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 第61章

作者:形骸 标签: 推理悬疑

  “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嗯……挺年轻的,大概……跟闫思弦年纪差不多?”张雅兰道:“说实话,那段时间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也是因为电击吧……而且,我就见过他一面,现在完全想不起他的脸。”

  女警追问道:“如果给你看他的照片,或者见到他人,你能认出来吗?”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没关系,你接着说吧,你说被他送到一家洗头房,在哪儿?”

  “那地方叫玉园镇。”

  一名女警道:“离墨城不远啊。”

  张雅兰道:“嗯,你们没去过吧,那地方很小,沿着公路,是个专门给货车司机服务的地方,好多洗头房、桑拿房、夜总会,还有些饭馆什么的。

  我在那儿,就是每天接客呗。

  我是被胁迫的,老板手下养着打手,把我看得很紧,压根就不能出洗头房,不过跟其她人一样,来大姨妈的时候可以休息几天,也正因为这个,我发现我怀孕了。

  一开始还不明显,我也没敢跟人说……我……我想要那孩子的……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能是李建业的,因为我接客的时候都有措施,应该不会是接客的时候怀上的。

  而且,孩子让我觉得……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跟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可以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他是我生的,我的孩子……你懂吗?”

  她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别人是否理解她,这比问题本身更令人揪心。

  女警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怜悯,“我们懂的。”

  “再后来就是……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客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很差的,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几年没见,也不知他怎么成了货车司机。

  他认出我来了,专门选的我,然后……然后他就说了好多羞辱我的话,什么没想到我也有今天,沦落到被他……他叫我张雅兰,他说我叫张雅兰。

  我知道碰见熟人了,就很激动,也顾不上他羞辱我的那些话,我就一个劲儿问他,我是谁,从前是干什么的,我家是什么情况。

  我跟他说我失忆了,他不信——呵呵,正常人都不会信吧,他觉得我是因为没脸面对老同学,才想了这么一个烂理由。

  我哭了,那是失忆以来我第一次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有了一点联系,第一次觉得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跪下求他,不是求他救我——我知道他救不了我,只是求他跟我讲讲我的事。

  我不停地跟他解释,把我失忆以后的经历全告诉他,他可能是有点信了吧,开始跟我说以前的事。”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其实帮助不大,主要他是我的初中同学,而且他中途退学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只能告诉我,初中的时候我成绩挺好,几乎就不跟他们这些差等生说话。

  不过,他说了两个人,说是初中时候跟我关系挺好的两个女生。

  可能是因为好奇吧,纯粹是想打听我的事——反正我不相信他真心想帮我——他答应帮我联系那两个女生问问,要是她们愿意,就带她们过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可她们一直没来,大概是不愿意到这种是非的地方吧,他后来倒是又带了两个同班的男生过来,都想打听我的事。

  他们告诉我,说我考上墨城一高了,还张罗着想帮我联系高中同学。

  事情已经变了味儿,你知道吗?就是每个人都想打听我的事,但也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跟人聊天的时候能多一点谈资,没一个人真的想帮我……”

  闫思弦攥紧了拳头,吴端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年他们的调查方向错了,他们把重点放在寻找尸体上,再加上恰逢毕业季,同学们各奔东西,因此警方直接放弃了对同学的走访。可谁能想到张雅兰还是个大活人。

  以闫思弦的性格,更是夸张,出国后他断了跟所有同学的联络。

  如果那时候调查面能放得广一些,或许张雅兰早就获救了。

  女警又问道:“那之后呢?你怎么从那儿逃出来的?”

  “我很听话,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我已经去了四个月,他们对我也放松了警惕,偶尔也让我跟其她的女孩儿一起出趟门了。

  我就偷了同住的两个女孩的银行卡,还想办法套话,把密码问出来了——我们关系还可以,有心套话得话,还是能问出来的。

  她们属于自愿干这行的,跟老板五五分成,有钱,不像我,赚多少全归老板,自己一分也落不下。

  我选了个机会,逃回墨城了。

  一回去,我就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把她俩的钱取出来了。

  我觉得她们不敢报警,只能吃哑巴亏,毕竟自己干着违法的事,就算他们报警,我也是受害者,被抓就被抓了吧。

  回来以后,我去过当年读的初中,也去过墨城一高,我也试着联系以前的同学。

  可是……名声不好……你们知道的,有些传言就是会越传越夸张……我都没法想象,我在她们口中有多不堪。

  再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要生孩子,我总得多弄点儿钱。

  可我那时的情况,连个身份证都没有,我只能……不,肚子大了,我连那行都干不了了,只能去陪酒……”

  女警敏锐地问道:“你没去找过李建业吗?”

  “我……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我连他当初把我安置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带我回家,之后我就一直没出过门,直到那个警察闯进来,把我打晕,带走。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个小区,哪栋房子,怎么找?

  哦,对了,我倒跟同学打听过,知不知道一个叫李建业的高中老师,他们都说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吗呢?你没去找过他们?”

