当时的衣物残留有印象,他点点头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谢谢咸队。我昨天晚上去了解剖室,把尸体体表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尸体的腹部也发现了一块烧化了的衣物纤维残留,由于和死者皮肤黏连严重,只提取到了一点。”一边说着,路铮取出了昨天那个装着深蓝色纤维的物证袋,把它摆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我认为这起火灾在这里存在疑点,管教授没有服用任何的安眠药物,那么为什么在火场之中,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平躺在沙发上的姿势,甚至肚子上还盖着冲锋衣,没有任何挣扎或者逃生的举动呢?”

  全场一片寂静。

  咸副队长和耿志忠两张相似的黑脸瞬间同步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这个疑点未必成立。”薛一维的声音打破了静默:“既然已经说过,管斌教授有盖着冲锋衣睡午觉的习惯,那么也不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管教授做好午睡的准备,盖上衣服在沙发上躺好,没想到忘记了熄灭烟蒂,烟头点燃了沙发,在他尚未来得及清醒或者作出逃生举动的时候,就因为吸入过量的碳灰和一氧化碳陷入了昏迷,这在死者睡眠状态下发生的火灾中并不是没发生过。”

  薛一维的观点犹如一颗小石头投入了一片平静的水面,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路铮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轻咳了一声,又往前推出了一张解剖室里的尸检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