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渊之火 第23章

作者:机智的熊熊 标签: HE 推理悬疑

第35章 Aeolos(8)

  从郑夫人口中,夏炎第一次知道了母亲原来也是个跳脱的女人,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倏然清晰鲜活起来。

  郑夫人的目光随着追忆的深入而渺远起来,她的声音细腻绵长,娓娓道来的语气倒真有点穿透时空的味道。

  “人老了总是会反复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我这前半生算是只有你妈这么一个好姐妹,或许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老是回想起我们俩做闺女时候的事儿……

  “你猜我和你妈是怎么认识的?你肯定猜不到吧……那会儿我才这个桌子这么高一点,跟我老爹去看我们家果园,才刚走近,就听到树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爹以为是山上的野猴子跑来偷果子,结果往上一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那就是你妈,我爹把她从树上捞下来,浑身是泥,都分不清男娃女娃……

  “现在想起来,你妈小时候真是比男娃还皮,我们那一片都没有孩子敢欺负她,谁能想到,这么顽皮的孩子,长大了之后竟然是个水灵灵的姑娘,这张是她刚满十八岁拍的,那会儿好多小伙子追求她呢,这张约莫二十来岁,我俩刚开始工作,这是刚结婚的时候,你看看,一脸幸福的小女人样……

  刘夫人翻着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再往后就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女人的照片了。她颤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砸下的眼泪就把照片上女子明艳的笑容模糊了。

  这时郑兴已经收拾好了碗筷,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纸巾盒递给郑夫人,冲夏炎使了一个眼色。

  夏炎往郑夫人身边挪了挪,轻轻把郑夫人颤抖的手放到掌心,不知是不是被郑夫人的情绪感染,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干妈!”

  郑夫人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夏炎,尽管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男人眼中的诚挚还是直抵她眼中。

  “……哎!”郑夫人应了一声,然后反手握住夏炎的手,细瘦的手指把夏炎缠得紧紧的。

  郑兴一脸欣慰地冲夏炎点了点头,夏炎就这么有了一个便宜干妈。当然,如果是让夏炎改口叫郑兴“干爹”,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在此之前,夏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把一个见面不到俩小时的女人认作干妈,他本身也不是容易亲近其他人的性格,总给人一种孑然一身的感觉。但郑夫人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让人放下戒心的气场,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她抱过的缘故,夏炎总觉得在她身边十分安心。

  夏炎更没想到,她这个便宜干妈还有一项特殊技能——情绪整理得相当迅速。郑夫人前一秒还在追忆似水年华,听夏炎叫了一声干妈之后,很快从“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查起了户口。在听说夏炎没有对象之后,又秒变媒婆,相当有行动力地给夏炎安排起了相亲事宜。

  夜深了,郑夫人第三次揉眼睛的时候,终于被郑兴撵回房休息了,郑兴披了一件外套,亲自送夏炎下楼。

  “我们老两口因为各种原因一直两地分居,她才回来诚州没多久。要早知道老婆子这么喜欢你,我应该在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带你见她的。”

  郑兴一边嘀咕一边下楼,语气中的酸味扑面而来,夏炎无声地笑了。

  “老郑,今天叫我来,除了秀恩爱认干妈之外,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唔,的确。”郑兴走到楼道口停下了,转过身看着夏炎,那目光被楼道昏暗的灯光渡得有些悠远,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似的。

  “其实呢,比起你妈,你更像你爸。”

  “我知道,”夏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怎么,你也是怕我听了张弛那天的话会胡思乱想?”

  郑兴敏锐地抓住关键字眼:“也?”

