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45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她原本是不认识常明的。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四年前的那一晚,姚媱遇害的那一晚——

  “你也想走?”彭艺璇给哥哥彭程打了电话,一把拽住打算离开的裘菲,她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她,像蛇盯着青蛙,眼底恶意满满,令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裘菲瞥了一眼地上蠕动着的姚媱,这个女孩还没死,还在艰难求生,她心生不忍地闭起眼睛,“我就是想知道,她们这么走了,会不会说出去啊?”

  “她们要比赛,要保送,一个比一个势利,一个比一个自私,才不会说出去呢。”彭艺璇很笃定,很放心,抬手拍了拍裘菲的脸,“倒是你,我很想知道,你拿什么跟我保证呢?”

  裘菲愣了一愣,没立即作答。她跟姚媱算不得熟,更谈不上积恶深重,校园里拉帮结伙欺负同学本是常态,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田地。

  谁都没想到。

  “你当然不会说出去的。”不等裘菲回答,彭艺璇倒自己笑起来,这个占尽别人好处的漂亮姑娘,笑起来一口糯米白牙,艳光四射的,“人是你打的,火是你放的,真要被人揭穿了,你虽然不到坐牢的年纪,可钱总是要赔的。你总跟着我混,不就是我常给你零花钱么。你爸残疾,你妈下岗再就业,他们省吃俭用送你进最好的学校,你让他们拿什么赔偿呢?”

  裘菲觉得自己好像被这话掴了一巴掌。脸狠狠地烫了起来,那热度往皮里钻,往肉里烂,她用那时还臃肿的手指绞动衣角,再没说话。

  不一会儿,彭程就来了,坐着黑色奔驰,常明是他的司机。裘菲跟着彭艺璇一起上了车,她看见两个男人将受伤的姚媱塞进了后备箱里,动作粗鲁,像塞一只垂死的牲口。

  “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凭什么要我帮你?”车上,彭程这么问自己的妹妹。

  “你订婚前还把那个女明星肚子搞大了,我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会怎么样呢?”

  星汇的大少爷刚跟另一位巨贾的女儿订了婚,门当户对的爱情人人称羡,中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十分耀眼。彭程反复摩挲着它,冲妹妹撇一撇嘴,很是无所谓地说:“你真畸形。”

  “彼此彼此。”彭艺璇毫不客气地反击,又甜甜笑了。

  这一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裘菲听着兄妹俩人的对话,直打寒战,这对有钱有颜的兄妹视他人生命为草芥,杀一个人好像拂一粒灰那么简单。车驾驶座上的常明看出她的不自在来,向她递来一瓶水,裘菲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并投以感激一笑。

  家还没到,裘菲就受不住车里的怪异氛围,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车后盖一路都发出砰砰的响声,声音渐微渐弱,那个可怜的女孩还在奋力求生。可惜天太黑了,所有知情者都各怀目的地选择缄默,路上空无一人。

  黑色奔驰开走了,扬起一溜尘烟,裘菲把脸凑向路牙子,眼泪滴答下落,狂吐不止。

  裘菲原以为整件事情到此就算翻篇了,然而半年前,常明突然找到了她。他告诉她,那一夜她的学生证掉在他的车上了,学生证上还染着被害女孩的血,他收好了它,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男人表面魁梧健硕,淳朴热心,骨子里却卑劣又肮脏。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毒源,竟然想向学生们贩毒。

  常明先威逼,再利诱,试图劝说她相信,这种“漂亮药”不是毒品,只沾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裘菲稀里糊涂的就上瘾了,稀里糊涂就成了“冰妹”,随后稀里糊涂地把它带进了校园。

  偶尔裘菲会后悔,倘使没有跟着彭艺璇一起欺凌姚媱,兴许就不会被常明缠上,更不会弄得两手又腥又臭的泥,甩都甩不脱了。

  回忆仅仅到了这里,裘菲梗起脖子,从床上一坐而起,难受。

  这种难受非常人能够想象,四肢百骸都跟被无数小刀挫磨,被万千蚂蚁啃咬一般,说不上来是疼是痒,反正就是难受。

  裘菲开始在自己的客舱里寻找红冰,翻箱倒柜,连枕头、褥子都被她撕烂了,洁白的毛絮片片乱飞。豪华客舱被折腾得一片狼藉,可一丁点毒品都没翻找出来,失望的情绪催生更强烈的心瘾,她头皮一阵阵发麻,人跟过了电似的颤抖起来。

