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4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能直接入户的地下车库里没发现那辆银灰色的宝马,陶龙跃问门卫:“那这车是什么时候走的?”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吧。由小区正门开出去的。”

  “你确定?”陶队长疑窦顿生,丛家人在凌晨时分就已经遇害身亡,丛颖的男友何故会在一起发生灭门凶案的宅子里停留那么长时间。

  “确定啊,”门卫大哥挺自信,“两点多的时候监控室被人放了火,所以哥几个一根神经都吊着呢,不敢不仔细。”

  再问其他的邻居,别说不认识合影中的男人,连同一小区的丛颖都不认识。

  也就跟丛颖家前门对后门的那个邻居,因为偶或与丛家人打过照面,认得出从颖与她的男朋友,他说,昨天晚上11点45分的时候,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他们俩在大门口吵架,越吵越大声,越吵越激动,那姑娘捂着脸,哭得可惨了,当时我就预感要出事……

  陶龙跃反问:“11点45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男人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一头乱发,满脸倦态:“英超啊,阿森纳对切尔西,十一点开球,上半场刚结束他们就吵起来了。”

  “你们别墅间栋距不近啊,这么晚了,你真能看清楚?”陶龙跃直觉这位邻居不靠谱,又抬头看了看别墅庭院边的路灯,装饰作用大于照明功能,花里胡哨的,透光性明显不佳。

  “能啊,怎么不能,那姑娘昨天穿一身鲜黄,比200W的灯泡还醒目。”男人不满被警察质疑,还一撇嘴,不高兴,“再说就住对门,能不认识么。”

  陶龙跃想了想,又问:“你知道跟女死者吵架的那男的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吗?”

  “有次花店搞错地址,把送对门的玫瑰花送到我家来,好像上头那个名字叫沈什么……沈流飞!”男人张嘴就是一个呵欠,“名字挺好听,我就记住了,至于他是干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一看他那面相就觉得,阴森森的,是会干出杀人这种事儿的……”

  男人说完又连连啧了好几声,扭头走了,昨天熬夜看了两场球,他要补觉去。但周围的群众还不肯散,纷纷惋惜说,多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这就是有钱人。”陶龙跃吩咐刑侦人员拉好警戒线,不准这群好奇心重的围观者越线,转头对谢岚山说,“要不是出了人命案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位邻居。”

  谢岚山不以为意:“你当还是我们那时候,远亲不如近邻,地震了都有人救你出来。”

  话是谢岚山随口说的,但陶龙跃听着窝心,握起拳头就朝谢岚山的肩膀来了一下。

  昨儿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下过一场暴雨,雨势之大十多年来都罕见,几乎洗净了丛颖家门外所有的证据。亏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凶手缜密,现场的侦查人员更缜密,拍完照取完指纹,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一个鞋印出现在后花园的泥地上,36码,带跟的凉皮鞋印,从鞋印的清晰程度来看,一定是暴雨之后留下的。

  “命案必破”四个字而今已经不流行了,但汉海市久未发生这么恶劣的刑事案件,现场勘查完毕,谢岚山一行人还没从现场回到重案队,上头就打来了电话。大意是领导高度重视此案,希望他们全神贯注,聚集人力物力资源尽快破案。

  回程陶龙跃让谢岚山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握着手机跟领导汇报工作:“已经有嫌疑人了,一定加紧追查,就是原来市局的老梁退休了,我们这边可能需要一位模拟画像师,能不能让那位从美国回来的专家提前入职?”

  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老美真是无组织无纪律。”挂了电话,陶龙跃抱怨道,“人命关天的事情,那位专家倒悠哉,说他要享受完假期再入职。”

  “没准儿是绣花枕头怕露怯,不敢入职吧。”谢岚山这会儿没工夫跟人斗嘴,想了想说,“假设凶手就是照片中的那个男人,我还是不太明白他将尸体摆放成那种造型的意图,杀人后应该尽快清理证据离开现场,不管是情杀还是仇杀,似乎都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我也想不通,是凶手故布疑阵扰乱我们警方的视线,还是真的有某种特殊含义?”陶龙跃点着头,面露思考状,“另外,别墅后花园的女人鞋印显然是雨后才留下的,那个时候离凶案发生已经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帮凶还是另有企图?监控室那把火是否也是她放的?”

