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第29章

作者:汉堡年糕 标签: 强强 年下 推理悬疑

  “噢,好啊,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路铮瞬间把刚才的想法抛到脑后,摸摸肚子:“他们去对门那家烧饼店吗?给我捎一个胡萝卜牛肉馅儿的吧。”

  “嗯。”

  唐邵源点点头低下脑袋在手机的屏幕上划了两下,又抬起头来:“他们说烧饼摊还没开门,去街口的煎饼果子铺了,问师兄你要打几个蛋。”

  “一个就够了……”路铮正说着,忽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等等,你说什么?煎饼果子?”

  唐邵源有点呆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路铮忽然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左手掌上敲了一下,噌地起身,跟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唐邵源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跟到了门口,探头一看,路铮已经跑进了楼梯间。

  远远地他忽然停了一下脚步,转身冲唐邵源挥了挥手。

  “我马上就回来,你先呆在屋里别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路师兄:疯狂暗示.gif

  唐师弟:表面不为所动.jpg,内心土拨鼠尖叫.gif

  师兄跑出去干嘛了咧?让我继续造作地问一下,哈哈哈哈你们肯定都知道啦。

  ----以防你们吐槽我乱用缩写看不懂的小词典----

  CSSA:中国留学生访问学者交流协会,基本每个美国大学都有

  OIA:国际事务办公室,也是基本每个美国大学都有,管理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的资料,协助他们生活

  Xyrem:如文中所示,治疗嗜睡症的药物,主要成分是γ-羟基丁酸

第38章

  “大海啊。”

  瘦小的小老头坐在审讯区的一张四角凳上,一双昏花的老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坐在约束区的孙子,神色仿佛有一些困惑。

  怎么回事呢?

  今天早上他还在开开心心的出摊,和隔壁摊位的大妈闲聊唠嗑,说着最让自己骄傲、得意的大孙子。

  “我们家大海,这孩子,就是让人心疼。娃儿命苦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但是嘿,我可从来不管他学习,一个老头子,懂点儿什么?全靠他自觉。结果现在我老周一出门,人家都说我是博士爷爷,哎哟,真是祖宗保佑,给我们周家个文曲星下凡喽!”

  隔壁摊位的大妈已经把周学海的故事听了无数遍,不过还是掩饰不住羡慕的神色:“哎,老周,真不考虑考虑我小外甥女儿?我这儿有照片,长得像我妹,好看的咧。要不让俩孩子先加个微信,聊聊呗?”

  “咳咳咳。”老周笑着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竹推子:“我们大海还不急,他们年轻人都讲究什么自由恋爱,我可不能插手,省得他生我气。”

  “嗨呀,那哪儿能呢,大海那么孝顺!”

  正在老周递出今天的第一份煎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哎,小路来了?”周大爷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见到路铮身姿挺拔地站在小摊前,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下夜班了?今天怎么没穿警服?来个煎饼?”

  路铮在去找周叔之前想了一会儿,悄悄从小巷另一头绕回了家,换了一身便服才下了楼。

  “不用了,周叔。”路铮看起来神色有点复杂,不过低头搅拌面糊的周大爷并没有看清楚,他沉默了几秒,轻声道:“叔,有点儿事儿,请你帮个忙,行不?”

  在路铮的安排下,周大爷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几分钟后,他便出现在了市局的审讯室。

  一辈子老实本分的周大爷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是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而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被约束椅牢牢固定在凳子上,满眼血丝,一脸疲劳的周学海——他唯一的亲人,他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孙子。

  看到这样的场景,周大爷平日里摊煎饼时又稳又快的手此时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昏花的老眼中缓缓淌出一行浊泪,顺着他满脸风霜雨雪磨砺出来的沟壑滑落。

  他抖了抖嘴唇,有点难过,又满眼疼爱包容,嘶哑着嗓子说道:

  “大海啊,别害怕。”

  “爷爷来了。”

  周学海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却在这一刻忽然潸然泪下。

  **

  “都供述完了?”耿志忠沉稳的声音在唐邵源身边响起。

  “老大。”唐邵源收回了放在路铮身上的视线,应了一声:“嗯,笔录也做完了。”

  耿志忠看着远处走廊里周学海戴着手铐,在两名刑警陪伴下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可惜了。”

  唐邵源轻轻点头,又把头扭向了走廊的另一边。

  路铮正在那里扶着周大爷的肩膀,嘴里没有说什么,而微微凸显的手臂肌肉线条却彰显着他无声的支持。只见他身上套着一件白色T恤衫,一条简单的棉质中裤——为了避免在接走周大爷的时候过于引人注目,他是穿着便服回警局的——往日里穿着制服只觉得英气勃勃,如今这一身打扮,倒是把他衬得小了好些,根本看不出来是快三十岁的人了。

  倒是和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分别。

  耿志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道:“小路是个好警察。”

  “那是肯定的。”唐邵源深深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挪回了目光。

  在那个方向,路铮正不着痕迹地扶着周大爷走出警局的大门,晨光微曦,为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金边,闪闪亮亮的。

  照亮了阴影里的他。

  “师兄他一直都想做一个好警察啊。”

  天终于亮了。

  **

  周学海在见到了唯一的亲人周大爷后,内心的壁垒被完全打破了,痛快地道出了自己的罪行,证据确凿,此时的他已经被送入了看守所。

  “我是真的喜爱科研的。在读博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科研居然能成为如此让我痛苦的一件事。”周学海苦笑道:“管斌年轻又有才华,跟着他学习确实很有收获,即使辛苦一些我也能忍受,只是没想到忍着忍着,这些情绪就在我心里攒了起来,就好像一堆干草,平时没有什么,只要有一丝火星,就’轰’地烧起来了……”

