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47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谢岚山不甘心:“还有呢?”

  沈流飞说:“生日快乐。”

  没听见自己想听的那句话,谢岚山继续问:“还有呢?”

  沈流飞不出声了,在一阵短暂又耐人寻味的沉默之后,他刚说了一个“我”字,通话就断了。

  关键时刻,通讯设备却不给力,谢岚山忍不住懊恼地爆了一句粗口,然而话音还没落地,邹若棋就尖叫了起来。

  “你们看啊!”

  众人循声望出去,一堵水墙从海面上高高竖起,正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向游艇倾倒而来。

  强台风夹杂着雷暴终于一起来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比死人脸还白得吓人。无线电通话被迫中断,海面上巨浪冲天,迫近游艇时,水墙上方弯出了弧度,像一摞一摞的砖随时可能塌下来。包括谢岚山在内,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再豪华的游艇在茫茫大海上也不过就是一艘小船,被这巨浪迎面拍上一下,怕是就得散了。

  谢岚山争分夺秒,大声指挥:“都去穿上救生衣!”

  女孩们发出尖叫,但叫声马上被更尖利的水声淹没了,一直锁门独处于自己卧室的彭艺璇也开门,跌跌撞撞地来到集体当中。到底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外头狂风呼号,连天花板都在震撼,彭艺璇怕得厉害,黏在谢岚山身边不肯离开。她认定这些女人当中有人要害自己,不愿意跟她们待在一块儿,何况万一落水,也只能指着这位警察来救命了。

  肖谷将救生衣取来分发给每一个女生,递在彭艺璇手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她说:“快穿好,要小心。”

  谢岚山在警校时就是刻苦训练的标兵,进了隋弘的队伍更是被操练得无所不能,能散打,能擒拿,能高空跳伞俯身速降,能应用射击精准盲狙,唯独就没有驾驶游艇这一项,毕竟这是有钱人的嗜好,实战当中用不上。但当危险随着这堵水墙扑到眼前,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自己以前是开过游艇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判断出风向,此时船处于台风右转的危险象限之中,必须尽快避航。

  谢岚山屏息定神,猛打舵盘,让船首右舷顶着不断加大的风力,全速航行。

  船首斜着冲入水墙之中,船长室的玻璃经受不住巨浪的冲击,破损了一片,冰冷的海水夹杂着玻璃碎片瞬间都拍在了谢岚山的脸上,像生生挨下了一记重抵千斤的嘴巴子。

  骨折的拇指疼得厉害,手底下的舵盘在海水冲击下简直攥不住了,谢岚山的脸上全是血口子,嘴里也是海水混杂鲜血的味道,又咸又腥又甜。他咬着牙关,全身的肌肉都崩得铁一般坚硬,顶着巨浪与暴雨,把游艇驶入了能勉强抗御台风的可航范围。

  船还在摇晃,天空劈下又一道闪电,海浪爆发出阵阵尖啸,但要命的危险总算排除了。谢岚山放开舵盘,来到女孩聚集的客厅,倚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抬起袖子擦了把脸,脸生疼,还发现,已经全身都湿透了。

  于洋子瞧着吓傻了,木着一张脸凑到谢岚山的跟前,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叔叔,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

  耳边还是哗哗作响的水声,分不清是浪是雨,谢岚山完全听不清女孩的声音,只能用嚷的:“你说什么?!”

  “我说!”于洋子也放开嗓子喊起来,“警察叔叔!我想起一件可能跟案情有关的事情!”

  “不准瞎叫,都叫老了,明明是警察哥哥。”谢岚山这下听清楚了,抬手就给了于洋子一记不算重的榧子,“你发现什么了?”

  于洋子摸摸脑门,凑在谢岚山耳边继续说:“我跟我姐闹掰以后,就不跟她住一间了,我住去了肖谷老师的客舱,结果在她床底下发现了掰开的头孢胶囊,我都用纸巾包好,收好了。”

  谢岚山恍然大悟,百思不解的凶手下毒手段也随之豁然开朗。

  这是头孢与酒精产生的双硫仑样反应。该中毒反应的严重程度取决于药物剂量与酒精含量,轻则晕眩、嗜睡,重则呼吸抑制乃至休克。很显然,凶手利用了常明酗酒的习惯,在红烩牛肉汤汁里投下了大量的头孢粉末,而一船未成年女生,会喝伏特加的只有常明一个。他产生严重的双硫仑样反应以致失去抵抗能力,继而被凶手一刀杀了。