  丁璃还坐后排,突然没头没脑地插嘴道:“现场尸体摆放的那个图案,我总觉得我在哪里看过。”

  “又是天涯?”谢岚山笑出一声,看似不怎么信她说的。

  “真的,不是天涯,我就是在哪里见过……”

  “行了,”这个时候头疼总算缓解了一些,谢岚山对身后的丁璃说,“师兄今天没空请你吃饭了,改天补上。”

  “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心道菜鸟就是问题多,陶龙跃撇撇嘴,抢在谢岚山回答之前吼了一声,“今天全员加班,吃食堂!”

  为了犒劳为破案辛勤加班的公安干警,食堂特意加了道菜,黄刺鱼炖豆腐,老远就能闻见,鲜味十分霸道。

  但凡碰上大案热案,汉海市局的食堂总是格外热闹。

  “热案”是刑侦术语,特指案发的头三天是侦破案件的黄金期,一旦时间拖长了,案子变温、变冷,就没那么容易侦破了。所以汉海市局的重案组个个成了“拼命三郎”,只有谢岚山被排除在外。

  虽获准去勘查了凶案现场,但更进一步的调查行动,陶军不准他参与了。

  陶军递来一张市心理康复医院的名片,说这家心理康复院与市局是合作关系,不去看心理辅导专家就不准参与侦破此案。

  谢岚山自己也没想到陶军会来这么一出,捏着心理康复医院的名片直发愣。老头子早已摸熟了他的脾性,知道没有比侦破一起凶杀案更令他热血沸腾的,便故意这么下饵,先让他在这案子里掺和一脚,又不准他继续调查,以此迫他上钩。

  陶军定定看着他:“怎么选,看你。”

  谢岚山沉默,捻玩着手里那张名片,看似在考虑,在斟酌。半晌,他阴霾全无,露齿一笑:“我明天就去交警队报道。”

  “你就犟吧,看谁犟得过谁!”

  陶军死活不能理解谢岚山不去看心理医生的理由,气咻咻地走了,留下他儿子继续在人耳边聒噪。

  陶龙跃知道劝已经没用了,只能激他,他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是交警,破案追凶毕竟是我们刑警的事情,维护交通秩序、纠正违章行为,才是你的本职工作。同为警务人员,咱们必须各司其职,整个社会机器才能有效运转么。”

  谢岚山最后看了看名片上头那行“保障公安干警心理健康”的宋体字,将它揉捏成团,吐出一句:“狗屁。”

  “放心吧,这件案子交给弟兄们,一定在短时间内侦破,以慰你在交警队之灵。”陶龙跃也不知道是鼓励谢岚山,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揶揄他到底,说,“省里最近启动了‘猎网行动’,要求各市公安必须全力配合,你应该知道吧。”

  “猎网行动”是省公安厅开展的特别行动。许多刑事案件囿于当时的刑事侦查技术有限,以至于悬而未决,成了冷案与积案。如今省里开展“猎网行动”,目的就是重启多起陈年旧案,运用大数据与最新的刑侦技术,将之一一攻破。

  陶龙跃拍着谢岚山的肩膀,不无欠扁地说,所以你们交警也不会没事干么,帮着查查那些跨地域流动的黑车,没准就破获了一起大案子呢。

  英雄无用武之地,谢岚山被扔了一叠旧案资料,一个人在档案室里耗到了深夜。

  什么“98年的湖山公园杀人案”,什么“01年的顺德小区灭门案”,最早的案子都是三十年前的了,被害人是一个家庭的女主人及其11岁的女儿,两人统共被捅了三十刀,现场几乎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就一个血脚印。

