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有什么 第183章

作者:噤非 标签: 欢喜冤家 推理悬疑

  “求求你……不要……”发出的声音也只剩气音。

  就在那大叔要将石头砸下去的一瞬间,太阳穴一阵突来的凉意迫使他猛地收了手。

  他转过头,正对上黑漆漆的枪口。

  拿着枪对着自己的,是个穿着防护服,表情异常冷漠的警察。

  “放下。”祝玉寒用下巴指指地面,示意那男人把石头扔到一边。

  那大叔看着祝玉寒的手就扣在扳机上,只要这人稍微施力,自己的手速终究快不过子弹。

  大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浮现尴尬的笑,接着他抖着双腿走到一边,乖巧的将石头放在一边,但即便如此,那枪筒还是一直随着自己的步伐移动。

  “这个坏警察啊——和这些被感染的人狼狈为奸,他们才不管我们的死活啊——”一个大婶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开始痛斥哭诉,粗糙的手指指着祝玉寒,“他要拉我们一起陪葬啊——”

  祝玉寒紧咬牙关,视线转移到躺在地上的女孩。

  她的嘴角呈现青紫,体表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掐的,有踢的,还有不明钝器造成的外伤,一块块一点点,触目惊心。

  童嗣缓缓跪在女孩旁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女孩身上,接着将她拦腰抱起,紧紧拥在怀中。

  他伸手拂开女孩额间的发丝,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一直都是个颇具争议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现在,在所有人面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然不再重要。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内心最丑陋最黑暗的一面展现了出来,赤.裸裸的,甚至是不受理智所控制的,他们是真的怕了,这些日子死了很多人,每天都有人被从这狭窄逼仄的帐篷中带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即使隔很远,也能闻到垃圾处理站在大火焚烧尸体后散发出的呛鼻烟味。

  意外的,却像是腐烂的味道。

  每个人的心,都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帐篷之中,随着高温饱和发酵之下,一点点的,腐败,恶臭。

  祝玉寒紧紧靠着童嗣,拿枪指着那些跃跃欲试的暴民,对童嗣小声道:“你先带你姐姐离开这里,我来善后。”

  “谢谢。”童嗣紧紧抱着他姐,一点点向后退去。

  “凭什么他们能走!我们没被感染的却要像牲口一样被软禁在这里!”一个女学生大喊道。

  其他人一听,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马上附议,声势浩大,颇有覆水难收之势。

  “现在研究专队正在加紧研究抗感染源,等出结果后,如果确定诸位是非感染携带者,自然会让你们出去。”

  祝玉寒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冷静,仿佛之前听说要进行区域隔离时差点崩溃的不是他。

  “放你娘的狗屁!这么多天了,这么多人就拿这感染源没办法?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想弃卒保车!”

  那人说着,向着祝玉寒冲了过来,随手摸出口袋中的瑞士军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将仅存的一点人性都弃之如履。

  祝玉寒拿枪对着他的脚边,扣下扳机。

  一声巨响,沙石乱飞。

  那人也是被吓蒙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激光的红点却突然出现在祝玉寒的眼中,顺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他呆呆看过去,就见一排穿防暴制服的警察站在人群之后,手持冲锋枪,而枪口装的红点瞄准仪就正对自己。

  这都不算什么,毕竟自己开枪唬人了。

  重要的是,那一帮防暴警中,为首的人,是傅怀禹。

  他看着自己,眼神冷冽,而他手里举着的枪就对着自己。

  童嗣和他姐童琦也被拦了下来,队里走出来一个医生,站在二人面前,不说话,只一个眼神过去,其余几名警员马上围过来示意童嗣将感染者放下来。

  “我姐姐不能再拖了,给我们一次机会吧。”童嗣咬了咬下唇,用乞求的语气道,“拜托了,她真的不能死。”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们除了要防止感染进一步扩散外,还要对每一位感染者进行活体研究,找出可能存在的个体特殊性感染源,现在事态严峻,还有几十万民众在等待我们的救援,所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所有人的安稳,又有何不可呢。”那医生面带笑意,尽量用安慰的口吻劝诫道。

  是了,对他来说,这些人都只不过是他的研究对象,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人的个体性,只要拯救了这几十万人,就算牺牲那么一两个,自己照样是为世人所敬仰的救世主。

  童嗣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伸出一只手穿过童琦的腋下,尽可能地将她钳制在自己怀中,良久,他却笑了:

  “如果我不依呢?”