  “我……没有……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而且,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对父母……其实感觉很陌生的。我那时候一心想着我的孩子,我打算好了,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稀里糊涂过着吧。哪怕一直去卖,我也认了。

  但我要把孩子养大,他是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好好爱他,他将来长大了也会爱我,保护我,那是真真正正的亲人。

  可我没想到的是,分娩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疼了,脑子受了刺激吧,我……想起来了……”

第92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2)

  什么?!

  警用专线的耳麦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但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其他三人的吃惊。

  “我想起来了,”张雅兰继续道:“我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是怎么被送到亚圣书院,想起来他们是怎么折磨我的,还想起来,我一直惦记的孩子的爸爸,就是那个电击我、折磨我的人……

  可是……呵呵,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吧……我一下子就又想开了。

  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太疼了,即便想起来了,我当时也来不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疼到……不允许你有别的情绪和想法,除了疼,什么也感受不到。

  后来,孩子生出来了……我是在一个黑诊所生了孩子,生完我就在那儿睡着了,睡了好长的一觉。

  可能是那时候年轻,身体底子好吧,是真能抗住折腾啊,要是搁现在,八成得死那儿吧。

  诊所大夫是个大姐,人挺好,帮我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在她诊所里住了几天,她帮我催奶,直到我能喂饱孩子,才回家。

  ——这些都是后话了。

  生完孩子,等我睡醒,脑子空空的,我就那么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想起来那些事儿了……太累了,真的,生完一个孩子,累得就感觉……那口气儿好像没了,想不想得起来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怎么样也都不重要,就还按原先的计划,好好养孩子吧,我……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你还是不想回家找父母吗?”女警问道:“还有李建业,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李建业被捕的情况,没想过报案,给自己讨个说法吗?”

  “我说了,禁不起折腾了……呵呵,算了,说实话吧,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去家里找了,可是父母已经搬家了——他们都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回去,直接就搬家了——我心就凉了一大截。

  不过,我还是找到他们了,我看到他们住进新房子,还买了一辆车。

  我喊我妈,我妈看见我,没敢认——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变化太大了。

  他们一开始特激动,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回家,呵呵,可惜,回家后我妈首先问的不是我这一年怎么过的,而是学校里学的课程还记得多少,要是回去读高三,会不会跟不上,要是去高二蹲一级,年纪会不会太大了,让人笑话……

  可笑吧?没事,你们可以笑,我早就习惯了……

  我家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打我小时候他们就特别要面子,自己没本事,只能拿我的成绩跟别人家小孩比。

  我学习好,他们脸上就特有光,走路都是昂着脖子的,后来玩了一阵子游戏,成绩下来点,他们就怕得要命,直接把我送亚圣书院去了。

  这样的家长,以前我还能忍,可我已经经历了那些事……怎么说呢,我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可他们还是老样子,我怎么忍?

  我跟他们讲了这一年的遭遇,毫无保留——我都是被迫的,没觉得丢人,我希望他们能理解我,接纳我,也接纳我的孩子。

  呵呵,他们被吓得不轻……一年了,对我的遭遇,我不相信他们没做过最坏的考虑,可他们就像两只鸵鸟,即便有那些念头闪过,也立马赶出脑海。

  他们做了妥协,我’死了’,他们选择跟亚圣书院私了,跟李建业私了,他们让人拿钱买断了我这些经历,拿人手软。

  现在我又’活了’,他们怎么面对?……呵呵,对他们来说,可能我死了更干净吧。”

  与几名刑警相比,张雅兰的情绪反倒显得十分平静,历经磨难的她本该在家里得到亲人的安慰和支持,显然,并没有。

  张雅兰继续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带着孩子,这三天里,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着,我只能等待他们商量的结果。

  第四天,他们把我叫到饭厅,我们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别正式的谈话。

  真是讽刺,以前家里住小房子的时候,我想象过,什么时候能像电视剧里一样,一家人坐在一个正儿八经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饭也要在茶几上凑合。

  现在倒是都有了,就是变了味道。

  他们是来通知我最终决定的,主要有三点:

  第一,孩子必须送走,他们觉得孩子是我的污点;

  第二,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们嫌丢人,同时也害怕已经到手的房子、车、钱出什么岔子。我爸连理由都帮我编好了,就说我这一年抑郁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须从形象上做出改变,瘦下来,不再浓妆艳抹,用他们的话来说,‘像原先一样,有个学生样子’,然后就是回学校,考大学。

  他们让我跳过这一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说出来好简单是不是?有点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虑过,我真的,真的试着按他们说的来。

  我还年轻,就算荒废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还可以捡起来重来的。

  唯独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难的时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才是跟我血脉相连最亲的人,而我的父母……他们只会计较利益,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的计较抛弃这个孩子?

  我跟他们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这一个条件,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我甚至连考清华考北大这样的事,都敢承诺。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们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了一大堆,什么带个孩子以后无论上学,工作,还是结婚,尤其是结婚,肯定要受影响,什么我没法想象今后日子有多艰难……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抛开面子不谈,他们的确也在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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