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渊之火 第38章

作者:机智的熊熊 标签: HE 推理悬疑

  妄想已久的对象替手脚不便的自己擦身体这种事,如果不是后脑像裂开一样疼,还趁夏炎拧毛巾的间隙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的伤处,陆渊根本捱不过来。

  夏炎折腾了快半小时,总算把扭扭捏捏的陆渊擦得白白净净了,还细心替他换了药,谁知道这王八蛋一句谢谢都没说,他倒个水的功夫,陆渊已经在床上躺平了,还用被子盖过了头,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动也不动,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夏队,我困了,先睡了。”

  夏炎看了眼时间,有点意外:“现在还没到八点呢,你的LUNA都没到开门的点。”

  夏炎等了一会儿,被子里的陆渊没有回应,便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放下遮光帘,又关掉了电视和灯,在隔壁病床上坐下,谁知旁边的陆渊忽然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朝着他说:“夏队,你回去吧,我请个护工照顾我就行。”

  “赶紧闭嘴睡觉吧,请护工不要钱啊,我陪Zero耗了一晚上,又陪你耗了一个白天,你再折腾我就用物理方法让你睡觉了。”夏炎挥了挥拳头,表示物理方法就是打晕他。

  拳头一亮,对面的作精果然消停了,背对着他躺下了,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61章 向火之渊(3)

  入了夜,人声逐渐安静下来,病房里没开灯,只有几缕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身旁还有陆渊清浅的呼吸声,光线与声音营造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睡眠环境,夏炎整整一天半没合眼,气氛又这么恰当,按理说应该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可他却一点睡意没有。

  夏炎的印象中,陆渊是个睡眠极浅的人,动静稍微大点儿就能惊醒,所以他不太敢做出大的动作,只是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努力酝酿睡意,偶尔想翻翻身,还是用慢动作完成的。可往往是越想睡的时候,神经细胞就越活跃。

  夏炎一闭眼,脑前叶的某些记忆层就像得到了激活的讯号,乱七八糟的回忆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有年代久远的,比如第一次遇见陆渊那天,也是在病床上,他那带着稚气的睡颜第一次敲响了少年的心扉,让他头一次体味了何为“怦然心动”;有年代稍近一点的,比如和陆渊一起去看海,走的就是西分厂到海边那条近路,结果夏炎不小心落了水,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公主抱;还有就发生在当下的,比如刚刚给陆渊擦身体时,不经意间看到的某些画面——夏炎刚才下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具兼具力量与柔美的身体,皮肤白皙得有点过分,虽然他骨架不小,但身量偏瘦,整体有种纤细的美感,却在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例如那几块漂亮的腹肌,和白皙纤细的身体一起,组合成了一副相当冲击眼球的画面——总而言之,那是一具能勾起部分群体潜在犯罪欲望的身体。

  声音,笑容,身材,乃陆大公子傍身的三大利器,夏炎如此总结,他忽然联想到陆渊曾经作为模特给官方杂志拍摄的一组宣传照片。

  区宣传部每年都会出一本年度画报,在全区各个大小分局的日常工作中取材,配上少量的文字,旨在反映人民警察的真实风貌,年度画报本来是一本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杂志,陆渊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编辑部勾搭上了当地知名的摄影协会,画报的主题摇身一变,成了“年度十大帅哥”。

  摄影组扛着仪器有模有样地到处取材,一眼就相中了陆渊,于是那一年的画报封面就变成了穿着制服的陆渊。当然,一些成熟系帅哥也位列其中,夏兆安更是以压倒性的实力位列榜首,画报插入了大量的照片,有日常工作的,有穿着便服的,有穿着军礼服授勋——这也是夏林把画报偷偷从夏兆安办公室夹带出来的原因。

  当天晚上,夏林就溜进了老哥的房间,神秘兮兮地拿出画报和老哥分享。夏炎先是看了眼画报,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心里对封面上的一本正经的陆渊评头论足了一番,然后没收了画报,无情地把弟弟拎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普通中学生这个点都睡觉了。”