  搞学术的人大约都了解,不少大佬之间的文章井喷,都是因为和对家的撕逼,今天你发一个结果,明天我重复一下没重复出来,发一个“论某某篇论文中的不可应用之处”,喷来喷去的,大家的文章量和引用都上去了。而周学海也正是赶上了管斌回国开疆辟土的重要时期,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成了管斌手里的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周学海不仅学术能力过硬,人还非常听话,自是成为了管斌的心腹爱将。只是不少人可能会因为喜爱某个学生而更加体贴他,然而这些人中必然不会包括管斌。在他的眼里,周学海=好用=听话=那就多用用=他肯定也乐意。

  这样的等式无疑给周学海的求学生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十分钟内不回邮件就要发怒,不仅学术全程奉陪,给管斌打饭,去幼儿园给他接孩子,帮他打扫办公室卫生,就算周末都没得休息,还得陪管斌打球,还不能让他输……

  每一天,他都疲于奔命,就算勉强入眠,也不能安睡,管斌的作息时间很不稳定,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接到管斌的电话。

  宿舍里的室友都因此很有意见:“你们导师怎么这样?把你当菲佣吗?你也是,这么听他的干嘛?”

  对啊,我这么听他的干嘛?

  周学海一边说,一边流着泪。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尝尽了人间冷暖,让他性格软绵,无力反抗,只是告诫自己:“忍忍就好了,就这几年……”;也许是因为自知自己家庭负担重,只能靠导师的认可在学术圈里好好发展……

  为了博士毕业后能够取得管斌的推荐,出国做一站博士后,周学海一直不敢像熊博义那样公然反抗,只是咬牙忍耐,忍耐了管斌的过分要求,忍耐了管斌毫无征兆的坏脾气,忍耐了管斌把本属于他的奖学金名额给了别人,就因为他自己去年得过这个奖学金——在明知那获奖人水平远远不如他的情况下……

  在睡不好的夜里,他不断安慰自己:再过几年就好了,到时候自己摆脱了管斌,就可以自由了——到时候他做两站博士后,回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把爷爷接过来养老,今后再也不用他起早摸黑的操劳……

  然而就这样的一点小心愿,都被管斌毁了。

  当管斌理所当然地找到他,说因为手上的项目没完成,没找到合适的继任者,需要他多留一年,做完再走的时候,他脆弱的神经终于像紧绷的琴弦一样断开了。

  火花四溅,瞬间在他的心头点燃了熊熊大火。

  这把火燃烧了整整一年,在这期间,他精心准备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杀人计划,他其实并无所谓自己被不被抓起来,毕竟在无数个夜里,他都恨不得第二天起来拿把刀和管斌同归于尽算了。不过想到年迈的爷爷,周学海还是退缩了。

  “等我为爷爷养老,让他安心去了,我就去自首。”

  “我不能让他失望难过。”

  这么想着,周学海买了整整一箱盒装牛奶,用注射器将大量的GHB注入了盒中。

  GHB来自于他在美国交换时寄宿家庭小孩治疗疾病的药物,而盒装牛奶,则是因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管斌一起工作的他,很清楚管斌的习惯——午睡之前会喝一点牛奶助眠。

  那盒牛奶被他藏在裤兜里带进了管斌的办公室,又在管斌不注意的时候放到了办公室里那个牛奶纸箱的最外层,一伸手就能够拿到。

  这一切做完后,他忽然感到一身轻松。

  他点着了那篇罪魁祸首,让他被管斌限制住不能毕业的论文,怀着自我毁灭的心情,将几页纸从楼上的办公室地上的缝隙中投入了管斌的办公室。

  透过那条缝隙,他看到燃烧的纸张恍若一道流星落在了布艺沙发上,瞬间燃起了一片火光。

  火光的映照中,他心头一阵释然,摸了摸眼睛,竟是流泪了。

  所有的不忿、怨恨、委屈、不甘都在火光中熊熊燃烧,就像他心头的大火,在四处讨好,委屈自己地活了二十多年后,这竟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到了随心所欲的自由。

  **

  管斌教授的办公室失火一案告破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又是一个休息天,路铮一觉醒来,眯着眼看了看窗外。

  百叶窗挡不住光,然而天色却依然很暗,他起身凑过去从缝中看了一眼,天空阴翳,没有太阳,偶尔还有几丝黑云飘过,雨珠儿要掉不掉的样子。

  看着天边阴沉沉的景致,路铮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唐邵源。

  “要是邵源在就好了。”他忽然猎奇地想:“摸摸他的头发,就知道待会儿会不会下雨。”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瞎想些什么呢。”

  今天不上班,他暂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便坐回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轻柔地抚摸了两下翻开。

  本子里有一些模糊的涂鸦,还有零星的字迹,一页一页,从还有些幼稚的一笔一划,到最新一页上的“秸秆”二字的漂亮连笔,仿佛承载了一个男孩成长的点滴岁月。

  最近他已经很少做梦了。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叹了一口气,路铮轻轻翻开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这页上印着一副小小的华国地图,上面有十来个省份已经用黑笔斜线划掉了,剩下的那些省份上,有的地点打着红色五角星,有的地方画着圈,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豫省:建平县、平台乡、德山县”

  “鲁省:大来县、利靖县”

  “苏省:青麻乡、澄南县、隋泰县、河荆县”

  ……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他手边的手机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点开一看,是唐邵源给他发来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