  他想起来,那日在游艇上一起用餐,是肖谷准备的食物,也是肖谷阻止了他与常明在餐桌上喝酒。

  谢岚山抬眼审视周围,除彭艺璇还挽着他的胳膊,其余女孩都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抖抖索索地拉在一起,彼此鼓励,互相支持。

  一片混乱后,唯独肖谷不见了。

第80章 恶之花(4)

  由女高中生校园猝死案件顺藤摸瓜,经过缜密侦查,池晋与凌云那边一举控制住了两名毒贩。对方为求立功减刑,主动交代自己还有上家,但只知对方来自星汇集团,其余信息一无所知。然而星汇旗下长途海运的船还不少,短时间未必能查出确切的运毒船,为免打草惊蛇,只能继续蹲守。

  直到台风过境后的这个早晨,陶龙跃带来一个新的线索,被困在星辉号上的常明不仅是彭宏斌的心腹,还是星汇海运公司某远洋货轮的大副,出海跑的是东南亚线,不出海的时候就跟着彭宏斌的儿子彭程瞎混。

  结合手头侦查情况,加上陶龙跃带来的线索,目标锁定常明之后,红冰案的形势也很快明朗起来。

  省里来的这二位精英性格迥然不似,池晋冷若冰山,凌云春风和煦,池晋从不拿正眼看市局的人,凌云对陶龙跃倒一向很客气。听罢陶龙跃的汇报,他一笑一脸阳光:“陶队,你可立大功了。”

  “哪里,也是我的分内工作。”陶龙跃目光投向一旁冷着一张脸的池晋,“池队,这线索也不是我查来的,谢岚山昨个夜里从星辉号上来了电话,他给的消息——就像他过去在金三角那边卧底一样。”

  听出来是这位陶队长有意替谢岚山邀功,池晋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差:“侥幸而已。”

  凌云问:“你觉得彭宏斌有没有可能对手下贩毒知情?”

  池晋说:“目前还很难判断,但不管他是不是运毒的参与者或知情者,星汇海运查封整改是免不了的了。”

  “法网恢恢,该他的。”凌云点了点头,“从已经查获的‘漂亮药’来看,红冰的制毒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即使只是掺了一点点,带来的危害便是无穷的。只是我省重剑缉毒已久,尤其是打击货运贩毒,他们是怎么把毒品运进又送出的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这些毒贩为金钱铤而走险,我们永远都不能掉以轻心。”查到常明陪同彭艺璇出海前,他担任大副的那艘货轮刚从东南亚返航,且航线有些异常,池晋赶紧动作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去星汇海运查一查!”

  绑架案与红冰案双案交织,案情十分复杂,陶龙跃虽跟池晋不怎么对付,但大案当前,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警车到了港口,先让缉毒犬在货轮上嗅了一遍,结果却徒劳无获。原想当场缴获毒品,但船上的货物都已经卸了,凌云有些懊恼:“难道我们来迟一步?”

  池晋有他的想法,货物一到港,常明就陪着彭艺璇出海了,按说如果毒品藏在货物里,就算是得了彭家少爷的命令,他也应该会更谨慎才是。如此一想,毒品应该还在船上,仔细勘查了货轮情况,池晋突然说:“我要下水。”

  陶龙跃暗吃一惊,不懂对方这是撞得哪门子邪?

  凌云看来也不太理解,连问了池晋两遍:“你确定?”

  池晋点点头,说:“南美海上毒品走私有个极隐蔽的手法叫作‘水雷’,就是将毒品装进密封箱里,然后焊死在船底,这样即便是遇上开箱检查也不怕。”

  因为谢岚山的关系,陶龙跃一直对池晋很有意见,认为其空有其表,只会妒贤嫉能。没想到对方确实缉毒经验极为丰富,随便一句话就能拨迷雾,见青天。陶龙跃暗自一惊,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忍不住就说:“这么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做吧,我看找个潜水员就可以了。”

  天阴,雨急,海浪哗哗生响,台风刚刚过境,水面上都因暴雨一片朦胧模糊,可想而知水下的能见度就更差了。

  池晋看他一眼,依旧冷煞着一张脸:“我就是专业的。”

  凌云笑了,这个年轻人的俊俏带点孩子气,笑起来双目炯炯,特别招人:“潜水员潜水是专业,但缉毒就未必了,陶队放心吧,这小子有证书的。”

