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69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夕阳沉底之后,天就黑透了,几片灰亮的云冻在天上,像凝结的一层脂膏。他犹在愧悔中默坐,手机突然响了。

  “隋队长,久远没联系了。”

  那头的声音醇厚又激越,散发着独属于这人的雄性荷尔蒙,几乎瞬间就令隋弘想起对方是谁。因为那个隐秘不宣的手术,他当然是见过段黎城的。

  连环奸杀案过去两个星期,乔晖与其母亲都已伏法,对外也已宣布案子结了,如今重案大队忽又要求重新立案侦查,身为案件负责人的刘副局还是挺为难的。

  鼓噪的媒体,喧嚣的民众,多少双眼睛眈眈看着,稍不留神他这副局长的位子都难坐下去。

  刘炎波暂未对是否重新立案有所表态,倒是板着脸孔先回家,开口就问儿子:“你秘书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句话问出刘明放一身冷汗,后背都湿了半拉,他赶忙打马虎眼:“你说夏虹啊,我们就是最正经的同事关系,她的案子不是早结了吗?”

  刘炎波还是信任自己的亲儿子的,这小子虽说不成器,但也断然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想了想说:“谢岚山要求重新立案侦查夏虹的案子,他说杀害她的凶手另有其人,用模仿作案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多此一举的原因是那个凶手很可能就是她的身边人。”

  刘明放为免泄露马脚,只能点头表态:“这刑侦上的事情我也不懂,爸爸你的意思呢?”

  摆明了就是个烫手山芋,刘炎波一叹气:“谢岚山说得也有道理,我还是得批准重新侦查的。”

  待老子饭后回了书房,刘明放赶紧打电话给汤靖兰,和盘托出这个消息,问她该怎么办。

  “你问我?人又不是我杀的,我都不认识你秘书。”电话那头的汤靖兰笑声特别俏皮,倒似事不干己,己不挂心,“你爸爸不是局长吗,这么桩小案子都摆平不了?”

  谁成想这一手稀泥是甩都甩不脱了,刘明放都快急哭了:“可人也不是我杀的啊,我稀里糊涂就上了你们的船,你们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T姐全无所谓地说:“怕什么?就算被发现不是那个人皮杀手犯的案,也未必会查到你的头上。”

  火烧眉毛钉扎屁股,刘明放这儿是一点不敢放宽心:“这案子是谢岚山提出要重新侦查的,他本就跟我不对付,而且别的不敢说,追逃擒凶他太擅长了,什么棘手的案子他都破得了!”

  “他呀,”T姐那懒洋洋的音调终究一扬,显是来了兴趣,“既然谢岚山想扳倒你,那你先人一步把他扳倒,不就成了?”

  刘明放不解其意:“怎么说?”

  汤靖兰想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说你的前妻忽然跟谢岚山翻了脸,还写了心理鉴定报告说他有暴力倾向,需要调岗么?”

  刘明放眼见着宋祁连又一头热地扎进了她初恋的怀抱里,就把复婚的心思搁了下来,眼下经汤靖兰一提醒,也意识到前阵子宋祁连的反应很有些失常:“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笨蛋,这都要我教你?”汤靖兰已是极不耐烦,“你想办法去挖一挖他的黑料,再去你爸那儿煽风点火,要是真能把他调去交警队,你不就安全了?”

  一语惊醒孟主任,刘明放诺诺点着头,心说就算挖不出来,生拉硬拽也的给你编出一些来!

  “这事情我这儿也会帮着你,”汤靖兰话锋一转,又铃儿啷当地笑起来,“不过,你也得再帮我一个忙。”

  “我都帮了你多少忙了,我都把窃听软件安装到我爸的手机里了,”不知对方又是唱得哪一出,刘明放有些着慌,“你们都多少次让蓝狐的队员扑空了,蓝狐里可没一盏省油的灯,再下去一准被他们发现。”

  “所以才要你帮我这个忙么,”停顿数十秒,汤靖兰目射精光,十分冷酷地勾了勾嘴角,“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拉拢一个蓝狐的队员。”

第120章 蓝狐(5)