  夏炎点点头:“嗯,刘书记特意‘开导’过我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也没那么脆弱。”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夏炎,你不了解你爸。”

  “是,我不了解他,因为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夏炎靠在墙壁上,转头看着楼道外阴郁的夜色,只留给郑兴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郑兴看着夏炎被光线削得有些落寞的背影,在心里对离去多年的老朋友说:“老夏,对不住了,得卖你一回了。”

  “夏炎,他只是没有以你想要的方式疼爱你罢了,并不是不疼你,只是方式有点笨拙。”

  “老郑,我快三十了,不要把我说得像和弟弟争宠的小屁孩似的。”

  “哈哈哈……你有时候看起来就是这样嘛……”郑兴尴尬地笑了笑,果然换回夏炎一记白眼。

  “其实呢,老夏一点都不想让你们兄弟俩做警察,我们这一行啊,看惯了生死别离,不求子女飞黄腾达,他们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满足了。”

  夏炎深表赞同:“要是我儿子要当警察,我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等你有了对象再说吧……但是呢,不想来啥就偏偏来啥,你们兄弟俩就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都嚷嚷着子随父业。老夏就拼命把你俩往别的路上掰,夏林性子软一点,基本上老爹说啥都听,你就不同了,倔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据说初中的时候还见义勇为,被一群持刀的小混混胖揍了一顿,那事儿可真把你爸吓着了。”

  夏炎摸了摸耳垂:“这事儿您也知道……”

  “那可不,”郑兴自动忽略了夏炎这个缓解尴尬的小动作,“我那会也在区公安,因为老婆子的关系跟老夏走得比较近,你小时候那点破事儿我都知道,看不出来你还迷恋虚拟偶像……”

  夏炎干咳了两声:“咳咳,您跑题了。”

  “哦,接着说,总之你个倔孩子警校才毕业就进了区公安,你爸为了怕人说闲话,说你是凭借他的关系才进的支队,工作场合就不怎么和你接触,但是好像害你误会老夏是怕你掉他面子了。你们两个的倔脾气其实如出一辙,谁也不乐意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隔阂就越来越深了。你都不知道,那段时候你爹暴躁的模样,跟你现在差不了多少。

  “后来啊,你调来诚州支队了,在我手底下做事。基层支队可不比区里,常常要上一线真刀真枪地干,我现在都还记得,你第一回 出外勤,去围剿一个武装暴力团伙,你爹一天给我打了七个电话。幸好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然我都能被口水淹死……”

  “……这样吗?平常他都不怎么主动联系我的。”这点倒让夏炎十分意外,老爹没急事儿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平常回消息也是简单的一个字,“哦”、“好”之类的。

  “那是因为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一个星期至少两回,还死活不让我告诉你,对了,你弟弟偶尔也会接老夏的班,过来我这儿问问情况。你爹啊,在外面是人人崇拜的战神,在重视的人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表达自己的关爱都不敢明着来。他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儿,估计就是跟你妈求婚了。不过呢,我今天主要也不是想说这个。”

  夏炎:“……您到底想说啥?”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他走以后的这些年,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知道你打小崇拜他,一直追随着他的步伐。但你是你,他是他,你没有必要破他的案子来证明自己,也不需要做‘战神’的延续。他只想你按自己的意愿走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早就认可你了。”

  夏炎没回话,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转身往楼道外走去,他抬手挥了挥,“知道了”。

  很快,那身影就融入夜色无迹可寻了。

  郑兴打了个喷嚏,转身上了楼。

  认可吗?夏炎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他一直追逐的东西,内心渴望着父亲能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赞许的笑容,对他说一句:“儿子,你真棒”,可那人到死也没对他说上一句夸赞的话,笑容也相当吝啬。夏炎不否认他给自己画地为牢,把解决父亲的案子作为自己得到认可的依据。那卷宗翻来覆去,他都快逐字逐句的背下来了,已经有太久没有新的发现了,刚好出现了一个自称知情的人,尽管心里明白那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挑衅,可他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些危险的想法——使些违法手段逼张弛说出真相之类的。

  “难道这就像戒烟时,因为压抑久了,嘴里叼个棒棒糖也能躁动起来?”夏炎盯着手里的烟蒂,认真思考着人生与烟这一哲学问题。不过此人天生缺乏感性思维的细胞,片刻后,他把半截烟蒂重新叼回嘴里,将问题回归到更浅的层次,决定怎么着都别和烟过不去。

  时隔一周,夏炎再次回到诚州支队,支队已经从死气沉沉变成鸡飞狗跳了。

  拜张弛所赐,区公安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既然公安系统内有一个傀儡师的卧底,那么极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区公安组织了一场全面的内务调查。