  最后断定是入室抢劫杀人,家中现金被洗劫一空,女主人的一只古董白银首饰盒也被捎走了。

  这些凶手都没抓着。俗话常说善恶终有报,可罪案统计数据显示,各个国家的刑事案件破案率都未足五成。

  翻腻了那些老档案,一看时间,已近子夜时分,同事们仍在加班,谢岚山双手插兜,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市局。

  五月的尾巴端,前几天入夜还有凉意,这会儿将雨未雨,天气很闷,空气跟黏在人的身上似的,不爽快。

  谢岚山想,这场雨再落下来,天就真的要热了。

第8章 相见分外眼红(2)

  夜雾渐起,谢岚山住的地方是片旧街区,处于“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区交界处,正应了“三个和尚没水吃”这句话,三区领导都不想管,管不好徒招麻烦,管好了也未必算自己的政绩。 所以尽管地段还可以,但治安一直不算好,鸡鸣狗盗的事情时有发生,就连道边的植物也不事修剪,一蔸蔸一茬茬地乱长,茁壮、茂密又杂乱无章,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野蛮力量。

  回程路上又遇?谭伯,谭伯白天卖煎饼,晚上就卖串串香或者酸辣粉,反正一辆流动的小吃车,停在哪儿都能做生意。

  只是谭伯选的地方太偏僻,加上今晚天气不好,经营也就格外惨淡。谢岚山与这老人挺投缘,有时下班路过他的小吃车,会特意照顾一下他的生意。谭伯也和善,知道谢岚山是小区里的“猫王”,常常会给他些白煮的鸡胸猪肝,让他回去喂猫。

  谢岚山说:“早点回去吧,要下雨了。”

  谭伯抬手,朝路牙子上的一根灯杆子指了指,冲谢岚山憨厚一笑,说我发现路灯坏了,给这个点回家的姑娘留个灯,这条路太偏又太黑,怕出事。

  天上浓云遮挡着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如果没有小吃?顶棚留着的这一盏灯,真就可能伸手不见五指了。

  说话间,一个年轻姑娘急匆匆向他们奔过来,遥遥看见谭伯,步子就缓了缓,好像一下把心都放平了。

  香锅里热气滚滚,谭伯冲姑娘打声招呼,笑道:“今天比以前晚了半个钟头。”

  “护士长临时布置了个任务。”姑娘走近了说,“谭伯你以前风雨无阻,就昨晚上没摆摊,我这条路都不敢走!”

  谭伯挠挠头,还挺不好意思:“昨天闹肚子。”

  谢岚山笑了,想起来,谭伯一直是个热心肠。热到什么程度呢?对谁,都好像要把余生那点光亮一次性全燃尽了不可。这片地界谁都认识他,谁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曾有一次,银行门口,一个中年女人刚提了十万块就被个飞车贼给抢了,自己趔趄了一个大跟头,急得直哭。谭伯路?不平,大吼一声,推着自己的小吃车就撞了过去——那贼吓一跳,车轮一滑人就摔了出去。那贼倒地又爬起,老谭就在他身后追,足足追了两条街,对方亮刀了他都不撒手,在民警赶来之前就把人制服了。

  这十万块是女人替尿毒症儿子换肾的救命钱。她见谭伯挂了彩,小吃车都撞烂了,非要掏出五百块钱来谢他,可谭伯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民警主持着,让女人给谭伯送了面锦旗,红底金字地写着:

  好人一生平安。

  夜风清畅,夜空飘了一点雨丝,谭伯目送那位年轻的护士离开,扭头又对谢岚山笑——这个老人一辈子都在受穷,但好像从没因穷怕过,永远逢人就笑。

  “这附近发生过抢劫案,上回就有个上夜班的年轻姑娘被人抢了,差点还被人猥亵了。今早上看见你们市局的警车都出动了,新闻里也说发生了大案子。”见谢岚山没否认,老人叹了口气,“这里虽然偏僻,却是交叉路口,要真发生什么事,我一眼就能看见。只可惜我就快走了,也出不了几天摊子了。”

  谢岚山微觉诧异:“白天还没听你提起,去哪里?”