  夏林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夏炎表示他再闹就直接告诉老爹,夏林这才乖乖上床睡觉了,然后夏炎就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起了画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陆渊的那张照片,前面几位都是一些比较随性的生活照,大都是一些笑容阳光干净的帅哥,不得不说知名摄影协会的确专业,画面大量的运用了浅色背景,把模特的肢体动作拍得随性自然,像一本格调清新的生活杂志,以至于翻到陆渊这一页的时候,夏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陆渊也是一张生活照,也是浅蓝色的背景,动作也很随性自然,不同的是,摄影师捕捉的动作是他正在换衣服的瞬间。他正低着头解最后一颗衬衫纽扣,纽扣以上的胸口大敞着,能隐隐看到腹肌的线条,他头发有点凌乱,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夏季制服,情景设定应该是准备换上制服的瞬间。摄像机所在的位置偏向他的左边,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完美地展现出他侧脸的轮廓,纤长的睫毛,锁骨的线条也一览无余。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内敛的性感,又在冷色调背景的衬托下,添了几分禁欲的气质,两厢激荡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这张尺度并不大的照片看起来格外的勾人。

  夏炎猛地合上画报,试图把那难以言喻的画面从脑子里抹去,结果封面上那个身穿制服、正经八百的陆渊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然后夏炎就在脑中完成了陆渊脱掉衬衣换上制服的全过程想象。

  所以说,想象力丰富在某些情况下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夏炎拼命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得了的想象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把画报丢到一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强制冷静,过了五分钟,还是没忍住把画报扒拉出来,用手机拍下了陆渊那张照片。

  也就是从那以后,夏炎看见穿制服的陆渊总是能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明明是夏炎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他却偏要怪罪于无辜的模特,每次看到陆渊穿制服都不给人家好脸色,害陆渊到现在都觉得一定是自己穿制服太过违和的缘故。

  夏炎轻轻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找出当时拍下的照片——虽说手机已经换了好几个了,照片却每次都很仔细地备份了。自己当年究竟是出于什么复杂的心理拍下这张照片已经说不清了,那时的惊艳感却记忆犹新,他把照片上的陆渊仔细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陆渊瘦了,那副身躯经过岁月的洗练,把某些流于外表的特质都洗进了骨子里,譬如说,性感。

  窗外传来飞鸟在枝头扑棱的声音,枝叶摇晃的声音,走廊上传来几个熊孩子的嬉闹声,家长的训斥声,这些声音透过医院并不厚重的墙壁传进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渺远,累积的困倦一点点涌来上来,夏炎还没来得及灭掉手机屏幕,就沉沉睡去了。

  夏炎作为一个专业的起床困难户,秉承着能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基本原则,能五十九起就绝不会在五十八睁眼,逢上周末就更加肆无忌惮,能一直睡到被饿醒——原本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一天,夏炎诈尸般地惊醒了,他习惯性地摁开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解锁后,昨夜没来得及退出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中,夏炎猛地一哆嗦,手机就脱手滑了出去,在地板上磕了两下,落到了陆渊床边。

  “夏队,一大早怎么啦?”陆渊端正地靠在床头,看样子已经醒了许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往床边往过去。

  夏炎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陆渊看清待机画面之间抄起手机,一个箭步就冲进了洗手间,五分钟之内完成了自我冷却和洗漱,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出门:“我去给你买早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夏炎再也不想体味第二次了。

  总不能告诉陆渊,因为昨天看到了他的肉体,所以一整夜都陷在旖旎的梦境中,那梦中人还有和他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导致夏炎现在完全无法直视他的脸。

  在买早餐的这一小段路程中,夏炎的良心饱受煎熬,他好几次都把那照片翻出来想要删掉,手指在删除键上划来划去,始终没能狠下心摁下去——因此,买这顿早餐耗时格外漫长,夏炎回到病房的时候豆浆都快凉透了。

  陆渊依旧靠在床头,电视里正在放早间新闻,遮光帘拉上去了,窗子也开了一半,想来是护士例行查房的时候帮忙做的,当然,这过程中陆渊又卖了多少笑,就不得而知了。

  夏炎一推开门,陆渊就拿一双桃花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有点像等待饲主投食的大型犬:“夏队,你再不回来,我可能就要成为第一个饿死在医院的人了。”

  夏炎不自然地移过视线:“你每天一大早戏都这么多吗?”