  夏炎到支队的时候,一群内务部的工作人员正在收罗每个人办公室的资料,就连实习生夏林的电脑也被搜走等待接受检查。

  杨铭见夏炎进来了,忧心忡忡地挤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夏队,那个……”

  杨铭才起了个头,就被人粗鲁地打断了。

  “夏队,好久不见了。”一个敦厚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向夏炎礼貌地伸出手。尽管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客气,语气却十分生硬。杨铭给夏炎递过一个“待会儿再说”的眼神,自觉地滚远了。

  “孙部长,别来无恙。”夏炎礼貌性地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一触即放。

  是内务部的部长孙进,夏炎只跟他打过几回照面,不太了解此人的性格,就面相看来应该不太好相处。孙进的身材属于短小精悍型的,脖子上却安了一张颇为凶悍的脸,笑起来也不会让人有亲切感,反而有种笑里藏刀的意味。

  孙进的目光从人声鼎沸的办公室扫了一圈,又回到夏炎脸上:“夏队,最近特殊情况,也不是针对诚州支队,全区都在接受调查,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

  不是针对诚州支队?如果不是部长都亲自出面调查诚州支队,夏炎搞不好真得会相信。

  夏炎:“当然,我全力支持孙部长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尽管说。”

  “夏队,十分感谢您的理解,就是您办公室有个资料柜上了私锁,麻烦您开一下。”

  “好,没问题,”夏炎领着孙进到了办公室,二话不说打开了柜子。一脸坦然地站在一旁看着工作人员搬走他柜子里的东西,还自觉主动地解释起来:“我原来那女朋友太磕碜我了,工资压榨得一毛不剩,我偶尔匀点买烟的钱锁在柜子里。”

  “对了,夏队,说起烟,”孙进拿起夏炎桌上的一张纸条递给夏炎,“区里寄来的罚单,您可得赶紧交罚款了。”

  夏炎拿过纸条一看,立刻不淡定了:“抽烟罚款五百块!?”

  孙进面无表情地说:“区里管得是挺严的,我也被罚好几回了。”

  夏炎应付完孙进,十分肉疼地交了五百块罚款,顺便在心里的记仇小账本上给刘书记记了一笔——谁让他不但不制止还助纣为虐的,才去找杨铭。

第36章 Aeolos(9)

  杨铭递给夏炎一个信封和一个文件袋,“这个信封是老陈他妈整理遗物时找到的,说是他写的遗嘱,刚送来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打开,这个是小武从老家寄过来的。”

  “遗嘱?”夏炎拿过信封拆了起来,“难道他早知道有人杀他?”

  信封看起来很旧,里面的纸张虽说没有褶皱,却也透着老旧的尘土味,用蓝黑墨水写的字已经有些淡了,字迹整洁,夏炎认得出来是陈志峰的字。

  薄薄的一页纸,夏炎足足看了十分钟,一遍又一遍,像是要透过薄薄的纸,把那人在纸上书写的神情也看清。杨铭认得夏炎这个认真的表情,识趣地在一旁等着。

  “这封遗嘱应该是张小文自杀后没多久写的,张小文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做的事是多么愚蠢,基本上全篇都在忏悔。最后说,他特意去银行建了个账户,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钱都存进去了,将来他死了,就用这里面的钱弥补小文的家人。下面写了账户的详细信息,你找个人带老太太一起跑一下程序。”

  杨铭有些意外地接过信封看了看:“这么说,老陈也在为当年的事忏悔?”

  夏炎把手里的文件袋卷成筒在杨铭头上敲了一下,“当然了,老陈又不是张弛那种混蛋。原来我就发现,老陈有一段时间特别低落,我那时以为是降级给他的打击太大。但后来想想,老陈似乎也不是什么看重名利的人,估计就是那时候知道了小文的死讯。不过他太胆小了,不敢主动把事情说出来,连忏悔的方式也这么迂回,得等到他死之后才让人知道他曾做了这么一件错事并为之忏悔了。”

  夏炎叹了口气,得出结论:“唉,老陈就是一胆小鬼。”

  杨铭点了点头,“嗯,夏队,这事儿方便告诉小武吗?”

