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第57章

作者:汉堡年糕 标签: 强强 年下 推理悬疑

  挂着霓虹灯的高级酒店三层,从玻璃窗望下去是江省省城最繁华的一条路。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说得夸张了点,不过如今已经快半夜了,楼下的马路的确一点都没有沉睡的迹象,反而是越来越热闹,几家看起来像是酒吧的娱乐场所亮着灯,门口摆着大喇叭,播放着些你爱我我爱你的靡靡之音。

  配上酒店房间里隐约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像一把羽毛做成的小刷子,在耳道摩挲。

  让人心痒难耐。

  唐邵源穿着长袖长裤,印着条纹的出门必备抗菌睡衣,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靠窗的床上,不断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枕巾。

  水声停下了。

  师兄这是要出来了吗?

  我怎么这么笨,明知道出门有可能会和师兄住一起,居然还带了这么土的一套睡衣!

  为什么不带那件黑色的浴袍,穿上还能露出半个胸,看起来比这套傻帽睡衣要壮实整整一号……

  水声停了好几分钟了,师兄怎么还不出来?

  会不会忘记拿衣服了?等下如果他让我进去给他送衣服该怎么办?

  差不多在脑海里把所有偶像剧的情节都在脑内播了一遍,浴室的门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路铮粗暴地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小平头出来了。

  短袖长裤,一件不少。

  唐邵源松了一口气,松完后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浮上心头。

  “咳。”路铮扯下毛巾,看到唐邵源光速扭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还没睡呢。”

  唐邵源默默摇头,想了几秒后补充了一句:“等你一起。”

  路铮挠了挠头,一下子梗住了,不知道脑袋里想到了什么,忽然有点脸红耳热。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气氛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刚进门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小小的密闭空间中就只有他们两个,窗外传来一阵阵靡靡之音,窗里两人安静对视,一声不吭,路铮觉得浴室的热气似乎被带到了外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在唐邵源的专注目光里变得闷热潮湿又窒闷。

  粘稠的暧昧在安静中蔓延流淌,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路铮垂下眼帘,忽然扑上了靠墙边的那张床,手脚麻利地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团。

  “快睡吧。”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明天还要早起。”

  唐邵源看他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瑞士卷,竟然有些傻乎乎的可爱,不由得失笑,起身走到路铮的床边,动作温柔又坚决地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师兄,乖,别用被子捂着头睡,会不舒服的。”

  瑞士卷被弄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路铮憋得有点红扑扑的脸。

  唐邵源看他目光闪烁,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自己,忽然间福至心灵,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好像一股温过的糖浆从心头流过,又甜又烫。

  原来……师兄他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大着胆子上手揉了一把路铮毛茸茸的小寸头,手指在温热的头皮上微微停留了一会儿。

  头发短就是好,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干透了,软软的,暖暖的,有点儿扎手。

  “睡吧,晚安。”唐邵源的手指擦过他的耳朵,低头轻轻说道:“做个好梦。”

  **

  第二天一早。

  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路铮按掉枕边震动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整。

  甩开手机坐起身来,路铮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和往日他出来找人的心事重重大相径庭,昨夜他竟然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沉睡,中间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想到这儿,一声低沉而有磁性的“做个好梦”又回响在了他耳边,让他脸上忍不住一红。

  转身一看,唐邵源的床上空空如也,连被子都收拾好了。

  正在路铮疑惑他人去了哪儿的时候,门口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唐邵源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回来了,见到路铮懵懵地坐在床上,又笑了开来:“起来了?我带了些粥上来,昨天坐火车折腾得怪累的,就没去买太油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给酒店前台点了个赞:“这家店服务不错,我问她们哪里可以喝粥,直接就让二楼餐厅大厨给煮了一份。”

  至于刚才他到楼下前台问哪里能买到什么好消化的流食时前台小妹那谜一般的表情,就直接被他无视了。

  **

  两人在屋里简单吃了点儿早饭,便下楼出发去了“宝贝回家”的江省办公室。

  迎接他们的是路铮的熟人——在川省有过一面之缘的包元嘉,小包姐。

  “又见面了,路铮!”小包姐看起来还是那么元气满满,穿着一件红色的制服T恤,看起来活力四射,见路铮身边还陪着一个高个帅哥,不由得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好朋友,陪我一起来的。”路铮笑了笑:“小包姐,关于我提供的那些信息……”

  包元嘉听到这儿露出了相当灿烂的笑容:“这个,我本来就是江省人,请周围的亲戚朋友还有别的同事一起找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和你的描述相似度高达99%的地方。”

  唐邵源注意到路铮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伸手揽住路铮的肩膀,轻轻地拍抚了几下:“去看看?”

  小面包车飞快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里副驾驶座上,小包姐正在和路铮介绍着目的地的相关信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江省泉和市大水乡的郁家村,大水乡历史上是江省人口拐卖的重灾区,大水乡中心小学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有煤渣的跑道和轮胎做成的秋千,郁家村地下水资源丰富,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在院子里打井的习惯……”

  路铮一边默默听着,一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青山、小河、村庄,随着车子越来越接近郁家村,尘封的记忆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滚滚而出,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在他的目光中倒带二十五年,显示出了岁月冲刷前的模样来。

  太熟悉了,这一切。

  虽然还没有进入村庄,但是路铮的心中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

  “我们约好了郁家村现在的村支部书记,村支书表示他刚刚上任没多久,对郁家村过去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不过他帮忙找了一位在村里生活了四十年的婶子,到时候我们可以和婶子确认一下。”

  小包姐话音刚落,坑洼颠簸的土路也走到了尽头。

  郁家村到了。

  路铮做了两个深呼吸,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唐邵源紧跟其后,村支书似乎对今天他们的来访很是重视,已经等在了村口路边,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形有些伛偻,精神却依然不错的瘦小老婆婆。

  听到汽车的声音,老婆婆扭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路铮,一双满是褶皱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水生家的阿正吗?”她急急前行了两步,像是想要把路铮看得更清楚似的。

  “阿正”这个久违的名字传入耳朵的一瞬间,路铮忽然感到眼底一阵酸痛,忍不住快步上前握住了老婆婆的手:“您是……?”