  实在等不了了,裘菲决定出去找。她想,常明这个毒品头子,一定在这船上藏有大量的红冰。门刚一打开,那诡异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谁在阳光下掩藏罪恶/谁在黑暗中满手鲜血……”

  吸毒者都是火眼金睛,一点毒品的线索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裘菲很快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沾着一点东西。

  红冰在黑暗中特别显眼,跟紫水晶一样,熠熠生光,无比美丽。可惜只有芝麻蜗角那么一点点,还被胶带死死黏住,裘菲贪婪得用舌头舔了一遭,却得不到丝毫爽感,她愤怒地爆了一句粗口,循着一段段逶迤而去的胶带,摸索前行。

  “看啊/背后面对你的人已举起尖刀/你却像无知的鸟儿般任人宰割……”

  风更凄厉了,呼号有声,船也跟着剧烈摇晃。这童稚的歌声在这样的夜晚听来愈加诡异,别的客舱里,女孩们全都抱头捂耳地躲在自己的床上。只有裘菲,她极大胆地摩挲着墙壁,顺着一些胶带若无实有的指引,走向甲板。

  她从头到尾直着眼睛,眼神既寒冷又扭曲,理智早已完全溃散,只剩下某种炙热肮脏的欲望。她全然忘记了这船上发生过的命案,甚至全然忘记了自己。一个毒瘾上来的人,打爹骂娘,杀人放火,没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突然间,裘菲看见,船艏的旗杆上挂着一包东西,那东西散发着万分迷人的红紫色,犹如最为珍贵、最具韵味的宝石。

  午夜时分,四下是茫茫一片咸腥乌黑的海水,女孩眼前却幻觉陡生,仿佛看见了杂花生树,一派欢乐天国。她像一只被花香蛊惑的蜂,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向着陷进一步步走去。

  差不多就在歌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一直被关在储物间里的谢岚山顿悟了。他已经砸了一天的门,但再没来一个人,邹若棋没出现,肖谷也没有。

  谢岚山又捶了一晌的门,作罢了无用功,他忽然笑了,舔着嘴唇自嘲地摇摇头:“谢岚山啊谢岚山,你真是个糊涂的老好人,怎么就让那群疯丫头把一个警察关起来了。”

  “谁在阳光下掩藏罪恶/谁在黑暗中满手鲜血……”

  歌声再次响起的瞬间,谢岚山终于意识到再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歌声预示着又一个女孩即将发生“意外”。

  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他要让自己的大拇指脱臼错位,用这种非常规的手段逃脱这副手铐。

  谢岚山深吸了几口气,用右手轻轻抚摩转动左手拇指,活动关节。准备就绪之后,又做了少许心理建设,他的右手突然发力扭折,咔一声,左手拇指指骨就移位了。

  谢岚山瞬间面容扭曲,大汗淋漓,连骂了几声:操!

  电影里演得轻巧,好像拇指错位又复位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然而事实是那狠力掰折的一下造成了拇指根部轻微骨折,疼死了。

  时不我待,再疼也只能忍着,谢岚山试图让自己的左手挣脱手铐,过程十分艰难,手腕被冰冷的金属蹭脱一层皮,鲜血淋漓。好容易挣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不及细想,他飞身就踹门。

  谢岚山是练过的,腿力惊人,动作也飒,一脚下去门把连同门锁就松动不少。他毫不迟疑,猛一下收髋吸腹,侧身飞踢又是一脚。

  三脚,门就被踹开了。

  谢岚山从底舱飞奔而上,遥遥就听见了救命声。

  “救命!救命!”裘菲死死抓住船艏的金属栏杆,扯着喉咙叫喊。

  刚才她踩着金属栏杆往上爬,想去够挂在旗杆上的那包红冰,没想到这处的栏杆与旗杆都跟抹了油似的,滑不留手,她一脚没踩结实,就掉了出去。

  也亏得反应够快,抓住了救命的栏杆。

  女孩子到底臂力有限,这船的栏杆又滑腻难握,裘菲被迫松了手,绝望地闭起眼睛,发出惊呼。可她不成想,就在她撒手坠落的一瞬间,一只温热结实的大手及时握住了她。

  生死攸关刹那间,所有的心瘾都被驱散了,脚底下茫茫一片翻滚着的黑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浪,倘使真掉下去,会水的人也未必能救她上来。