  陶龙跃还想阻拦,池晋已经相当不耐烦了:“不是说好了么,我破我的毒品案子,你救你的小姑娘,咱们井水别犯河水。”

  转眼间,池晋就穿戴上了潜水设备,黑色潜水服勾勒出一副年轻健美的躯体,肌肉的线条既流畅又结实。

  凌云与池晋警校时期是同班,都是wow死忠。加入隋弘领导的蓝狐突击队后,便带动别的队员一起养出了一个习惯,但凡执行危险系数较高的任务之前,都会喊一声“For the horde!”翻译过来就是“为了部落”,以此代替“为了祖国与人民”互相鼓励打气,毕竟好话闷心里就够了,就这么直截了当喊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但池晋后来把这口号给改了。

  他咬住呼吸器前,摸着胸口方寸,轻轻说了一句:

  For my captain.

  天是煤灰色的,就像一口倒扣着的锅,海上风急浪高,海水扑打在万吨货轮上,砰然作响。池晋入水的时间够长了,连岸上的凌云都有些急了。陶龙跃捻着手里的烟,来回踱步。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才见一个人影从水里探出来,凌云两眼放光,冲池晋带着手势比划道:“找到了吗?”

  这个天气,水里能见度极低,跟大浪肉搏更不容易,池晋瞧着已经力竭,却仍高高扬起一臂,竖了个姿态相当坚定的大拇指。

  陶龙跃与凌云一起拉他上来。

  摘了呼吸器,卸下部分潜水装备,池晋仰躺在岸上连连喘气。也就是陶龙跃眨眼的工夫,这小子好像就歇够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对陶龙跃说:“找潜水员,带上水下气割工具,海底阀附近发现了焊住的可疑铁箱,很可能就是红冰。”

  专业潜水员带着专业工具来了,又费一些功夫,几人合力抬着个铁箱从水里冒出来。

  切割开一看,果然是一袋一袋紫红色的透明结晶体,颜色相当艳丽。粗略估计,这批货的货值高达五千万,堪称汉海史上最大一起运毒案。

  池晋说:“很显然,这个贩毒网是以汉海为据点,从东南亚进货后再往全国各地进行分销。鉴于案情重大,星汇海运即日起查封整顿,相关人员务必配合警方调查。”

第81章 恶之花(5)

  “现在风好像小了,你是不是可以开船带我们回去了?”

  风是小了些,但浪还是很急,乌黑的海水在翻滚,摇撼推搡着游艇。驾驶室损毁严重,整艘船也在摇晃颤抖,女孩子们为船况感到担忧,都殷切注视着谢岚山,盼他带自己回家。

  谢岚山头疼得厉害,那种可怖的尖锐的痛感在他头颅里豕突狼奔,他坐在沙发上扶着前额,轻轻喘息调整,休息片刻后又将十指交叉,支在额前,他说:“我忘了。”

  彭艺璇不可置信,尖叫起来:“你忘了?开玩笑吧,这难道是什么游戏技能,还有时间限制的?”

  “我确实忘了。”谢岚山自己也感到惊讶,那千钧一发时刻对游艇舵盘爆发出来的熟悉感,眼下又无影无踪了。他忍着剧烈的头疼,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用太担心,公安那边已经定位到了我们的位置,等台风过去,营救人员就会来了。肖谷是重大嫌疑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艇内把她找出来。”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仍有一个担心,身份暴露的肖谷会选择同归于尽,真的引爆炸弹或作出别的什么破坏船身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找!”邹若棋先开口。

  “我也去,我也去!”于洋子跟着说。

  女孩们纷纷提出要帮忙,只有彭艺璇,一脸冷漠地站在众人身后:“我早知道那个贱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岚山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这些女孩与彭艺璇待在一起也极可能惹出事端,同意道:“陆薇薇需要人照顾,邹若棋你有经验,留下照顾她吧,其余的你们两个人一组,见到肖谷别逞强,喊我就行了。”

  然而,没人愿意与彭艺璇一组。她们站成齐整一排,用眼神、用行动传达对这人的厌恶与恐惧。彭艺璇本人也不想帮忙,她像只妖娆的蝴蝶款款飞到谢岚山面前,搂住他的手臂,把脸搁上他的肩头:“我爸一年缴的税养活了你们一局的警察,那贱货是为了她的贱女儿冲我来的,你应该留在我身边保护我。”