  那医生耸耸肩:“那就对不起,我们只能强制执行命令。”

  说着,高压水枪架起,直冲童嗣二人,警员守在阀门前,双手圈住龙头,只等一声令下。

  眼见着童琦呼吸渐趋微弱,几乎轻不可闻,童嗣知道没有时间再供自己耗下去了,于是他把童琦轻轻放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边,佯装妥协,另一只手却悄悄地摸向腰间的警枪。

  没有任何人能决定童琦的生死,就连上苍都不可以。

  但童嗣摸枪的动作还是被监控拍了下来,监控室的人马上拿起对讲机,对还尽职尽责守在水阀前的警员冷声道:

  “开闸。”

  警员将水压调至最大,阀门一开,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带动起周围气流的涌动,高压水流向着措手不及的童嗣以及童琦姐弟激流而去。

  姐弟俩最终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水压,被喷倒在地,其他的民众见了也慌忙逃进帐篷里避难。

  祝玉寒忽而间拔腿就跑,直冲那举着水枪的警员,从背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那警员猝不及防被摆了一道,双手失了力,水枪掉在地上。

  祝玉寒见势赶紧去捡水枪想关掉,就在他的手刚要触碰到水枪的一刹那,一只黑色的靴子踩了下来,将他的手重重踩在地上。

  他惊愕抬头,就见傅怀禹一手持枪,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好似那正在接受“酷刑”的不是他朝夕相处的同事,而踩住的那个人,也不是为其哭过崩溃过甚至发誓拿命去保护的最心爱的人。

  原来这就是人性,自己以前真的太低估他了。

第173章 终章(9)

  祝玉寒稍微冷静下情绪, 深吸一口气, 卯足了劲儿要把傅怀禹掀翻在地, 结果他发现, 自己在警校那几年的训练成果都还给了老师, 在床上他就打不过傅怀禹,现在还是一样。

  傅怀禹踩住自己的脚纹丝不动, 祝玉寒抽了几次都没把手抽出来。

  他抬起头, 开始回瞪傅怀禹。

  傅怀禹躲开他炙热的目光, 招呼了旁边一个警员过来, 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先把他带到临时办公室。”

  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手之力的,祝玉寒被七八个警员一齐从地上拉起来,架着往办公室走。

  他回头, 最后看了眼童嗣和童琦姐弟,就见童琦已经被抬上了担架,而同样被架起来的童嗣则一个劲儿挣扎着要去拉他姐姐的手。

  一声哀叹,祝玉寒甚至失去了反抗的欲望,乖乖的被那几个警员架到了办公室里。

  手很痛,心也很痛。

  此时此刻的傅怀禹, 陌生到令他感到畏惧。

  祝玉寒知道不能怪那个人, 因为他只不过也是在按照上级的指令办事,但当红点瞄准仪对准自己额头的那一瞬间,祝玉寒忽然就觉得心死了。

  是啊,或许对于傅怀禹来说,更重要的是褒功升职, 进官加爵,他从来不怀疑傅怀禹对自己的感情,怀疑的只是自己与工作于傅怀禹心中相比较而出的分量。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最重要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祝玉寒觉得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于这十几亿茫茫人海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是朝夕相处共患难共进步的同事,是每一个陪伴自己成长变得强大的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傅怀禹则不然,自己也确实不能通过感情上的道德绑架逼他于自己就范,因为自己也清楚,现在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为了童嗣童琦姐弟俩而用枪指着无辜群众,亦或是明知储荣被感染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带他离开这里,对于几十万人甚至十几亿人来说,这都是不公平的。

  傅怀禹做错了么?