  说着,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解开包装盒,轻车熟路地开始了投食工作,不同的是,夏炎全程都不敢直视陆渊的眼睛,姿势也相当僵硬。

  “大型犬”进食到了一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夏队,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都是男人,我懂你。”说完,还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夏炎的肩膀。

  夏炎一脸不明所以:“你懂我什么?”

  陆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早上有反应挺正常的,我明白,夏队平常工作繁忙,没时间处理生理冲动……”

  “闭嘴!你给我闭嘴!”这混蛋果然看到了,夏炎恨不得先给陆渊一个痛快,再行了断。他高高扬起手中的空勺子,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捅死陆渊的架势,好像手里握的不是一个塑料勺子,而是一把军刀,语气凶狠地说出他认为最能威慑陆渊的话:“再说话侵犯你啊!”

  陆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您要是下得去手的话,随时欢迎。”

  这话一出口陆渊就后悔了——他过线了。这句脱口而出的调侃,带了几分未加掩饰的真心,就好像妆容夸张的小丑突然抹掉了脸上的油彩,以真面目示人;就像是两人一直保持一百步的固定距离,陆渊突兀地往前迈了一步。窥见真容的观众会惊讶,会失望,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也会被打破。陆渊有些懊恼地想,是不是夏炎做了一天他的专属,让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陆渊正打算用玩笑掩盖过去的时候,夏炎突然“哎”了一声,退开半步,磕磕绊绊地说:“陆渊……你,你,你……男人也可以?”

  陆渊松了一口气,幸好夏炎不是按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去理解的,他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祸国殃民笑”,答道:“百无禁忌。”

  夏炎放下勺子,牙疼似的捂住半边脸,感觉自己要么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导致了神经系统紊乱,要么就是自己身边性别男爱好男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自己也受到了影响,不然为什么有一瞬间觉得对着那张脸,或许真的下得去手。

  就这样,两个人心中各自怀着难以向对方启齿的小秘密,度过了气氛微妙的一个周末。

第62章 向火之渊(4)

  夏炎嘴上说要留下来照顾陆渊,其实心里根本放不下支队的事儿,梁颂特意嘱咐大家别打扰他,结果他一天要打十遍电话询问最新进展。经过了三天的恢复,陆渊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夏炎也就每天去支队溜达一圈,照例准备他的三餐,负责他的洗漱工作,只不过经过了第一次擦身体事件后,陆渊死活不让他碰了,当然,夏炎也因为心虚不敢碰了。

  至于支队这边,一如既往的鸡飞狗跳了。

  首先是不让人省心的贺小年,不知道是不是“着迷”的缘故,一个劲儿地挠自己的手臂,把整个左臂挠得鲜血淋漓的,联想到七哥的死状,着实骇人,可是他的毒理报告结果显示,他体内的毒物浓度比任强低得多,也就是说任强的失控单纯的是由于一次性注射过量引起的,贺小年体内这点剂量根本不足以要他的命。

  只是不管张小武怎么向他解释,他都是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解药”,张小武没办法,只能把他的手铐固定在桌子上,让他没办法自残,可他出去拿了个药箱要给他包扎的功夫,贺小年已经在桌子上磕得头破血流了,嘴里还一直喊着“骗子”,“杀了我”,“让我去死”之类的。

  张小武紧急叫人把他送往医院,医生给他扎了一阵镇定剂,才消停了下来,然而就在救护车距离医院只剩一个红绿灯的距离时,贺小年不怎么突然醒了,发疯似的到处乱窜,现场的医护人员一时间都拿他没办法,然后他就打开了救护车的门,径直跳了下去,后方的小轿车根本来不及反应,“轰”地一声,贺小年彻底安静了,都没能挺到天亮。

