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90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笔记本有个文件夹,里头集合着大量受害者是女性的案件资料。段黎城出门办事,沈流飞就端坐书桌边,一边仔细阅读屏上资料,一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这些天他总是不自禁地重复这个动作,总觉得腕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手表或者手链?他低头看着手腕怔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

  手边放着一杯咖啡,一本台历,一本这周新鲜出炉的生活周刊。书桌对着窗口,抬头向外望去,能看见午后阳光笼罩田野,一种红喙翠羽的鸟儿落满枝梢,世界薄涂油彩,美得像油画上的田园乡村。

  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这起编号为002的案子,受害人叫卓甜,是继他母亲之后第二个被叶深杀害的女性,也一样没被找着尸体。

  这些资料来之不易,大多是他通过关系、运用手段从各处搜集来的,公安内部都未必知道。沈流飞认真阅读了卓甜的资料,发现这个女孩曾交往过一个男友。男人是个瘾君子,平日里劣迹斑斑,小偷小摸的事情干得不少。就在卓甜遇害前,这人还因藏毒被捕入狱,获刑两年半。

  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名字——

  臧一丰。

  这个名字没有带来额外的信息,一旦想得久了,疲倦与头疼反倒再次袭来。沈流飞关上笔记本,决定暂时休息一下,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生活周刊翻了两页,封面故事瞧来乏味,明星咨询不感兴趣,也就一部名为《风神大陆》的国漫上映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多看两眼,又乏了。

  把周刊掷回桌上,沈流飞随手翻动起那本日历,往后翻动几页,冷不防发现下个月的日历被撕去了一页。谁会闲来无事撕掉自己还未经历的日子呢,他不理解。

  再仔细看,便发觉台历有些旧了,像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沈流飞心中困惑,手指又不自已地抚摸起自己的左手腕。

  忽然间,眼前掠过一张男人的脸。惊鸿一瞥中,他看见那人冲他微笑,一侧嘴角极漂亮地挑着,一双深长眼睛摇曳着两簇多情的微光,像黑暗中的憧憧烛影。

  沈流飞当然认得这是叶深的脸。然而明明该是他深恶痛绝的一张脸,可他看着他却不觉厌恨,相反,他为他陡然心跳,心脏像炮弹亟待出膛。

  越想越想不分明,沈流飞将视线投向窗外,一个女孩骑着车,恰从屋前的石子路上经过。凌晨时分下过一场雨,石子路面像淋了油般湿滑光亮,女孩车行不稳,一路水蛇游江般左扭右晃,只差一分就要摔倒了。

  沈流飞脚蹬座椅,直接从窗口飞身跃出,在女孩摔倒前及时扶住了她的车把。他的大脑高级部位接受了移植,但小脑储存了白朔本人的肌肉记忆,以至于他如今运动神经相当发达,反应也出奇地快。

  女孩抬头冲他一笑,两眼放光地连连道谢。

  女孩的挎包口袋里露出一张电影票的票根,沈流飞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问:“进城看电影,《风神大陆》?”

  女孩惊异地瞪圆了眼睛:“你说的一年前的电影啦,我去看别的。”

  沈流飞眉头一紧,忙问:“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女孩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个日子。

  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沈流飞完全怔住。

  女孩连着唤了对方几声,都没得来回应,又赶着去看电影,所以跨车而上,骑车扭行而去。

  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一股脑地全泻了过来,叶深那张俊美的脸再次浮现于他的眼前,锯割于他的心口。他看见,这个男人跪在他的脚边,将自己脖子上的子弹项链解下来,一圈一圈缠绕于他的伤手上。

  他一边轻吻他的手心,一边轻声诉说:

  记得我爱你。

  记得要记得。

  外出不到一个小时,段黎城就回来了。但他遗憾地发现自己还是回得迟了,沈流飞已经走了。

  夕阳镀上窗外的田野,窗帘被风吹得款摆不止,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断地摇头,苦笑。

  他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命中注定,无论其中一个人变成什么模样,另一个人总会因着本能,循他而去。

第158章 夜幕之绊(1)