  平心而论,一点错也没有。

  只是令人心寒罢了。

  祝玉寒从未想过,自己身为一名人民警察,职责是保护人民,一切从人民出发,而今天,他却大逆不道地用枪指着人民,甚至开枪威胁人民,所以即使是单手被铐上手铐铐在椅子上扔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也是他自作自受。

  老李听说此事,带了一帮警员过来查看情况,一见到祝玉寒,老李便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戳着祝玉寒的脑门,厉声道: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你!之前就因为打记者闹得沸沸扬扬,怎么还是不长记性?说了年轻人不要感情用事,切忌冲动,你可倒好,打过记者还不算完,现在又要打谁,打人民群众?!你还想不想干了!”

  祝玉寒闭上眼睛,伸出另一只手在胸前摸索两下,接着扯下工作证,又从口袋里掏出警员证一并扔在桌子上,冷声道:

  “确实不想干了,你只知道我开枪吓唬人民群众,那你可知道那些所谓纯良无害的人民群众又对其他无辜的人做了什么?如果要我拿命去保护这种人,不好意思我做不到,我没那么高尚。”

  老李烦躁地叹了口气,揉揉生疼的太阳穴,接着缓缓开口道:

  “现在事态已经到这一步了,每天死那么多人,谁不怕,谁不是拖家带口的,你也理解一下他们,且说句难听的,童嗣他姐姐已经确定被感染了,现在并没有研制出任何有效药物能对这种感染进行治疗,病发至身亡不过短短一个月,说白了,她现在就是在等死,没有活路没有希望的!”

  “所以她作为一个无辜受感染者,只要那些人打死她平复了心中的怒火、稳定了民心,即使是将她献祭出去也无可厚非对么?”

  老李渐渐红了眼眶,他忙别过头去,半晌,轻轻说了句: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她也是一条性命,她也有自己的丈夫、家庭,她的丈夫现在被隔离在区域外,但却一直在苦苦等候着,等她回家。”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沾湿了祝玉寒胸前的衣襟。

  “到最后,我们会告诉那个一直抱着巨大希望,等待自己爱人回家的男人,你的太太不可能回来了,因为她在病发之前,就已经被别人折磨致死了——”

  祝玉寒长长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老李:“这就是你想要的?”

  老李背着手,透过简陋的窗户望着天际那轮明月,那轮纯洁的、即使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也要为夜归人照亮回家路的明月,现在却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雾,而明月,就躲在那层薄雾后哀哀哭泣。

  这个世界上,也总有它无能为力的事情。

  它照顾不到每一个人,拯救不了每一个在淤泥中垂死挣扎的人。

  “我还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毕竟就现在的情况来讲,一步错步步错,而我们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留下这么一句话,老李背着手离开了临时办公室。

  祝玉寒无力地垂下脑袋,眼泪还在不停掉。

  因为他也是觉得童琦实在太无辜太可怜了,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上天却给她安排了这样悲惨的宿命。

  办公室的门响了下,伴随着难听的“嘎吱”声,一双锃光瓦亮的黑色高筒靴踏了进来,紧接着,熟悉的香味在闷热的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个香味祝玉寒记得,是家里常用的洗衣液的香气。

  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眼泪,赌气般的将脑袋扭过去,不去看那个从外面进来的人。

  那双靴子定在自己面前,靴子的主人也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好像是在等祝玉寒先开口。

  良久,见祝玉寒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那双靴子的主人只得认命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抓过祝玉寒那只被自己踩得通红的手。

  祝玉寒抽回手,冷笑一声。

  傅怀禹看着他,眉头紧蹙。

  其实从进门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就已经悬到了半空,他知道以祝玉寒的脾气给自己套上麻袋打一顿都有可能,但是祝玉寒没发火,意外的很冷静,冷静到让傅怀禹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