  “嗨,连我都不认得了!”老婆婆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假牙:“我是你老张家大姨啊!小时候还抱过你的——瞅瞅你这小模样,和小时候一点儿都没变过!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你弟呢?这个不是你弟吧?”

  一边说,她一边疑惑地看了看路铮身边的唐邵源。

  路铮眨掉眼角激动的泪花,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头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弟弟?我弟弟不在家里吗?”

  张大姨表情也十分困惑,捏着路铮的手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弟没和你一起?你妈翠萍呢?小时候你妈说也不说一声,带着你们两兄弟就跑了,二十来年连个信儿都没有,可别怪婶子我多嘴,真是怪没良心的……你这是回来看……你爸吗?”

  路铮觉得自己有点精神恍惚。

  张大姨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那……我爸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一个微凉的身体忽然贴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让他不必因为腿软而出糗。

  是唐邵源。

  路铮刚想扯开嘴角道个谢,却看到面前的张大姨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

  “唉……阿正啊,节哀。”她在路铮的手背上拍了拍,叹了口气:“你爸水生他想不开,在你们走了之后没过几年,就……喝了百草枯,现在你家已经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路师兄的身世之谜彻底解锁。

  两兄弟,一个叫“阿正”,一个叫“阿直”,合起来就是正直,也是师兄亲爸亲妈的一份父母心了。

第71章

  老张家大姨见路铮脸色不太好,便体贴地邀请他去自己家坐坐。

  唐邵源默不作声地跟在身边,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肩膀。

  本来想上来安慰的小包姐:……为什么忽然感觉没有我的位置?

  “你爸郁水生真是我见过最灵巧的人儿了,特聪明,也没见他学过,自己捣鼓捣鼓,就能打家具做木工,修收音机,什么东西给他个图看两眼就能做出来,后来大家日子过好了,他还给大家修自行车,什么补胎呀,换辐条呀,一看就会!”张大姨一进屋就招呼他们坐下,给路铮洗了个红彤彤的海棠果塞进他手里:“给,姨前两天下地摘的,甜得很,小时候你和你弟一来我家串门,都吵着要吃这个。”

  路铮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火红的小海棠果,攥紧了手心,手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似乎是一个不经常出现的角色,家里往往只有他母亲和弟弟两个人在,父亲给他的模糊印象,只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和每次回家时从自行车上拿下来的,装着甜甜的木莲豆腐的小碗。

  老张大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的往事:“就是水生这人命不好,生下来脸上好大一块疤,一条腿还不好使,三十几了还没找着媳妇儿,你爷奶着急呀,从从前屋老杨那儿托了关系,掏空了家底儿,买回来个媳妇儿,就是你妈翠萍……”

  “等等,张大姨。”路铮听到这儿,心头一跳,赶紧问道:“我妈……她是被拐卖的?”

  张大姨神色有点尴尬:“咳,现在不是都知道是违法了么,不过以前哪里懂这些事情,那时候也没人管,咱们郁家村好几家连儿子都是买来的呢……我那阵子听前屋老杨说,你妈翠萍是被她自己爸妈卖掉的,嫌弃她不会说话,又是个丫头,可怜儿见的。”

  路铮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当年在他被警察从火车站捡走后,警方也帮助他寻找过家人,后来被老路警官一家领养之后,老路头夫妇二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帮他寻找亲生父母的脚步,只是几乎联系遍了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也没有找到符合当年他失踪情况的报警记录。

  他还为此一度消沉过,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不重要,走丢了之后父母竟连报个警都不肯。

  现在谜底被揭开了,他的生母本来就是被拐卖至郁家村的,估计连户口都没有,他生父碰到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夫,肯定也是没有胆量和意识去派出所报警的。

  “二十来年前,你爸去乡里给人做活打工,晚上回家就发现家里的自行车,还有你妈带着两个娃儿都不见了,叫了全村的人找了一夜也没找到,急得直哭,后来陆陆续续找了得有几个年吧,一听说在哪儿见到了带俩娃的女人,就赶紧追过去,最后有一年元宵节第二天,我家当家的本来约好和你爸一起去邻村给人做工,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去家里一看,才发现你爸躺在床上,人都已经硬了……”

  **

  一阵秋风吹起几片落叶,路铮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面前的栅栏。

  陈旧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栅栏年久失修,路铮不过是手指碰了碰,就有一整块木头掉下来了。

  手里捏着碎掉的木头,路铮低下头,觉得有点心酸。

  一双手忽然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又坚决地把那块碎木头拿走了:“师兄,小心木屑扎手。”

  说完唐邵源捧起他的左手,轻轻地冲着手心吹了吹,把手心里残余的木屑都吹干净了才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路铮觉得这个场景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点点的伤感在唐邵源的打断下随风快速消逝,路铮定了定心,走进了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