  刘明放经由汤靖兰一指点,就打定主意要掘出谢岚山的真相,能让宋祁连这么反常,想必真有什么大问题。但直截了当去问宋祁连铁定是不成的,思来想去,觉得儿子是个突破口。

  尽管父母离异后跟着母亲,刘畅跟亲爹感情向来还是不错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同坐街心公园,刘畅安安静静不吭气,一手一只汉堡,一手一架模型飞机。

  小家伙虎头虎脑,七分长得像亲爹,刘明放跟儿子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有些来自行人的善意目光便投注在他们这对父子身上。刘明放感觉骄傲,神清气爽,特意买了玩具模型陪儿子一起玩。刘畅啃一口汉堡,玩一会飞机,嘴里模拟出战斗机飞行的声音,不亦乐乎。

  眼见父慈子孝的戏码做足了,刘明放悄声问儿子:“你妈前阵子为什么跟你那谢叔叔往掰里闹啊?”

  刘畅人小鬼大,第一反应就摇头,推说自己不知道。

  刘明放看出儿子没说实话,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连亲爹都不搭理了?”

  刘畅仰起小脸,瞪视亲爹,一脸的不妥协,不信任。

  换平时就揍这臭小子了,但刘明放今天有求于人,不得不按捺住脾气,笑嘻嘻地哄着儿子:“你不想爸爸跟妈妈复婚吗,复婚以后,爸爸天天带你吃汉堡包,给你买大模型!”

  刘畅掂了掂手里模型战斗机的分量,低头想了想,还是心疼母亲:“你要以后不再打她了,我就告诉你。”

  刘明放忙保证:“哪儿还敢动手啊,以前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在外头应酬喝多了,一下子没控制住脾气。要再有下次,你打我成不?”

  到底是血浓于水,谢叔叔虽不错,又哪能比得上亲爹呢,刘畅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我妈有阵子不让我跟谢叔叔一起出去,叫我见到他一定得躲着,我问她为什么,她就一个劲地掉眼泪,也不说话。

  “还有呢?”刘明放急切地问。

  “还有啊,”儿子敲诈老子,小手往他眼前一伸,“你给我五十块,我就全告诉你。”

  “你这财迷心窍的小王八蛋,这点倒真是我亲生的。”刘明放掏钱包,直接给了儿子一张百元大钞,“给你一百,不准再出幺蛾子。”

  “好嘞!”刘畅乐不可支,拿起钱,对着太阳光还验了验真假,确认是真钞后就勾着手指,示意老子向他靠近。

  刘明放弯下腰,凑头到儿子嘴边。

  刘畅小声地说:“我妈那晚哭了好久,哭得特别瘆人,我看她在写什么材料,好像是要寄给谢叔叔省里的领导。”

  省里?刘明放一阵纳闷,谢岚山早不是蓝狐的队员了,现在是汉海市局重案大队的刑警,杀鸡焉用牛刀,往省里寄什么材料?

  附在老子耳边,刘畅继续说下去:“她第二天就把准备好的材料包了个快递,匆匆带去她的办公室了,到底最后寄没寄,我就不知道了。”

  “那材料什么样的?”

  “黄信封,这么大、这么厚一沓。”刘畅伸手比划了一下。

  刘明放没从自己亲爹那里听到关于谢岚山被省里调查之类的事情,料想这材料多半还没寄,当下了然一笑。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你这回可能立大功了,快点把汉堡吃了吧,爸爸送你回去,回头还要再去你妈那儿一趟。”

  送罢儿子就直奔宋祁连的办公室,堆上一脸客气假笑,冲左右殷勤点头。医院里的人都认识他,知道这位是小宋医生的前夫,也没拦着就让进了。刘明放知道宋祁连今天要去市局汇报工作,没那么快回来,所以一进办公室就锁门,凭着对自己妻子那点了解,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笔筒里收着抽屉钥匙,刘明放在别处搜寻未果,把抽屉打开,开始翻检里头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抽屉底层,被重重文件积压的地方,找到了一只黄信封。

  拿出来一看收件人,彭怀礼,就是省公安厅厅长,年轻那会儿带过“缉毒火三角”,也算得上是他爸的老上司、老熟人。

  拆开信封看了一眼,撇过文件首页上谢岚山的名字,刘明放意识到自己找对了东西,又听见外头似乎来了人,慌忙关上抽屉,重新上了锁。

  在前妻宋祁连回来之前,他将这信封揣藏在怀里,悄然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穆昆再度露面,池晋他们短暂回省队报道,接受新的任务之后立马又赶回了汉海。