  老人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女儿在南边发展得很好,要接他过去。

  “什么时候走?”谢岚山以前一直不知道老人还有个女儿,他一直住那种廉价的出租屋,独自一人,起早贪黑地讨生活。

  “快了,最迟就这周吧。”谭伯突然神色黯淡,“这地方待了快十年了,一想到要走,总觉得根儿就没了,人特别不踏实。”

  听着,其实不想走。

  “老来享福,挺好。”谢岚山微动嘴角,没再劝这固执的老人收摊。

  临走时,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谭伯身高将将过了一米七,被岁月压弯了脊梁骨,看着就更矮了,但因为年轻时卖过力气,身板倒还彪悍结实。

  孤灯下,这么一个孤单人影,莫名令人安心。

  回到家里,谢岚山百无聊赖,想到白天丁璃跟他说的话,突然有点冲动去天涯上搜搜自己跟穆昆的那个帖子。然而他在电脑前坐足了五分钟,搜索栏里已经打上了穆昆的名字,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又清空了。

  走进浴室,打开冷水,把浴缸放满。

  他脱掉衣服,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水中。

  忘记了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谢岚山合目躺在浴缸底,紧闭气门,控制呼吸,自己与自己角力。

  水底闭气看似人人都会,其实是一门需要技巧的功夫,既要撇开杂念,忍受痛苦,又要探索极限,全神贯注。

  闭气超过五分钟时,谢岚山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心率下降,血压发生变化,但他的意识仍很清明。

  只有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卧底时期的那段经历,不去想枪支、毒品、吸毒过量的妓 女或者横死街头的少年。

  还有,那个屡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浑身是血的女人,似乎就是某个惨死在穆昆手下的受害者。

  谢岚山刚回警队时风光过一阵子,队里的宣传文章把他吹得神乎其神,说他是一柄直插毒窝的尖刀利器。甚至不止一家的影视公司找上?门,想把他的经历拍成电影。但谢岚山一点没有英雄归来的荣耀与自得,只有逃离地狱后深深的茫然与余悸。

  得益于警校里的刻苦训练,谢岚山是派出去的几个卧底里最快“出人头地”的。他稳重沉默,办事牢靠,打起架来从不惜命,还十项全能,能飙飞车、打狙击、扛火炮,所以很快受到赏识,跟上了穆昆底下的一个小头目。

  在距中缅边界不到三公里的小城里,谢岚山跟着小头目在酒吧厮混,几杯烈酒下肚,那个小头目就跟人起了冲突。

  起因是看上了一个显然未成年的女孩,对方却不肯从他。拉扯间,另一个显然未成年的男孩自称是女孩的朋友,跳出来打抱不平,骂骂咧咧的。

  穆昆的手下都是属鬣狗的。小头目对女孩尚有怜香惜玉之心,对那一副混混打扮的男孩就毫不客气了。见小头目要拔枪,谢岚山眼明手快,及时往他腕上一推,将枪撞回对方怀里,然后迅速抄起酒瓶,朝那男孩脸上拍了过去。

  其实着力瞬间他稍有延迟,疼是当然的,但不会重伤,更不会致命。

  小头目阴着脸道:“酒瓶都没破。”

  谢岚山二话不说,手一抬,用自己的头把瓶给爆了。

  “还不快滚!”回头冲男孩骂了两句粗话,他对小头目说:“大哥,算了吧,你是大人物,不值得跟这种小屁孩认真,你要想撒气,小弟奉陪。”

  小头目看似已经被谢岚山劝住了,被谢岚山扶着往酒吧门外走,然而刚刚踏出两步,他突然拿起吧台上半截破损的啤酒瓶,往少年的脖子狠狠扎了下去。

  少年躲闪不及,倒地时,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岚山。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声,酒吧内的毒贩们四散如鼠。

  只有谢岚山怔在原地,三五秒之后,他本能地反应,脱下自己的T恤,撕扯着给少年包扎伤口。

  那少年死死拉住谢岚山的手,满眼是泪地喊他,求他:“大哥……我也是……也是中国人,救我……”

  颈部左侧的大动脉被划破了,少年一开口,血就喷涌如注,溅了谢岚山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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