  谢岚山昏睡了三天,穆昆就在他床边枯坐着守了他三天。

  他吩咐佣人替他清洗干净,换了衣物,又请了医生处理了身上多处创伤。肩伤因为他自己的潦草处置,已经感染了,需要切开排脓仔细清理。小拇指也骨折了,还得包扎固定。面对这些伤口,他为他痛心,更为他愤怒,仿佛最圣洁的雪上落了他人的脚印。穆昆从不认为自己这出离间计多么高妙难测,但就是这么个不堪细想的计划竟能让他的阿岚成为通缉犯,最终落得个走投无路、遍体鳞伤的下场。

  中缅交界小城,仰赖近期天气一直不错,鲜花密匝匝地开得到处都是,花香扑满鼻腔。房间布置得极其雅致温馨,都令人瞧不出是个大毒枭的窝藏之地,穆昆坐在谢岚山的床边使劲闻嗅,越嗅越觉得谢岚山本人的气味比麝妖娆,比茗清冽,胜过人间一切馥郁。

  谢岚山倦得极了,像是已经走得太远,太久,终于找到一隅栖身之地。他整个人静静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呼吸安稳绵长,一直没睁眼睛。

  一双眼睛始终楔在谢岚山的脸上,穆昆在床边静坐良久,早被这明明不可闻的异香撩得心动不已,终于忍不住伸了手,轻轻拨开了他的额发。手指刚触上他的额头,便被烫得一抖,他立即把医生找了过来,质问对方为什么还没有退烧。

  医生给谢岚山输了营养液与消炎针,又被穆昆骂骂咧咧地撵了出去。人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恶名远播、杀人如麻的毒枭,此刻望着病中的情人竟满眼蕴含着脉脉春情,粼粼春水,实是又肉麻又恐怖。

  “还不滚?”穆昆低声斥了一声,医生吃不住这一吓,慌张跑了。

  谢岚山短发时还不觉得,如今细看,才发现这张脸被长发衬托得俊美非凡,多情近妖,真的半分也不像那些持棍拿枪的臭警察。穆昆情不自禁地附靠近谢岚山,以手指为笔,时疾时徐地在他脸上慢慢描摹,总之,就是贪恋不够他细滑如脂的皮肤,他挺拔俊俏的鼻眼。

  情到更浓时,他便低头去吻谢岚山的眼睛,眼球在他唇下动了动,好像一池春水被他吻得皱了。

  “小沈……表哥……”谢岚山真就被弄醒了,自一场惝恍梦中勉强睁了眼睛,一见眼前人原来是穆昆,立即换了脸色,挣扎着要起来。

  没想到四肢乏力得厉害,别说起不来,根本动不了。谢岚山颓唐地支起上身,又重重跌落下去。

  “为了让你好好休息,我让医生在你的药里加了一些镇静剂。”穆昆微微一笑,又掂起谢岚山下巴,凑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心疼。”

  谢岚山轻声一叹,也不再乱挣乱动,只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穆昆盯着他看,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谢岚山不知如何作答,注视着对方,不说话。

  “你的队长、队友,你为之奋斗牺牲的那些人,他们根本从未真正信任过你。”穆昆突然换作一副正经脸色,认认真真地质问他,“谢岚山,你到底在坚守什么?你对你的事业与队友永不离弃,可他们却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你。他们因为一点点未经证实的怀疑就让你去死,你还留恋什么?”

  谢岚山仍旧没有说话。但他的眉头已微微皱起,眼里含着一些茫然。穆昆虽不了解那个手术背后的秘密,但这番话倒也不是一点没有道理,事实就是如他所说,他被他最信任的战友们如此轻易地抛弃了。

  “你跟我回金三角吧,我不计较你曾经对我的背叛,我们撇开过往,只看将来。”想到两人共有的将来,穆昆激动得频出豪言壮语,他大言不惭地夸耀自己是金三角之王,谁都奈何不了他,他说,“你就是金三角皇后……再不会有人伤害你……我们每天都可以在成吨的黄金上做爱……”

  大毒枭竟跟土财主没两样,还说什么黄金上做爱,谢岚山掩饰不住自己的鄙弃,冷笑了一声。

  “这样的日子不好么?”穆昆已经跪在了床边,以叩拜菩萨般虔诚的姿态。他双掌合十握住了谢岚山的一只手,满脸痴迷地哀声央求,“阿岚,只要你肯跟我回金三角,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让你去死。”谢岚山不为所动,冷眉冷眼地看着对方。

