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59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沈流飞似一个字也没听谢岚山说的,他突然出声喊住走在前方,待对方回头,问道:“你会手语吗?我看你们这里还有聋哑孩子。”

  “我不会,”青年修女面露惭愧一笑,“有会手语的,今天跟着院长一起去教区讲课了。”

  “我是画家,我可以去教那个女孩子画画吗?”表明自己此行只是陪同者的身份,沈流飞用目光指着那个独坐画画的女孩,目光恳切,语气温和,“她很有灵性,就差一点专业指导。”

  谢岚山立马心领神会,见青年修女先一步走开了,赶紧凑在沈流飞耳边,问:“你是想通过这女孩作模拟画像吗?难道你会手语?”

  沈流飞很平静地望着他,口气理所当然:“不会。”

  谢岚山险些喊起来:“那你——”

  沈流飞不以为意地打断他:“画笔就是画家之间最好的交流工具,至于简单的开场白,你现学就好了。”

  谢岚山几乎翻白眼。沈流飞只给了他五分钟,让他甭管用上网还是求助熟人的方式,务必把模拟画像前的那几句惯常的问话给学会了。

  这头谢岚山借口上厕所,快步离开信号不好的修女院,掏出手机就查在线手语教学。那头沈流飞已经来到了小女孩身前。他看见小女孩在画小堂一隅的景色,用目光与手势征得女孩同意之后,就拿起她的铅笔画了起来。

  确实毋庸多言,画龙点睛似的几笔一下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女孩惊叹于对方的画技,情不自禁咧嘴而笑。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画了会儿画,谢岚山回来了,他来到女孩身前,蹲下身来平视对方的眼睛,用手语问出一句:你画得真好,愿意跟我聊聊吗?

  女孩喜欢这两个漂亮极了的大哥哥,笑着点头。

  谢岚山也笑,继续用手语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非常漂亮的、像外国人一样的大姐姐?她很少来,但每次来都会跟你们院长走在一起?

  谢岚山料想,这地处偏僻的修女院,不会常有混血大美人来拜访院长,而能够美到让一个老警察二十年过去仍念念不忘,想来也会让这个小姑娘留下深刻印象。

  女孩想了想,果然点头。

  这下就好办了,谢岚山又用手语问道:你画画那么好,那我们一起把那漂亮的大姐姐画出来,好不好?

  女孩点头更频,满眼喜色地去看身旁的沈流飞。

  女孩先画,但到底碍于画功稚嫩,画不出个所以然来。沈流飞很耐心地用笔去指导她,至少画了二十幅相似又不似的肖像画后,让女孩在其中比对、挑选出最接近小嫚的一张。

  赶鸭子上架学的那点手语都派不上用场了,眼下谢岚山完全不懂两位画家在交流什么,闲得只能坐在一边,盯着沈流飞的侧脸看。

  鼻梁挺直,睫毛纤长还向上打着卷儿,沈流飞的侧脸非常迷人,有种接近女相的俊美。

  这是个很冷淡的人,平日里对什么事都好像风轻云淡,只有工作时才是一脸的庄重严肃。脉脉晴光映衬下,显得这张脸、这个人梦幻感十足,谢岚山不由看入了迷,倒也不觉得这时间难打发了。

  沈流飞似乎注意到了一直绵绵投向自己的目光,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视间,谢岚山微笑着,又做了一个手语手势。

  他刚刚趁机多学了一句,寄托人世间最浓烈情感的三个字。

  我爱你。

  沈流飞完全没有学过手语,但从谢岚山的眼神里就读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回头重新专注于手中纸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轻微一扬。

  不知过去多久,谢岚山单手托腮,感到自己就快被好奇与无聊憋死了的时候,女孩终于拿起画纸,做觑右看之后重重点了点头。

  谢岚山一下起身,急切地问沈流飞:“完成了?”

  沈流飞拿起画纸看了看,迟疑片刻才走向谢岚山,眉头有些蹊跷地微蹙着。

  谢岚山没先看小嫚的模拟画像,只问他:“这儿孩子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不会说话的一个呢?”

  “她的画很有灵性,说明她有过人的观察力与审美力,对人脸的感知与记忆能力一定远胜同龄人。而且正因为不会说话,能看得出院长对她格外疼爱,小嫚的身份特殊,她来探望院长时,这个小姑娘更有可能与她共处一室。”

  这话颇为在理,谢岚山心服口服,只等着看小嫚的肖像画。然而沈流飞那边却迟迟没有下文,只好他主动一把,自己伸手把那张肖像画接了过来。

  一看就懵了,谢岚山半晌才结结巴巴来了一句:“这不是……不是苏法医吗?”

  画中的女人与苏曼声虽说不是百分百一样,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破案的关键人物终于出现,却大出他们意料,正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沈流飞的手机响了。

  谢岚山被排除在这个案子之外,丁璃遇上事情只能来找沈流飞。她告诉他,陶龙跃跟苏曼声约会时撞见那个人皮杀手了,被对方一刀捅在了肚子上。

  沈流飞问:“严重么?”