  至于那些通过贺小年购买“着迷”的人,对贺小年家仔细搜查之后发现了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每个顾客购入的数量、金额,以及联系方式,公安的同事正按着这个账本一个个展开抓捕,从目前已经抓回来的人看来,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据此推断注射用的“着迷”比较危险,混在酒里饮用的“着迷”似乎跟普通精神毒品没什么两样,戒断反应都来得缓一些。

  然后是何朝旭和他的“朝旭集团”,从叫人破坏仓库毁灭证据看来,何朝旭显然已经收到了风声,和几个高干一起失联了,梁颂之前找过的朝日酒业销售部经理也包括在内,警方赶到朝旭集团总部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生产线倒是没办法连夜搬运,只留下了一问三不知的生产线工人和几个安保人员,而关键证据合成致幻剂,也遭遇了和酒厂类似的下场——存放的仓库相当巧合的起火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当然,何朝旭明显是仓促出逃,很多准备工作都没做周全,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他的照片已经被发到了各个机场、海关安检,出境是不可能了,抓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抓捕何朝旭的任务还是梁颂带队的,就更不用担心了,也因为这样,夏林来支队做笔录的时候,只能夏炎亲自留下来接待了。

  支队的人不是去排查就是去抓人了,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夏炎下午旁听了区里一个关于傀儡师的作战会议,靠在杨铭的椅子上跟何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何蓉一直在抱怨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出外勤,夏炎在那儿自顾自地分析为什么苏裕和他的关系就不能像美剧里的前任现任一样和谐——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苏裕打了个电话问情况,又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所以两人虽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对话的内容完全接不上茬儿。

  “夏队,总不能因为我超可爱就不让我出外勤吧——”何蓉终于忍无可忍,扒在办公桌的隔板上充满哀怨地望着夏炎,这个哀怨的小表情成功地让夏炎想起了医院里嗷嗷待哺的那只,他看了一眼时间,“嗖”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先不说了,我得喂狗去了。”

  说完,抓起大衣就朝门外小跑而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何蓉:“夏队什么时候养狗了?”

  夏炎刚出门不到五分钟,就原路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夏林,夏林旁边还跟了个许洛,何蓉一看到许洛眼睛都直了,被夏炎警告性地瞪了一眼也丝毫不在意,平常跟领导叫板的架子藏得一点不漏,都不用人叫,自己就屁颠屁颠起来端茶倒水了。

  夏林伤还没好利索,一路由许洛掺着,夏炎急忙给他腾了个宽敞的地方,扶着他坐下,“干嘛自己来啊,打个电话叫我去接你不就行了?”

  “不想拿这种小事麻烦你。”夏林接过何蓉递过来的热茶,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却发现何蓉正一脸花痴地盯着自家媳妇儿。

  许洛微微低下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夏林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告诉他:“你个祸水。”

  许大祸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表示认命。

  夏炎倒没留意到剩余三人小动作,他已经形成了一种夏林一来必定是说正事儿思维定式,大手一挥,把俩人都撵了出去:“何蓉,去外面看看还有谁在,叫俩过来做记录——小许啊,你去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拐角第二间就是——瞪什么眼啊,跟谁比眼睛大呢?赶紧滚去干活!”

  何蓉两道细眉拧成了一道小波浪,留给他一个饱含无限怨念的眼神,领着许洛出去了。

  夏林的腰还是不太能使上劲儿,夏炎翻出一个靠枕给他垫着,他才能勉强保持上半身直立的姿势。还有两个小刑警在,夏林不想太失礼,努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从收到Zero的消息开始,一直说到如何破解他最后附加题。

  “切入点是那两个傀儡娃娃,一个是我在钟楼找到的,另一个是夏队在朝日酒业的仓库找到的,这个傀儡娃娃除了表情、胸前字母的颜色以外,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胸前字母是红色那个娃娃脸上是一个安详的笑容,字母是黑色的那个娃娃则是一张悲戚的脸,这两个娃娃放在一块看,正好指向了钟楼里突了荧光材料的那副画。梁队让特警那边协助,帮忙再次查看了那副画,我才发现,那个荧光涂料并不是随意糊上去的,放大了看会发现那是一朵玫瑰,而那幅名为《向渊之火》的画,其配色和布局,以及提示的玫瑰图案,让我想到了曾经和赵扬……不,还是称呼他为Zero比较好,和他一段关于生的探讨——”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夏林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还带点中二的少年,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穿上和老爹一样的制服,那时候警察这个职业在他心里就像超级英雄一样伟大。只可惜这个梦想没能得到老爹的支持,明明老哥都顺利进了警校,夏兆安却死活不许他考警校,带着“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这样的不满与不甘,一向乖巧的夏林进入短暂的叛逆期。

