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61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陶龙跃一进门就看见一张熟悉面孔,上回在普仁医院带头闹事的那个《东方视界》的女记者。一桌三位年轻丽人,胸前都挂着电视台的工作牌,看着也是趁“中场休息”时间,同事们一起外出用个餐。

  陶龙跃找了个角落坐下。店里的午间商务套餐走高端路线,统共三款,没太多选择,他也没心情选择,随便点了一单,就等着上餐了。

  陶龙跃吃东西向来随便,好赖没差,能饱就行。但那位女记者似乎是个相当难伺候的主儿,刚上餐不久,就把服务生喊了过来,挑着两道细眉,咄咄道:“这份鹅肝饭的味道和我一直吃的不一样,你们换大厨了?”

  服务生认得这位熟客,忙解释:“郝主任,郝记者,勒戈夫的手不小心烫伤了,这饭虽然不是他亲自下厨的,也是他在后厨房手把手指导出来的。”

  郝记者仍不满意:“那你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这是期满消费者。”

  服务生笑脸一赔到底,连夸对方不仅是大台的主任记者,这鉴赏水平,都能赶上美食家了!

  陶龙跃低头吃自己的饭,一点没觉得跟平日有区别,正嫌这记者没事找事,突然头一抬,眼一瞠,反应过来:

  那晚他跟那个人皮杀手过招,将对方的手腕扭伤了。那一下他全没留力,就算没骨折,短时间内也很难修复,肯定有肿胀。

  不待细想,不说二话,陶龙跃起身就去后厨房。勒戈夫正在指导别的厨师做菜,抬眼看见陶龙跃进了厨房,生气道:“厨房是重地,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陶龙跃看见他的左手缠着弹力绷带,不答反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勒戈夫用生硬的中文回道:“一个厨师把自己烫伤,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陶龙跃不相信,一步逼迫上前,冷下脸道:“烫伤?我看是扭伤吧。你把绷带摘了,我看看。”

  勒戈夫当然不同意,然而不等他开口,陶龙跃已经扑上去,出招就拿对方的手腕,想要强行检查对方的伤处。

  勒戈夫平日里常健身,也打拳,躲过陶龙跃的擒拿之后,立马挥拳反击。

  两个男人打作一团,从后厨房一直打到餐厅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一片狼藉。

  陶龙跃虽说受了伤,出拳的力量速度与自身的反应都大不如前,但到底是近身格斗的专家。缠斗不一会儿就占了上风,抓住空档出脚一记绊扫,一下将人高马大的勒戈夫摔了出去,然后一跃而下,以膝盖跪撞其身,将人彻底制服。

  勒戈夫被扭在地上,像牛一样哧哧喘气,涨红了脸骂骂咧咧,也听不懂他骂了个什么,估摸着就是法式国骂。

  陶龙跃用蛮力将勒戈夫左手腕上的绷带扯掉,瞠目龇牙地要探个究竟,旋即愣住了。

  没有扭伤应有的肿胀淤血,还真是烫伤。

  餐厅里有人报了警,陶龙跃、勒戈夫,连同受到打架波及的女记者都被带进了市局。

  陶军还在养病,刘焱波亲自管事,大致听人汇报了情况,也知道了凶手模仿的是二十五年前的苍南奸杀案。他点着陶龙跃的鼻子,怒斥道:“有线索不汇报,私下调查还打人,你这是也想被调去交警队?”

  谢岚山也在旁边,垂首不语,连带着被刘焱波一起训了。

  苏曼声从人群背后走了过来。她是带着小群过来认人的。勒戈夫经由小群指认,确认不是那晚的人皮杀手。

  “那餐厅旁边就是电视台,有多少媒体人在呢,特别是那个《东方视界》的女记者郝思静,你不顾及你的脸面,也得顾忌市局的形象!”刘焱波极少这般大嗓门,看来是真动了气,“就算凶手带着面具,这不还露着一双眼睛么,是不是外国人你还分不出来?”