  丁璃说:“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不过,沈老师你还是和谢师哥快回来吧,小陶队在那变态手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可能是唯一看见嫌疑人真容的幸存者!”

第102章 红裙子(4)

  被解救的女孩可能看见了嫌疑人的长相,需要沈流飞通过她的口供作出模拟画像,两个人一刻不待,又从苍南赶回了汉海。

  特快列车驶出站台时,太阳开始下沉,天空布满红的云,紫的霞,像个燃烧着的大花圃,但你知道花很快会谢,火很快会熄,若说阳光底下无罪恶,黑暗的来临便更有理由令人心悸。

  苍南一行显然大有收获,小嫚原本只是他们想找的证人,然而连着几具尸体被发现,作为解剖尸体的法医却对相仿的旧案一字不提,甚至一身过硬武艺的陶龙跃竟会在与她约会时被凶手袭击受伤,苏曼声的嫌疑陡然变大了。

  窗外天色愈加浑浊,风景飞速倒退,谢岚山思索着案情,对沈流飞说:“苏曼声的年龄与小嫚正好对得上,从凶手专业的剥皮手法来看,也很有可能就是法医。”

  沈流飞替他补充道:“这个案子一个女人几乎不可能完成,我们假设小嫚是凶手,那么刺伤陶龙跃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同谋,而且对她唯命是从。”

  “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从25年前第一个女性死者被发现,到四年后嫌疑人畏罪自杀,为什么20年过去凶手才再度开始犯案?”

  “有没有这个可能,”沈流飞想了想,说,“小嫚被解救生还之后,一度曾回归正常生活,然而突然遭遇的某种强刺激使她再度崩溃,并由当年的受害者迅速转变为施害者。”

  “这样的案例倒是不鲜见,”这个解释听来非常合理,谢岚山不禁叹了口气,“可怜的老陶。”

  到底只是两人的推测,还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谢岚山难以想象一旦苏曼声定罪,陶龙跃该多伤心欲绝,沈流飞也似有心事。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列车隆隆向前,秋末冬初的夜降临得快,天不多久就黑透了。

  一阵不短时间的沉默后,谢岚山突然问:“走之前,你为什么问朱明武那句话?”

  沈流飞淡淡地回答:“老陶队长是我半个准丈人,难道我不该打听清楚他的为人与喜好么?”

  谢岚山笑了笑,不再多言。聪明人遇上聪明人,好就好在彼此的想法一目了然,行为一点就透,相处起来贴心舒服。可惜也有坏处,倘使真想隐藏点什么,也很难瞒结实了,不明不白影影绰绰,反倒容易留下嫌隙与不快。

  谢岚山现在脑子乱作一锅粥,各种奇怪的念头层出不穷,他倒是想无条件地信任沈流飞,但他并不信任他自己。

  那夜陶龙跃被一刀捅进了医院,所幸没有伤到要害,缝完10针,又是一条好汉。

  小陶队长不把这点小伤搁在心上,一睁眼就要出院,他仍为自己深深懊恼,真的差一点就抓住那个变态了!

  陶龙跃的主治医生很不喜欢这么不配合的病人,恶狠狠地说:“就没见过那么不要命的人,还没下手术台呢就要出院!告诉你,这一刀差点伤到你的脾脏,如果把脾摘除了,以后别说当警察,啥体力活都别想干了!”

  “差一点是差多少?”说话的是段黎城,他刚一台手术,顺便过来看看陶龙跃。陶龙跃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转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主治医生,这个男人明明看来跟段黎城一个年纪,长得也算端正,可经段黎城一对比,立马鄙陋起来,连同样的白大褂瞧着也远不如对方挺括。

  “是……”主治医生没想到段黎城会这么问,一时结巴,竟没答上来。

  段黎城沉下脸:“对于患者,医务工作者不能有哪怕一毫米的倏忽。”

  主治医生一脸尴尬:“我还不是为他好么,强行出院万一出什么事,肯定又要反过来追究医院的责任。”

  “出事我来担着,不能耽误咱们陶队长抓罪犯。”段黎城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巴巴盼着他伸张正义的陶龙跃,调侃道,“何况本来就不是多重的伤,死不了。”

  主治医生悻悻出了病房,人未走远,就听见了他不满的抱怨:“不就是美国回来的么,神气什么?!”

  待病房里只剩两个人,陶龙跃坐直身体,特紧张地问:“那个被救的小姑娘呢,没事吧?”

  “身上多是些软组织挫伤,不严重,”段黎城微皱着眉,“只是她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不肯接受更进一步的检查,刚开始,任何人触碰她的身体她都会发出尖叫,疯狂反抗,现在情绪总算稳定一些了。”

  “她说没说那个伤害她的男人是谁?”陶龙跃又懊恼,女孩已经受到了侵害,十四五岁的年纪,这样的遭遇何其煎熬,自己那天应该跑得再快一些。

  “我认为现在不适合问她这些事情,”段黎城说,“不过,她一直在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地说着一个词。”

  “说什么?”