  叛逆期的小夏林就像黑暗中飘荡的小船,承受名为“无人理解”的暴风雨,在汹涌波涛中摇曳,只要看到一个亮着灯的港口就会拼了命地去停靠,刚好,赵扬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港口。

  那段时间夏林几乎赵扬、刘希冉俩人形影不离,成天只知道哼哧哼哧吃来吃去的刘希冉可以忽略不计,那个瘦小又文静的少年对夏林表现出了莫大的理解和支持,让夏林产生了一种“得一知音,此生无悔”的感觉。以至于夏林后来被夏兆安劝服以后,立刻和赵扬、刘希冉立下了“以后一起长大,上同一所高中、再上同一所大学,在一个城市工作,做一生的挚友”的誓言,那年操场上三只小手紧紧交叠的画面,现在怎么想都只觉得讽刺。

  每到周末,夏林就会和刘希冉到赵扬家打打游戏看看影碟,尽量避开和偶尔回家的老哥和老爹正面接触。这一天俩人到的时候正好游戏手柄坏了,赵扬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夏林和刘希冉也义不容辞地加入了寻找行列,家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夏林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那张画。

  在一个壁柜的底层压着,把表面上厚厚的积灰吹掉,是一副相当惊艳的画作,这幅画没有装裱,画纸的边边角角有些卷曲了,色彩也不够鲜明了,但其造成的视觉冲击却丝毫未被削弱——画面大量地运用了黑、白、红三色,整张图幅从对角线处一分为二,分成左上和右下对比鲜明的两个部分,一边是黑夜中的红玫瑰,一边是阳光下的黑玫瑰。

  画纸的背面粘着一张便签纸,作者的姓名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画的名字,像是一个“生”字,再加上一个问号。

  夏林把刘希冉和赵扬叫过来一起看,刘希冉过来瞟了一眼,扬着下巴说了一句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评语:“画得不错。”然后电视里正好播到她的纸片人男神,刘希冉就扒到电视机前流哈喇子去了。

  赵扬表示这幅画在他家放了很久了,具体打哪儿来的他也记不清楚了。于是,两个颇有探索精神的少年就开始研究起了这幅来历成谜、主题成谜的画。最后决定采纳夏林的意见,——作者画出的其实是两种生存方式,让观众选择:是做黑夜中的红玫瑰,还是阳光下的黑玫瑰?

  “因为这幅画给我的冲击很大,所以当时的情景记得还算清楚。我那时候说,要做黑暗中红玫瑰,只要心中有阳光,在黑夜中也能开出鲜艳的花,就像老爹那样,每天跟罪恶面对面,只要心中有正义,永葆一颗赤诚之心,再深的黑暗也不畏惧,而阳光下的黑玫瑰,从根开始就腐烂了,无论阳光怎么照射,也只能开出一朵腐朽的花。

  “我记得,那时候年纪小,我说完这一段像是阅读理解满分答案的话之后,很想从他身上找到共鸣,就一个劲儿地问他他会怎么选,他那时候也选的是红玫瑰,然后我兴冲冲地问他理由是不是跟我一样时,他很怪异地笑了一下,说不太一样,这个时候刘希冉过来打岔,这个话题就没再继续了。

  “现在想来,他作为一个‘从根开始就腐烂’的人,恐怕取的是另一层意思:以黑暗为养分,亦能生出妖冶之花,且这花比那些阳光下成长的脆弱生物更为美丽,更为顽强——不得不说这画的作者真是暗喻的天才,同样的选择也能分裂成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第63章 向火之渊(5)