  “我……我太心急,忘了这茬……”始终没正视刘焱波的眼睛,陶龙跃消沉地垂着头,伸手按着腹部伤口,按了一手的湿黏滚烫的血。这处的刀伤就没好好养过,又崩开了。他侧头看了苏曼声一眼,咬着牙说,“这案子我是真破不了了,随便什么处罚,我都认了。”

  “动不动就撂挑子,还以为这是有担当?”刘焱波都快被这臭小子气炸了,“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侦查方向?既然知道凶手模仿的是苍南奸杀案,那二十一年前唯一被解救生还的那个女孩小嫚就是破案关键,赶紧去把她查出来!”

  陶龙跃嘴唇翕合两下,没出声。

  “你呢?”刘焱波转向谢岚山,“你不是去苍南查过这个案子了么,你查出了什么?”

  谢岚山看见陶龙跃痛苦地颤抖着,似在竭力自我压抑。他也没出声,想着,该由陶龙跃自己说出来才好。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刘焱波看出其中端倪,厉声责问,“还想不想干下去了?!”

  “我知道小嫚是谁。”苏曼声突然出声道。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做完笔录正准备离开的女记者郝思静。她眼神炯炯地盯视着她,像等待觅食腐肉的秃鹫。

  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孔,苏曼声以一种超然于众人的冷静说下去:“我就是小嫚。”

第106章 完美受害人(1)

  苏曼声坐进了询问室里,作为证人接受询问。因为案件涉及隐私,考虑到可能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在征得苏曼声的允许下,宋祁连也作为心理辅导专家参与了这个案件。

  陶龙跃合理避嫌,由谢岚山与丁璃负责进行询问。谢岚山尽量在保持客观与专业的基础上照顾苏曼声的情绪,他问:“你现在还能记起当年被囚禁在地下室的情况吗?”

  苏曼声似完全不受旧日阴影的影响,没有无助与不快,也没有悲伤与恼怒,她答得很坦然,很平静,她回忆起那个凶手对红裙子、黑长发的年轻女性有某种独特癖好,他像收集美丽的玩偶一样收集这种形象的女孩,然后将她们囚禁在那个肮脏腥臭的地下室里,在一段时间的虐待凌辱之后,再一个个杀害。

  谢岚山问:“你被囚禁在那个地下室里多久?”

  苏曼声说:“一个月,三个月,可能更久,我记不清了。”

  谢岚山问:“跟你同时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女孩有几个?”

  苏曼声说:“最多的时候有七个,有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也有十几岁的小姑娘,我可能是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她们都死了?”

  “她们都死了。”

  谢岚山继续问:“除了在警方到来前畏罪自杀的孔祥平,苍南案中还有别的犯罪嫌疑人吗?”

  苏曼声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才说:“没有。”

  谢岚山没错失这瞬间的犹豫,眉头轻微一皱,又问下去:“你还记得孔祥平是怎么自杀的吗?”

  苏曼声这回不打一个磕巴,分外平静地说:“我被朱警官抱出那栋屋子时,看见那个男人躺在浴缸里,他割了腕,浴缸边点着三根白色蜡烛,放置着一只染血的娃娃,满地都是他的血。我后来听朱警官说起过,孔祥平自杀前将自己灌得很醉,可能是因为过于恐惧自己的恶行即将暴露。”

  询问笔录制作得很顺利,苏曼声知无不言,记得的就照实回答,不记得的就说不记得,像个四平八稳的旋转中的陀螺,也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喜怒都不属于她这个看客。从宋祁连的专业角度来看,这样的反应反而是不正常的。

  临结束前,谢岚山问了她最后一句:“为什么那些比你年纪大的女孩都死了,唯独你活了下来?”