  “肖谷有过多次与你们独处的时机,她曾单独照顾过陆薇薇,也与于洋子同居一室过,她在餐桌上提醒我不要喝酒,一来是担心双硫仑样反应过早出现症状,露出她的马脚,二来我想她也并不想取我的性命。这只是一位走投无路的母亲,她没有要杀害你们所有人的意思。”谢岚山看了彭艺璇一眼,将手臂与肩膀从她的钳制下移开,“至于你,你留在这里跟陆薇薇、邹若棋在一起,也是安全的。”

  没能把这警察留在身边当私人保镖,彭艺璇用足够谢岚山听见的音量骂了一声:“废物!”

  谢岚山充耳不闻,让女孩子们拿着球棒之类的钝击物防身,彭艺璇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来,引得女孩们齐声尖叫起来。

  刀光雪亮,透着森森寒气,彭艺璇拿着刀,得意洋洋地在女孩们的面前晃了一下:“如果肖谷想要伤害我,我就捅死她,正当防卫总可以吧。”

  尽管嘴硬,尽管有着不符年龄的恶毒与残忍,但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彭艺璇坐在沙发上,两手紧紧握着刀,瑟瑟发抖。谢岚山回头看她一眼,继而对于洋子她们说:“好了,剩下的你们三个人一组,跟我来吧。”

  于洋子率先跟上,谢岚山问她:“你一直带在身边的DV哪儿去了?”

  于洋子撇嘴道:“这几天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掉哪儿了。”

  从甲板开始,一层一层、一处一处仔细找过去,一直找到底舱,都没见着人影。外头风雨未歇,浪声滔天,这么大的风浪,肖谷不可能跳海逃生,那无异于自杀。

  谢岚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孩们的尖叫声,先是裘菲,再是于沁与于洋子,这三个女孩的声音惊天动地,足以穿透整艘游艇。

  在船上这些日子,谢岚山最怕听见这些女生的尖叫声,这叫声分贝高不说,还相当持久,他都快听出神经衰弱了。

  谢岚山循声找到了三个女孩,离他不远,就在曾经关着他的那间储物室门口。她们愣怔在那里,扭头见他到来,结结巴巴地说着:“找……找着了……”

  谢岚山拨开女生进了门,也怔住了。

  肖谷找着了。

  一张扭曲的脸孔惨白如纸,嘴角有一道潺湲淌下的血迹,肖谷瞪着眼睛目视众人,双手下垂在身体两侧,身体轻微地前后摆动。

  她吊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看上去像是自杀的,肖谷脚下又被踢翻的垫脚物。谢岚山脚踩着垫脚物,将肖谷脖子上的绳索解下来,然后抱扶住肖谷的尸体让她平躺在地。

  从肖谷的口袋中掉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像是一封短信,内容是她承认了她跟前夫姚树新调查掌握了船上所有人的生活习惯,是她在食物里投放头孢制造常明产生双硫仑样反应继而杀了他,也是她调换了陆薇薇的胰岛素笔,还是她将冰壶放在了裘菲的床上再用红冰引她坠海……她坦承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要查清当年真相,并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知美丑、明是非、辨善恶,无论如何,剥夺他人的生命的行为是卑劣又可耻的。我深感抱歉,愿意以命抵命偿还我的罪孽,也恳请谢警官能够早日找到我的姚媱,将她与我们夫妇埋葬在一起,她生前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就让她死后有枝可依,有一个完整的家吧。”

  肖谷最后是这么说的。信很短,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浸透为母者的血泪与深情,谢岚山心情沉重,兀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俯身开始尸检。

  异样很快就被发现了,他掰开肖谷的嘴巴,发现她将自己的舌头咬破了,嘴角边的血迹就来源于此。而不符合常情的是自缢者的舌头通常会吐出嘴巴,不太可能发生自己咬破自己舌头的情况。再看肖谷的颈部,悬吊部位的青紫色勒痕虽然符合上吊自缢的情况,但她脖子上还有数道新鲜抓痕。谢岚山抬起肖谷的手看了看,与这些抓痕相对应的,他在肖谷的指甲里发现了大量皮屑,一枚指甲甚至已经折断了,这显然是她死前激烈挣扎留下的。

  自缢者不会这样挣扎抵抗。

  怎么可能呢?这封信的内容让谢岚山陷入更深的迷惑之中,难道肖谷自缢还有隐情,真凶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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