  陆渊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电视里正放着时下最热的搞笑节目,却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只是平静地盯着电视上方那个圆形的大钟,目光随着秒针转动。

  他这半生,基本上能以和夏炎的相遇为时间节点,简单地划分为前后两段。

  前半段人生像是在太阳底下翻来覆去地烤过,一点阴霾也没留下。像所有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样,他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即便是在和母亲离家出走的日子里,白芷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他的生活质量。

  他从小亲近母亲,白芷身上那点名门闺秀特有的清高气质也被他学去了几分,再加上智力水平略高于平均值,打小就会拿鼻孔看人,也因此一直没什么朋友。穷人家出生的陆鸣为了怕儿子被人瞧不起,经常安排司机开着家里最扎眼的一辆车去接送他上学,各种三方交流会上也永远是最招摇的一个,就这么火上浇油了一番,陆渊小朋友彻底没朋友了,老师都对他客气了三分——尽管原因有所不同,就结果上看,陆渊的童年和夏炎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种成长方式,成功地让陆渊长成了一个目中无人、一身傲气的熊孩子。当然,他也从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他从来不削于去揣摩人们和善的表面下的掩藏的东西,他有足够强大而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除此以外的其他事物都被归在不值一提这一类别。

  所以,当他被未来继母找来的人百般欺凌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他是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人的,不想让那些人臭虫一般的行径去让母亲忧心。

  只是有一天,一个莽撞的少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世界。当时的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少年真诚的笑靥,竟成了他后三年于黑暗中踽踽独行的生命里,唯一的慰藉。

  经过夏炎单方面的死缠烂打,陆渊对他的态度实现了从怀疑、不屑,到平等看待,再到逐渐信赖,甚至还带有一点欣赏和钦佩,夏炎身上有太多他没有的特质,那双眼里好似有团永恒不灭的火,闪着灼人的热度,稍一对上,就会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温柔又美丽的母亲去世了,所有缤纷的记忆都化为了黑白。少年十几年来练就的坚固心防一瞬间就被击溃,头顶的一方天地土崩瓦解,大片废墟砸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当然,新任陆夫人也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反而想方设法地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增加重量,她就像仙度瑞拉的黑心继母,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无理要求,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是啐了毒的。至于夹在中间的陆鸣,考虑到那个女人正怀着他的骨血,只是一味的劝长子顺从,这种情况在弟弟出生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陆鸣也并非完全不在意长子,他偶尔会在母子俩入睡之后,偷偷溜进陆渊的房间,陪他聊聊天,说上几句软话,最后用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脑勺,吩咐他早点睡觉——睡前抚摸后脑勺是父子间惯有的动作,小时候陆渊很喜欢这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动作,偶尔还会像小奶猫一样,把小脑袋放在那人掌心蹭蹭,只是自从白芷过世之后,这个动作的意味就突然变了质,他总觉得陆鸣手上残留着那女人身上难闻的香水味,能让他恶心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从那之后,陆渊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母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这冰冷的别墅里做一个逆来顺受的“纸少爷”,怀着一颗倨傲的心,毫无意义地活到腐朽。

  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必须要先改变自己,要把那些不利于前行的棱角全都打磨掉,因此,他从陆鸣那儿学来了商人的圆滑世故,从那个女人那儿学来了两面三刀。可是,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或者说,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的人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物质上想要的东西能轻易的得到满足,“想要”这两个字表达出的强烈渴求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从未执着于什么人或事——所以才被夏炎那种对梦想坚定而执着的态度所吸引,他眼里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眼中闪烁的光点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陆渊倏然又想起了窄巷中那少年明朗的笑颜,夏炎说:“我将来也是要做警察的。”

  他想,要不,我也做警察吧。

  显然,人的性格并不是什么可塑性材料,可以随意地捏扁揉圆,重新塑形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如割肉削骨般的疼痛,尤其还是在塑造的模板是自己极其厌恶的人的情况下。陆渊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厌恶自己,有时候甚至会看着镜中的自己吐到虚脱,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也用这幅嘴脸争取到了独立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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