  回来后头一天他就告了假。撇下凌云,憋着股劲儿,他想去那些小毒贩们常去的酒吧摸摸底,结果自己先喝上了。

  都说解忧唯有杜康,池晋发现这俗话诚不我欺。那些戏文里的酒似穿肠毒,也像忘忧水,池晋没觉出这等功效,但确实烧得他浑身上下软热舒坦。

  只有心脏仍在暴痛之中。

  酒精也令所有平日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无所遁形,他经历过枪林弹雨,恶浪滔滔,想过为国捐躯,客死他乡,做过一切最坏的打算,却发现最坏的是你从来不曾注视过我。

  吧里的漂亮姑娘醉酒之后就玩疯了,逮谁亲谁,见一个年轻俊秀的大小伙子独自喝闷酒,就跟蝴蝶闻见香甜花蜜一般,成群结队、花枝招展地黏了过来。

  一个贴上来:“帅哥,要不要一起啊?”

  池晋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厌恶凝在脸上,低吼一声:“滚。”

  前面那个还没走,又一个贴上来:“帅哥,别那么冷酷嘛,一块玩玩多开心呀。”

  你黏他贴,阵阵香风熏得他脑仁都疼,池晋不胜其烦,握着酒杯猛拍了一下桌子。手中杯子一下震碎,金黄酒液随着玻璃片四裂飞溅,手心也划开一道口子,血涌出来。

  “你干什么那么凶啊!你这酒溅我一身,知道我这衣服多贵吗?”

  “好了好了,能多贵啊,擦擦不就行了。”刘明放及时拦住正要撒泼的姑娘,从皮夹里掏了一叠百元大钞往她手里塞,笑嘻嘻地说,“实在不行,用钞票擦擦?”

  刘明放前后赶着场,前脚刚出了宋祁连的办公室,后脚又陪着客户来酒吧应酬。酒吧环境嘈杂,光线幽暗,空气混浊,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鹤立于众人的池晋。忽地想起了T姐的那句话,便好言将身边的客户打发走,有意识地走向了池晋,随手替他解个围。

  刘焱波竭以笼络之能,没少请蓝狐的队员吃饭,池晋见过刘明放,知道这是刘副局的公子,也就稍稍给了两分面子,用目光示意对方可以坐下。

  刘明放替对方重新倒了杯酒,没话找话:“好像前两天谢岚山回省队了。”

  “别跟我提谢岚山。”醉意已经上来,池晋仰头灌下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自打T姐这么交待,刘明放就没少向亲爹套话,想摸熟蓝狐这帮队员的脾性,踅摸踅摸哪个能够上钩。所以他是知道的,池晋跟谢岚山一直很不对付。

  他又是一笑,口中应承着“不提不提,喝酒喝酒”,藏埋着的那点心思早飘出八丈远了。他想,欲念即是破绽,原来这些天之骄子似的蓝狐队员也不是八风不动,刀枪不入。他又想,T姐这个女人极有手段,也极擅操控人心,由她出马,不愁这个小特警不折腰落马。

  一通各怀心事的大酒喝得倒也酣畅,刘明放将醉醺醺的池晋扶回住处,交给他的同伴凌云,又叫个车回家了。眼前花非花、雾非雾,头疼欲裂,刘明放本想倒头就睡,忽地想起了那只黄信封,又强打起精神,决定先看上一眼。

  这一看就彻底精神了,嘴巴半晌合不上,眼珠险些脱眶而出。

  太荒诞,太离奇,太匪夷所思,可联系谢岚山的变化稍一细想,又觉太妥帖,太合理,太理所应当。极度的震惊费解之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拿捏住了蛇之七寸,还怕对方揪自己那根不痛不痒的小辫儿么?