  “红裙子。”

  陶队长还想发问,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原来是一拨记者蜂拥而至,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受害者被警察救下的消息,个个情绪沸腾到了极点,声声高呼什么“公民的知情权”。连环奸杀案的噱头太大了,他们都想抢先发布最新消息。

  声势不小,简直要把天都掀翻过去,陶龙跃听得一阵冒火,要带着伤挣扎下床。

  段黎城一抬手,把人拦住,说:“我先去看看。”

  “现在女孩子晚上都不敢出门了!接连三名年轻女性被残忍杀害,警方却连凶手的目的与受害人之间的联系都弄不清楚,现在凶手在警察面前行凶竟然还能逃脱,这是否说明承办民警严重失职?”

  为首的女记者出自国内最犀利敢言的新闻节目《东方视界》,一旦发声必是针针见血,毫不客气。别的记者也帮衬着一起说话,大伙儿都认为只要互相帮打掩护,协力争一争,就能得到更多消息。

  “医闹已经入刑了。”一个男人声音响了起来,高昂霸气,如抽薪于釜底,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段黎城自病房中走出,朝着聚集闹事的人群走过去。一些围观的护士与病人自发为他让开道路,

  “强行滞留医疗场所,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致使医疗工作无法进行的,”颇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段黎城来到那个女记者身前,朝她微一躬身凑近,似笑非笑地说道,“对其中的首要分子,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话一出,闹事儿的人就更消停了。他们当中有的是新媒体,有的是自媒体,大多连个记者证都没有,所以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碰上硬茬子自己就蔫了。方才围着护士与医生争闹还挺理直气壮,这会儿一看来人仪表气度皆很不凡,高昂气焰瞬间湮灭。

  女记者出自国内第一大台明珠台,那是有合法采访权的专业媒体人员,所以丝毫不怵,直接用话顶回去:“我是记者,享有收集信息、深入调查并对之有效传播权利,尤其在民众处于恐慌中,急需知情的情况下。”

  “任何权利和自由都是相对的。”段黎城紧盯对方的眼睛,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法制新闻采访中,对于一个还在侦查阶段的案件,记者行使采访权必须以不干扰警方破案为前提,如果因为你的报道泄露了案件关键信息,影响了嫌疑人归案,就算不用判刑,处分怕是少不了。”

  女记者当场变了脸色,不想对方再次风度十足地冲她俯身微笑,调侃地说了一句:“当然,对你这样的美人另有优待。”

  不待女记者脸红,段黎城扬声对所有在场的媒体人员说:“你们可以先去医院会议室等一等,在不透露具体案件细节与受害人个人信息的条件下,我院相关人员会告知大家被救女孩与施救刑警的伤势情况。”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来打听消息的媒体人不算一无所获,总算撤了。

  打发走闹哄哄的记者们,段黎城回到陶龙跃的病房。

  病床上的陶龙跃轻吁一口气,摇头说:“现在的媒体越来越让人吃不消,也不知道真是记者还是来浑水摸鱼的。”

  “我倒是觉得这样有求知欲的记者越多越好,”段黎城微微一笑,“不过,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想到谢岚山曾说过他跟段黎城不对付,陶队长本来还挺自己的兄弟,觉得这段医生可能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此一闹,这点负面印象算是彻底消散了。他看了看段黎城,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跟沈流飞挺熟的?”

  段黎城点点头:“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陶队长一但佩服谁就立马要交心,很坦白地说:“我不太喜欢这个人,同是留洋回来的,他比你拿劲多了。”

  段黎城微眯了眼睛,似回忆了一番,才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经历。”

  陶龙跃诧异:“一个吃喝不愁的富家子能有什么经历?”

  “他现在的父亲其实是他的老师,因为很欣赏他的绘画天赋,自己膝下又没孩子,就带他一起出国了。”

  “那他的亲生父母呢?

  “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他全家都被杀害了。”沉默片刻,段黎城沉着脸说下去,“他八岁的弟弟都没能幸免,他的母亲失踪之后也被判定了死亡,只有他,因为案发时在外地写生而逃过一劫。”

第103章 红裙子(5)

  被救女孩矮个子,黑长发,齐头帘,清秀又纤细,瞧着估摸十四五岁,可能还更小一点。由于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她终日木着一张脸,除了“红裙子”外再没说过任何一句话。对于这样的急性应激反应,再强迫她回忆嫌疑人的相貌未免太不人道,沈流飞的模拟画像暂时也派不上用场了。

  女孩恐惧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尤其是触碰下体,所以只做了些常规检查,身体康复得倒是很快。她怵见所有生人,唯独因为当时被陶龙跃与苏曼声救下,对他俩还算不设防备,能间歇性地有些表情,给些回应,有时见到陶龙跃或者苏曼声,她就掺杂着一脸的喜悦与惊恐,一头往他们怀里扎,似乎很怕再受来自他人的伤害。

上一篇:向渊之火

下一篇:鬼影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