  “这个没问题,放心吧,小武比你稳重多了,加以培养,将来应该能接我的班。”

  “什么?夏队,你现在就在考虑接班人问题?等等……不对啊夏队,小武他才干了一年多,我已经任劳任怨地追随你四五年了,对您老人家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我?”

  “去你的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考虑,我这又不是什么皇位要人继承。”

  夏炎不以为意,动手拆开了文件袋。

  “果然,张小文是张弛亲女儿。”

  杨铭的表情变得有些迷幻:“夏队,这事儿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用脑子想的。唔,你把这个交给区刑侦科梁颂,让他们挖一下小文的身世……”

  “夏队,你叫我?”

  夏炎一回头,梁颂就站在他身后。

  “梁警官,你怎么在这?”

  杨铭小声解释:“夏队,梁警官已经调来咱支队上班了,接替老陈做副队了。”

  梁颂向杨铭微微点点头:“张弛的案子我已经不负责了,你直接向韩处汇报就成。”

  说完,冲夏炎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夏队,请多指教。”

  很快,整个诚州支队就在鸡飞狗跳的日常中回归了正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提那两个人,不管是内务调查还是日常工作都显得尤为积极。尽管每个人都呈现一副向日葵状态,但夏炎知道,每个人都在配合自己配合他人,而血案和背叛带来的伤害深深烙在心里,并不是靠自欺欺人就能抹消的。

  把伤口扯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和把它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带来的疼痛并不无同,只不过后者能造成一种“不怎么疼”的视觉效果。

  在夏炎眼中,支队的人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简单的类别,一是十分靠谱的,二是基本靠谱的,三是不怎么靠谱的。

  第一类头一个就属他自己,其次还有孙芳菲这种处变不惊、不随便嘲笑领导的冷静派人才,现在还加入了张小武。支队大多数人都在第二类,譬如杨铭何蓉这一对活宝,剩下个别刺儿头和不稳重的在第三类,周恒宇首当其冲。

  本来梁颂看面相和资历怎么也得在靠谱以上,他不像夏炎那么不修边幅,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身体力行地诠释何为“温文尔雅”,加之长相清秀——眉眼较浅,不像夏炎那种深邃,皮肤白皙,头发带点自然的栗色和天然卷,视觉效果相当柔软。他不穿正装和制服的时候,整个人有种日系帅哥特有的清爽感。用何蓉的话总结,就是把诚州支队男性的整体颜值和衣品拉高了一个档次。不过何蓉作为夏炎多年的老颜粉,在夏炎的威逼利诱下,含泪保留了夏炎拾掇一下比梁颂帅上十倍的观点。

  夏炎看过梁颂的档案,他比夏炎大两三岁,情况和夏炎有点类似,他爹也是警察,退休有好几年了。他在基层支队干了两年,就被发掘到区刑侦科了,在区里的成绩也一直不错。

  夏炎跟郑兴侧面打听了一下,梁颂是自己申请调职的。他完全不明白这样的人才为什么放弃区里的优厚待遇,来一线支队混饭吃,虽然名义上是副队长,可地方上的待遇福利怎么都比不上中央,说白了跟降级没什么区别。夏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诚州市房价便宜这一点,正面问了几回都被梁颂巧妙地转移话题了。

  当然,好奇心强的动物绝不会轻易地放弃,因此,夏炎的战术转变为暗中观察。

  就这么观察了一段时间,夏炎把梁颂从十分靠谱的类别里扒拉出来,在三个档位上犹疑不决,因为他时而相当靠谱,时而完全不靠谱。

  有一回接到一个故意伤人的案子,那天支队很多人都去支援诚州市公安的打黑行动了,夏炎和梁颂一起去区里开了个工作会议,刚回支队就接到了报警电话。夏炎快速制定了作战计划,队里能行动的没几个了,夏炎和梁颂都亲自上了。案情并不复杂,嫌疑人也不太懂得隐藏自己,很快锁定了目标位置并火速赶往了现场。

  因为开会的缘故,梁颂里面穿的是一套正装,脚上是一双新皮鞋,夏炎原本是想把他留在车里指挥的。谁知梁颂把耳机往夏炎头上一戴,外套一脱领带一扯,拉开车门就没影了,完全没给夏炎任何反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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