  “好啊,”穆昆丝毫不恼,眼神一变,继而咧开白牙笑了起来,“我这就死你身上。”

  灵感由此触发,他立即爬上了床,扯开衣襟,将本就半敞的黑色衬衣一骨碌脱了下来。这个男人很强壮,身上全是自己弄出来的伤痕,活像一头凶蛮狰狞又不惧杀戮的兽。

  “你……”看出对方要动真格的,谢岚山惊得说不出后话,他愤怒地贲张肌肉,捏紧拳头,想催使这些麻痹神经的药物赶紧退去功效。

  然而还是动不了。

  他试图与他接吻,但对方把头侧向一边,拒绝配合。穆昆笑了一声,强行掰着谢岚山的下巴,逼他承接自己火热的双唇。

  舌头强蛮地顶入口腔,谢岚山抵抗未果,忽地收紧牙关,狠狠咬了下去。

  一个充满血腥味儿的长吻结束,穆昆丝毫不以为忤,反倒舔尽自己牙上唇边的鲜血,哈哈大笑起来。

  躲是躲不过去了,求饶既无用也不是他的风格,谢岚山镇定道:“我发誓我会宰了你的,我一定会。”

  “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宰了我也值了,”情绪愈发高涨,穆昆将裤链一并解开,俯身压在了谢岚山的身上,凑在他耳边低声诱哄,“我会比那个姓沈的画家更让你舒服的……”

  他埋头入他颈间,如饿犬般啃咬他的喉结,然后一路吮吻下去,嘴唇与手指都不安分地往这身体的下方游移。

  他架起谢岚山的一条腿,试图脱下他的内裤,却忽地滞住了动作。

  穆昆发现,这人的尾椎骨上没有那枚胎记。

  谢岚山不至于屁精到祛除自己的这点胎记,直到此刻他终于醍醐灌顶,原来那个荒诞无稽的传言竟是真的,他的阿岚已经死了。

第159章 夜幕之绊(2)

  惊觉真相的穆昆悚然一震,他僵硬地直起上身,露出极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整个人就轰然倒塌,狼狈滚下了床。

  他跪在地上,一声高过一声地嘶吼,继而双手捂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这会儿谢岚山劲儿缓过一些,竟也对这人心生一丝不忍,从他得悉真相至今,所有曾经熟识的人都厌弃如今的他,倒没人想一想那个长眠于异国他乡的好警察。他是真的没想到,最为他的逝去惋惜的竟是他的敌人。这个残忍嗜血的魔鬼,眼下痛苦得如此惨绝与真切,似乎碰他一下就会彻底崩塌。

  “他埋在哪里……埋在哪里……”好容易狂吠般的哭声止歇,穆昆反反复复只问这一句话,“我的阿岚埋在哪里?”

  这问题问得太奇怪,令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谢岚山迟疑片刻,才说:“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穆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身望着床上的谢岚山。

  只是一眼对视,谢岚山就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如同遭受到一记重斧的斩击,一下老了几十岁。他失了英挺的相貌,眉头、嘴角甚至整张脸都以一种怪异扭曲的模样皱起来,竟也有几分可怜。

  不比方才含情脉脉地凝视自己的爱人,这个男人静静流干了最后一行眼泪,目光逐渐开始变化,森冷与疯狂慢慢凸显而出。

  因这种眼神,他像怪物或者尸鬼,反正全然不像个人类。

  谢岚山冷汗淋漓,身上劲儿又恢复一些,他快速地四下张望,试图找出可以防身的武器。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贱种。你凭什么占据他的记忆,以他的身份活下来……”穆昆向着谢岚山走过去,以一双阴鸷血红的眼睛狠狠盯视着他,“你个肮脏的贱种,你个随意冲人岔开腿的骚货,我要把你带到他的坟前,我要一枪爆了你的头,把你从他那里夺走的东西全还给他,让他完整地长眠于地下……”

  这个男人此刻急怒欲狂,一句话未说完,忽地又像个疯子般原地打转,自问自答道:“可是我的阿岚埋在哪里?我根本不知道他埋在哪里……”