  谢岚山使右手拉住了裘菲,真要把人提溜上来的时候便两手并用,哪知道这姑娘求生意志顽强,人却不怎么配合,一只手死攀着他那只拇指骨折的左手,吊着全身重量往下捏拽。谢岚山满头是汗,咬着牙,忍着疼,生生把人拉上来了。

  直到把人救上来,船舱里的女孩子们才听闻动静,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

  按说每年世界各地的游艇会都有醉酒跌落甲板导致溺亡的事故发生,星辉号这样的大艇更该做好了止滑措施,不会容人随随便便失足坠落。谢岚山心生怀疑,悄悄检查了令裘菲滑落的船艏旗杆与金属栏杆。手指一碰,便沾上了一层黏腻腻的东西,闻了闻,像橄榄油。显然,有人动了手脚。

  “我也不知道……为、为什么会滑下去……”裘菲吓得够呛,被救回来后还直打哆嗦,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顺畅的话。肖谷老师贴心地从自己的客舱里取了一条毯子出来,披在她的肩上,又附在她的耳边,温柔安慰两声。

  一群人回到连接甲板的大客厅,先前争吵的狼藉还保留着原相,这会儿人人自危,没人收拾。

  “你有病吗?大半夜的一个人乱跑!这船上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彭艺璇像是被人扰了清梦,一张俏脸始终很不耐烦,东西挡在眼前,她就直接扔掉或者踢开,乒乒乓乓地拿家具摆设撒筏子。

  裘菲喝了几口肖谷端来的热茶,缓过来些,方才被毒瘾烧红的眼睛也清明许多。一股热流滑下喉管,继而熨帖了心肺,那点愧悔之心被唤醒了,而经年积累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化作了对彭艺璇的不满与愤恨,亟待喷涌而出。

  裘菲冷冰冰地盯着她,恶狠狠地诅咒:“这件事本来就是你造成的,陆薇薇、于沁都是被你牵连的,我也差点没命,你别急啊,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彭艺璇的权威还没被自己最忠诚的跟班挑战过,登时也火了。

  谢岚山从门外进来,他看见了外头黏着的一段胶带,也看见了上头残留的红冰。

  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局,一环紧扣一环,见雀张罗,既巧妙又阴险。

  于沁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肯见人,陆薇薇仍在昏睡,邹若棋与于洋子原本赶来劝架,唇来舌往没两分钟,又都吵了起来。

  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搅得人受不了,谢岚山手疼,头也疼,饿空了的胃还烧得难受,他舔舔嘴角,看了看一屋子剑拔弩张又要干架的女生,无声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大红色的泡沫灭火器。

  于洋子骂:“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才是凶手!”

  先将灭火器颠而倒之,用力摇晃数下。

  彭艺璇也骂:“我要是凶手头一个杀了你,还会让你在这里满嘴喷屎吗?”

  然后除掉铅封,掀起保险销。

  裘菲这会儿劲儿来了,比谁骂得都凶:“我也等着看,看你死不死——啊!”

  最后手握喷管,压下压把,对准这群吵吵嚷嚷的女孩子就喷了过去,一个都不落下。

  尖叫声先起后伏,很快就消停了,毕竟谁也不愿意吞一嘴的泡沫。

  喷空辄止,谢岚山晃了晃手里的灭火器,一抬手,很潇洒地将它扔沙发上去了。一群如花年纪的女孩子,全都满脸泡沫,狼狈不堪。她们闭着嘴,瞪着眼,先怔怔看着谢岚山,继而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个警察居然对未成年女孩使出这样的手段,这为免太不敞亮了!

  糖和鞭子缺一不可,以往那些束手束脚的办案手段实在太过憋屈了。谢岚山吐气扬眉,确认这些女孩子受到了教训与震慑,便展露齐整白牙与迷人笑容,轻松一耸肩膀:“姐姐们,从现在起都听我的,还有异议吗?”