  苏曼声的脸色一刹变得奇怪,好一会儿她才恢复过来,用淡薄的口气回答:“因为我讨好他,侍奉他,我在他侵害我的时候选择顺从,一次又一次。”

  离开窗明几净的询问室,谢岚山没回重案大队的办公室,反找了个最近的窗口干干立着,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宋祁连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见那张平素生动如画的脸鲜见一丝忧悒,知他是担心陶龙跃,想上前安慰两声,却终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谢岚山先回了头,瞧见宋祁连就站在身后,忙掐了手中的烟,微笑道:“不好意思,呛着你了。”

  宋祁连摇摇头,走上来,跟谢岚山一起伏在窗口,吹着初冬兜头照脸的一口冷风。

  如此静默了几分钟,谢岚山头微垂,眼里几分疑惑,几分歉意:“对不起,我是警察,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

  宋祁连知道他是担心旧案重提伤害了苏曼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岚山转脸望着宋祁连,忽地扬眉一笑:“这话不容易,我可是个心理评估不合格的暴力分子呢。”

  谢岚山倒不是心眼窄得故意提及此事,纯是顺嘴就秃噜出来了,宋祁连却一刹血涌上头,红了脸也红了眼,她几乎带着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份评估报告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谢岚山的视线由窗外市局的小操场投向远方,望着深深浅浅的植被,高高低低的楼房,以及辽远天际起起伏伏的云烟。想到死去的卓甜还有那个不知其名的八岁男孩,他摇了摇头,轻轻叹气:“也许你本来就是对的。”

  他的声音有些哀伤,眼神优柔得近乎湿漉漉,宋祁连毫不设防地想到了谢岚山,她的谢岚山。

  “阿岚,我……”

  一些话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宋祁连恍然发现,谢岚山眼底的那些哀伤与优柔全不见了,他的唇角在向上挑动,他的眼神在招展,她循沿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那深情与默契交织的终点,看见款款而来的沈流飞。

  大约两个小时后,苏曼声完成全部手续,带着小群离开市局。

  一出门,就被人堵住了。

  女记者郝思静一直守在汉海市局的门口。她是一个饥饿的媒体人,对这样劲爆的新闻嗜之如命,利用自己在媒体圈的强大人脉打听出了苍南奸杀案的一些资料,看过之后越发认定不能错过这个独家的机会。

  她嘴里嚼着薄荷口香糖,这个时间早没味儿,一见苏曼声,就将口香糖吐在了包装纸上,随手扔在地上。她先堵住小女孩,拿手机摄像头对准她的脸,用连珠炮似的语速逼问她受侵害那日的情形——苏曼声见状自然将小群护在身后,也就意料之中地与她正面相对。

  郝思静眼睛发亮,亮得像刀刃上的寒光,她语速奇快,说起话来令人很难招架:“你就是苍南奸杀案唯一的幸存者小嫚,对吗?当时你才十一岁,为什么那么多成年女性都未能幸免,就你活下去了?”

  同样的问题再被问一遍,苏曼声拉着小群就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好像受侵害还受出了优越感,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令同为女人的郝思静突发羞愤,反而坚定了她刨根问底的想法。她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测,你幸存是因为你是同谋,你帮着那个丧心病狂的变态一起伤害了那些女孩?”

  苏曼声突然回头看着女记者。她嘴唇微抿着,显得曼妙而刚劲。

  女孩小群还没从创伤中彻底恢复,语言功能仍处于丧失状态,她偎在苏曼声身侧——同样的创伤让她们彼此依靠,更无罅隙。她虽矮小瘦弱,鲁笨稚嫩,但也一脸怒容地盯着这个尖刻到乃至恶毒的成年人。

  郝思静注意到这样的目光,倾身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试图释放自己的善意:“小姑娘,姐姐只是在工作——”

  苏曼声冷冷一勾嘴角,拍开对方的手,冷声打断道:“你只是恶意作祟,想满足自己的施暴心与窥私欲。”

  “随便你怎么说,我认为你还有所隐瞒,我认为我刚刚说的那些已经无限接近故事的真相了,”郝思静志在必得地笑了一下,向这个女王般傲然的女人宣了战,“我会向领导申请做这期节目,我会慢慢挖掘出你所有的秘密。”