  一宿未睡,刘明放研究透了这份资料又重新将其封好,叫了一个上门收快递的,把这材料原封不动地寄给了隋弘的顶头上司彭厅长,笑着等待腥风骇浪的到来。

第121章 失踪(1)

  在临近元旦的这段日子里,一阵急似一阵的北风给整个汉南省降了温,省内突发了两件事情,比这冽冽寒风更直接地影响了人们迎接跨年的喜悦心情。

  第一件事,国内当红男团的新人偶像温觉失踪了,消息一出就在全国范围内炸了锅,引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直掉眼泪。

  22岁的年纪就凭一个选秀节目一夜爆火,用流行的话说,出道即是C位。其实温觉属于实力不够、营销来凑的典型,唱歌演戏一概不行,还动辄甩脸子耍大牌,可他还是顺风顺水地火了,究其原因,一来现在追星的小姑娘就吃这种精雕细琢的花美男;二来他有个极擅营销炒作的经纪人叫韩光明。

  韩光明浮夸油腻,抱定温觉这棵摇钱树不撒手,天天变着法子让他上热搜。要说明星这种生物跟凡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心态,换言之,明星大多不爱着急。譬如但凡拍片时受点伤,老百姓忙着进医院的时候,他们的首要任务却是拍照发微博,就怕送医早了,伤口就愈合了。所以得知温觉失踪时,韩光明一开始没报警,只让营销号发稿子炒作,真真假假地往外放消息。

  直到三天过去,温觉还是无影无踪,韩光明这才意识到这回不是儿戏,急了,知道找警察了。

  由于温觉是在泰缅边境的小城拍摄真人秀时失踪的,联系当地警方调出了酒店监控录像,才知道他是被人绑架了。再细细追查下去,发现绑架温觉的人是泰国毒枭关诺钦的手下,对方没来电话没要钱,可能压根就不知温觉身份,纯是要绑他用以人口贩卖。省公安厅当即部署解救边境绑架拘禁中国公民专案行动,与泰国警方通力合作,随时准备进行跨境营救。

  第二件事比起全国少女梦中情人的失踪可能小了些,蓝狐的隋弘队长放了自己一个长假。

  有人说是隋弘长久奋斗在缉毒一线,身体早就垮了,强撑到今天实不容易,只能放假出去疗养。

  但也有人说,隋队长是在与彭厅长激烈争执之后被直接停职的,两个人争执的内容对外秘而不宣,只推说隋弘的停职是他自己的身体原因。

  这消息是不是空穴来风不知道,但蓝狐队员个个有意见,就连远在汉海市局的谢岚山都觉得蹊跷。眼下省内红冰泛滥,毒情严重,身为缉毒队伍中最锋利的一把剑,以他对隋弘的了解,但凡还有一口活气儿必定战斗到底,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称病告假?

  虽是周末,但谢岚山仍不得闲,还有个警民互动的活动不得不去参加。因为连环奸杀案余悸犹存,为了防止年轻女性成为犯罪分子的侵害目标,区领导牵头与市局互动,由市局刑警进高校现场教学女子防狼术。

  市局里那么多年轻又有干劲的小伙子,个个巴不得跟女大学生们来个亲密接触,刘焱波偏选了对此毫不热衷的谢岚山。为此谢岚山不禁想,可能是自己老盯着夏虹的案子,这姓刘的故意找个借口想支他出去。

  夏虹的案子没有交由陶龙跃的重案组,别的组复查也不是很上心,眼见这案子就要变作冷案与积案,谢岚山愈发觉得是刘焱波从中作梗,对他是门徒的怀疑也似心口压着千斤顶,一日胜似一日的沉重钝痛,就快憋不住了。

  临去高校前,谢岚山陪沈流飞回了趟他原来住的公寓,新住户还没搬进来,他俩同去取点信件。

  这年头,一根网线连结南墙北角,比飞机速度快,比铁轨铺得远,寄信的确实少了。信箱里尽是些花里胡哨的广告单页,没一点要紧东西。

  见沈流飞望着手里一叠废纸出神,谢岚山问:“你是在等谁的信吗?”

  沈流飞面色严峻,点一点头:“唐小茉。”

  谢岚山自然记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知道她因为爷爷唐肇中的事情出去游历散心,每经一个地方,就会给沈流飞寄一张当地的明信片。

  没破案前三个人相处得甚是愉快,谢岚山有点瞎吃味儿:“这小丫头为什么联系你却从不联系我呢?别说明信片了,一通消息都没有。”

  沈流飞仍是一脸冷淡严肃,眉头却拧得紧了些:“兴许是我多心,可我总觉得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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