  他既认为这个肮脏的杀人犯不配使用谢岚山的身份,又难舍这副与所爱之人一模一样的皮囊。在没法找到爱人尸首的情况下,穆昆忽地有了一个主意。他不能容他活在世上,又不舍他化为尘土,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浸泡入福尔马林之中。

  这里还有一些空房间,里头静置着一些制毒用的巨大玻璃容器,谢岚山被穆昆的手下带了过去,扔进了其中一只。

  甲醛液与水以一定比例勾兑就是福尔马林,穆昆命手下去找甲醛液,又令另一个开始往容器中注水。

  冰冷的水冲淋在自己身上,谢岚山很快浑身透湿,他一手撑伏在光滑冰冷的玻璃厚壁上,冷眼看着容器之外的这个男人。

  为自己这个天才的念头倾倒,穆昆已然陷入狂喜之中,他手舞足蹈,等待着手下带回甲醛液,完成这件杰作。

  然而在手下进门之前,汤靖兰先一步走了进来。她面色严峻地告诉他,池晋反水了。他利用自己的线报黑掉了他们准备与巴西军火商交易的一大批货,对方现在非常不满,已经带人过来交涉了。

  千计划万盘算,没料到那个孬透了的小子居然敢黑掉他的货。惹上了大麻烦,穆昆不得不跟着汤靖兰先行离开。

  手下回来时,容器还未被水完全注满,但里头的男人似乎已经溺毙了,他闭目悬浮在容器之中,只随着不断注入的冷水微微浮动。

  算算时间也该是死透了,手下关了水,取垫脚的凳子爬到容器壁口处,将甲醛液的盖子打开,准备往里倾倒。刚一打开,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迫得他当场流了眼泪,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妈的,真难闻!”

  然而甲醛液刚刚倒入容器中,水里的男人忽地就睁开了眼睛。长久以来的那个在水底闭气的习惯救他一命,谢岚山借水的浮力一下跃起,一手摁住对方的后脖子,一手将甲醛液的瓶子托起,狠狠朝对方的脸推撞过去。

  瓶口一下杵进嘴里,谢岚山毫不客气地抬高瓶身,将瓶子里的腐蚀性液体一股脑地灌下去。

  不一会儿来人就倒下了,谢岚山将人推到在地,矫健翻出壁口。

  他从这人的腰间取了把枪,然后大开杀戒。

  这地方是中国领地,原本也不是穆昆的老巢。原先倒是驻扎了一拨人,但大半被穆昆带着跟巴西军火头子交涉去了,剩下的这些根本不堪一击。谢岚山凛凛如恶鬼修罗,一枪爆头一个,没子弹了就再夺另一把,完全杀红了眼。干掉穆昆残余在此的手下之后,当那个佣人跪地求饶时,他也懒得分辨对方无不无辜,全不犹豫地抬手开枪,崩掉了她的脑袋。

  没有找到沈流飞,也没有找到凌云,谢岚山最终成功逃了出去,狼狈不堪,孑然一人。

  穆昆的宅子地处偏僻,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晃荡前行。一直从天光大白走到夜幕下沉,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眼前景象豁然开阔,看样子是到了人多的地方了。

  到处皆有一对对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满眼尽是红色玫瑰与粉色爱心,一种甜蜜的气氛充溢整条陌生的街道,谢岚山茫然地抬头四顾,恍然意识到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杀人的快感被这种张灯结彩的浪漫气氛冲击得荡然无存,谢岚山颤巍巍、晃悠悠地向前走着,身上衣服仍是湿的,甲醛液的气味相当难闻,未愈的伤口受了刺激再度撕裂,疼痛钻心。每一对经过他身边的情侣都皱眉掩鼻,然后加紧脚步快速离开。

  他试图融入人群之中,然而人群唯恐避他不及。他感到自己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是如此孤独,像行走在高悬万丈的钢索之上,抬头是天,脚下是地,然而天堂不容他进入,地狱之门也未真正向他打开。

  街头节日气氛浓郁,有个商家出了个限时打折的揽客主意,刚对外喊出广告语,成双成对的路人们便蜂拥而上,还引发了一阵无伤大雅的小小骚乱。一对年轻情侣沉浸于二人世界,又急匆匆地去捡个便宜,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将一个盲人女孩带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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