  他打算从头开始梳理这桩案子,连同女孩子们吵架时泄露的那桩少女失踪案。

  女生们吃了一吓,不吵了,连着彭艺璇都蔫下来,默默擦洗了一把自己的脸,静静坐好了。

  谢岚山梳理案情之前,没来由地又想到了沈流飞,想到与他搭档默契十足,多棘手的案子都所向披靡。旋即又想到,这些女孩已经失踪四天了,家长们肯定已经报了警,这儿的海岸警卫队也早该找上门来了。甲板上闹成这样,甲板之外的世界必然也有突发事件,掣肘了警方的救援行动。

  这场暴风雨终于来了,几个亿的豪华游艇跟艘小木船似的,随狂风悍浪飘摇不定。谢岚山是拼了命才救下的裘菲,眼下腹内空空,既倦且乏,断指处更是疼得要命,整个人糟得不能再糟。他从一扇窄窗望出去,看了看外头这片混沌不清的天地,醍醐灌顶一瞬间,似乎突然就明白了沈流飞所说的“下雪时的南方”。

  哎,沈流飞,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吗?他想,就好像我这儿鹅毛大雪,而你却在春城草木中。

第77章 恶之花(1)

  陶龙跃刚把车开出小区就接到沈流飞的电话,有市民来电提供线索,游艇绑架案发生前,肖谷曾在他们小区出入过。

  陶龙跃驾车直奔该小区,人到了之后才发现,沈流飞早就到了。十月微凉天气,沈流飞一身质感硬朗的黑色皮衣,露着脖颈上一点点艳色刺青,说不上来的,整个人的气质与平日里在市局截然不同。身边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人车两相辉映,都特酷炫。

  陶龙跃挺眼馋地盯着那车看了一晌,又抬眼看沈流飞,忽然笑了:“沈老师以往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怎么这个案子这么上心?”

  沈流飞不接这茬,只说:“我怀疑姚树新就藏匿在这里。”

  报案的市民是位二手房中介,自称姓李,代理了不少这片地界的房子,经常出入这个小区。听人说这里有间房子空关了一年以上,不见房主也不见租客,也就把这房子当个房源一直记挂在心上。某天他带客户来这儿看房子,恰巧见一女的从这屋里出来,他本着良好的职业热情,立马上去做了自我介绍。

  “不是我吹啊,我干房产经纪这些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眼光那真叫一个辣。那女的说她是房主,但跟她说话却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的,我一看她就有问题!到昨天看新闻才发现,不就是她嘛!所以赶紧打电话报警了。”中介小李知道陶龙跃是队长,往他身前一舔脸,“队长,新闻上说提供重要线索的奖励3万,我能拿这个钱不?”

  陶龙跃正色道:“那得看你提供的线索有没有价值了。”

  街道代表跟开锁师傅一起来了,一起上了居民楼,由中介小李指认出一间房子,把那房子的房门打开了。

  一套两居室,房里没开窗户没拉窗帘,扑鼻一股奇异的味道,陶龙跃与沈流飞对视一眼,掏了枪,一步一步小心深入。中介小李也跟着往里凑。

  陶龙跃扭头一声呵:“你跟进来干什么?”

  中介小李理直气壮:“我当然得跟着,我得看看我的线索值不值3万呐!”

  陶龙跃皱皱眉,又转回去:“要真是有用的线索,少不了你的奖励。你先站门口,别一会儿看见什么,吓死你!”

  中介小李胆不天大,闻见满鼻子的怪味依旧眉飞色舞:“什么东西能吓着我啊,我干房产经济这些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光是死过人的凶宅都卖出去好几套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客厅里挪步子,抻脖子,就想凑这份热闹。

  陶龙跃推开卧室门,卧室就更暗了,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的书桌前,从背影的轮廓与衣服装扮来看,是个男人,很瘦的男人。

  沈流飞看了一眼陶龙跃,先出声:“姚先生,我们是警察,想跟你谈谈你女儿姚媱的案子。”

  男人依然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沈流飞微一皱眉,又跟身边的陶龙跃交换了一个眼神,陶龙跃箭步上前,一把就擒住了书桌前坐着的男人。

  手指刚一碰上对方的手腕,陶龙跃便大惊失色,又一下松开了。男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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