  女记者昂首挺胸地走了,苏曼声让小群坐上副驾驶座,开车离开市局。

  驶出约莫两条街的距离,苏曼声突然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停在了道边。她像一枝被摧折了的玫瑰,眼里的光亮被一片阴影彻底驱赶,她低下头,把脸埋向了方向盘。

  小群在一旁无措地望着她,苏曼声伏在那里许久,肩膀轻轻颤动,也不知是在啜泣还是嬉笑。

  通过苏曼声的口供可以发现,红裙子是这个案件中最重要的线索。

  已经发现的三具尸体中,没有一个女死者穿着红色的裙子,所以尽管女孩小群也反复提过,但警方仍没把这个外观特征当作所有被害者之间的关联。

  因为自己险被当做凶手,谢岚山对第一个死者罗欣遇害时的衣着装扮格外留心,他皱着眉回忆:“我记得第一个女死者遇害当天穿的是粉色开衫与黑色长裙,并不是一袭无杂色的红裙子啊。”

  沈流飞沉吟好一会儿,这才有了下文:“有没有这个可能,凶手不是看见被害人身穿红裙而临时起意行凶,他是在偶然机会下结识了这样装扮的被害人,在进行短暂的跟踪之后才下的杀手,所以被害人遇害时的衣着不尽相同。”

  谢岚山恍然大悟,很快接口说下去:“短时间内连续三起凶案,说明凶手对于自己的每一个猎物并没有花费太多跟踪调查的时间,凶手行凶的随机性进一步降低。如果我们现在去排查三名死者最近一次穿红裙出行时接触过的人,很有可能凶手就在其中。”

  沈流飞点头:“特别是本案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罗欣,她是自由职业者,深居简出,生活中接触到的人不会太多。”

  迷障尽散,侦查方向一下变得简单明了了。刘焱波指挥道:“赶紧调出罗欣所住楼层的大厦监控录像,再一一摸排她穿红裙当日接触过的人,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沈流飞所住的公寓大厦内部监控全覆盖,调取案发前数日的录像很容易。镜头就对着罗欣家门外,可以看出她出没出门,出门时候又穿了什么。

  为节约时间,录像以16倍速度播放,看得丁璃头晕目眩,看得小梁眼冒金星,只有谢岚山与沈流飞全神贯注,不遗漏每一帧画像。谢岚山就够目如炬火的了,但身为画家与模拟画像专家的沈流飞还稍胜一筹,他突然出声道:“就这里,停一下。”

  视频及时倒回去。案发前两天的傍晚时分,他们看见一个提着果篮的年轻人走出了电梯,向着罗欣的家门走去。

  谢岚山轻喊一声:“是他。”

  普仁医院的实习医生乔晖,为了让一整栋大楼的住户配合他亮灯向女性友人告白,他已经连着几天趁空闲时间就走访楼上楼下的这些邻居。

  乔晖敲开了女孩的大门,由于视频角度关系,没能看清门里的罗欣穿了什么衣服。两人看似愉快地短暂地交流几句,乔晖将手中的果篮递给了罗欣,扭头走了。

  人没走出几步,屋内的罗欣半截身子探出门外,举了举提在手里的果篮,笑着向对方说了什么,多半是为手中的果篮客气道谢。

  她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黑色长直发,正穿着一身美艳无比的红裙子,在晦暗的监控镜头中,如火般燎烈亮堂。

  谢岚山再次轻喊出声:“糟了!”

  受此启发,他一下想起乔晖那日紧盯那个小护士的眼神。

第107章 完美受害人(2)

  下班路上,女孩被人突然从身后袭击,一根木棍似的重物狠狠砸向了她的后脑勺,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女孩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嘴已经被针线缝住了。她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狗链子,这皮链有股呛人的陈腐味,上头的铆钉扎得她的皮肤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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