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 第16章

作者:苏一恒 标签: 都市情缘 推理悬疑

  “演艺练习生是什么?”

  “按照他们公司的说法,就是这一批人是要培养出来当演员的。”

  “当话剧演员?”

  “也不一定,不过这个杨秀最近半年经常参加话剧团的活动,所以我们才从话剧团的其他成员那里得知她前天晚上演出途中胃溃疡昏迷入院的消息。”

  “话剧团的成员没有联系她的家人吗?”

  “没有,据说她从小父母离异,她跟家里的关系很疏远,没有人知道她的家人的联系方式。”

  “也就是说她之前的失联并非单柏魁从中作梗,而单纯是她手机没电,谁的联系不上她。”

  “是啊,这么年轻一小姑娘,独自一人来到这样的大城市打拼,也是很不容易啊。”方芳说着说着,对这个杨秀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情。

  全一峰和方芳一同走进病房,来看看这位不容易的小姑娘,是否真的如单柏魁所说,跟她经纪人鬼混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演出中途犯病昏迷入了院。

  事实上,全一峰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对单柏魁传唤审讯时限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今晚八点他们就得放人。虽然也不是放了人之后就不能接着追查了,只是单柏魁这人,滑不溜秋的,让他乖乖呆在警局里尚且眼珠一刻不停地溜溜转,出了刑侦大队那门,指不定还会给他们惹出多少难题。

  病房里的杨秀躺在病床上,跟床边的两个人在低声交谈着。虽然她今天上午已经开始清醒,但现在仍然面白如纸,医院单薄的被单下的身体修长却过于消瘦,其消瘦程度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来访的两人中,其中一个方芳从资料里看到过,是话剧社的副社长樊道阳。樊道阳三十岁上下,一米八五的个子,身材保持得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很挺拔。另外一位是名中年女子,略圆润,看样子应该也是剧团里的成员。

  他们的这个话剧社叫做“左邻右里”,其实只是一个业余社团,却在临舟的业界内颇有名气。话剧社成立了将近十二年,全靠来自各行各业的话剧爱好者的一腔热忱。例如,副社长樊道阳的本职就是圆湾三院的一名医生。

  “我都辟谷七天了,哪还有精力跟那个单柏魁乱搞。”听完全一峰对他们身份和来意的叙述,杨秀翻了个白眼,差点让她的双眼跟原本就惨白的脸庞融为一体,彻底成为一张面具。

  哦,原来这小姑娘是因为不吃饭把自己给折腾进医院的。

  方芳以为全一峰会向她咨询什么是“辟谷”,毕竟她也是这两年才在她的臭美圈里偶尔听女孩儿们提到过一两回。但看老大一脸的无波澜,难道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潮了?

  “辟谷”全一峰倒是真听说过。就是那些天天闹着要减肥的女生们,以前三天两头在媒体上动不动就闹出又是绝食又是厌食症一类的新闻,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更新奇说法——辟谷。

  听说那原本是道家不食五谷的高阶养生方法,愣是被那些致力于把自己饿死的小姑娘们和幻想着大肚腩瞬间离自己远去的大妈们七炒八炒,追捧成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而且还听着怪高雅,减个肥,说得跟修仙似的。

  但实际上有多高雅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辟谷”什么的,一般的□□凡胎们,十之八九都会错念作“屁股”,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尴尬名字。

  “还有,我记起来了,十二号也就是我们剧团演出的前一天吧?”杨秀看向他们副社长寻求肯定,后者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并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是辟谷训练营的吴老师给学员点穴的课程,我有去。不信你们可以找吴老师,他应该还记得我的。”

  正在局里的王富动作很迅速,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向那个训练营的负责人证实了杨秀的说法。这样一来,单柏魁就可以免去回家一趟的来回折腾,直接凭借着做假口供而获得再在局里堂而皇之地待上四十八小时的特殊待遇了。

  在回程的半路上,全一峰又接到了王富的电话。

  “打起来了?”全一峰皱皱眉,不明白张臻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跑到警局来给大家添乱。

  “是的,那个张臻,不知道从哪里收到的风声,知道我们今天早上把喻浩凯带回了警局,刚刚跑到我们大队,一进门就闹,死活要现场给个说法。”

  “啥说法?张悠悠自杀一案性质更改的通知都还没正式发出,她哪来的说法?”

  一旁也在听着的方芳插话道:“老大、富哥,张臻她一开始不就是不愿意接受张悠悠自杀的说法的嘛,前天好不容易在当时我们获取的各种证据面前才勉强接受了现实。大概是回家寻思了这两天,觉得张悠悠跟她正是尔侬我侬的蜜月期,两人的未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阻力,这大好前程的,怎么可能有人舍得轻生。她应该是越想越不对劲,才跑到我们这儿来要说法了呗。”

  “方芳这次说得有道理。而且,好巧不巧,她闹过来的时候,小徐正在做案件交接,案件性质的事情给她听了去,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跟小徐打起来啦?”方芳真是个合格的吃瓜群众。

  王富的语气中带着点烦躁,看来已经很想揍人了:“小徐怎么可能跟她打,是她跟她前夫打起来了。”

  此时,全一峰和方芳才想起来,他们局里还扣着喻浩凯这么号人物。不过现在杨秀找到了,暂时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就是那个喻浩凯,他的酒劲好不容易终于过去,我们正打算让他走,结果他一从询问室出来,就碰上张臻。这下可好,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

  伴随着这一路的案情讨论兼吃瓜,方芳觉得今天的道路也似乎更加畅顺起来。等到他们回到局里,场面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混乱。因为原本的“对打”已经演变成了“群殴”。

  新加入战局的是想借着解手的机会趁机开溜的单柏魁。毕竟那边厮打的动静那么大,他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不料竟然在这鸡飞狗跳中听到张悠悠已经死了的消息。

  “张悠悠不是自杀的?!”喻浩凯的宿醉这下彻底清醒了。

  “张悠悠死了?!”单柏魁也跟着惊叫出声。那,这警察把他连夜叫过来问话,如果问的是跟张悠悠相关的事情,那是几个意思?

  “警官先生,你们看,你们都把这个姓单的抓起来了,他肯定就是脱不了干系的。”喻浩凯也不知自己的脑袋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被她前妻烦的,竟脱口就说出这种以他的智商不太可能立即分析得出的因果关系。

  “你是谁?”张臻一时停了手上的动作,也看着单柏魁,脑袋有点卡壳。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还扣在喻浩凯西装裤的裤腰带上,后者被扯出了大半截,两人的形容有说不出的猥琐。

  “我,我是张悠悠的大学同学。”

  “对对对,”喻浩凯异想天开的想象力平时分毫没有落实到他的编剧大业中,倒是都在此时此刻爆发出了洪荒之力,“怎么看都是这个姓单的对张悠悠余情未了,又因为张悠悠的出柜受到刺激,就,就激情杀人!”

  嘿,好样的,还知道“激情杀人”,喻浩凯也算半个文化人了。全一峰冷眼看着这群人,幽幽地想。

  “你血口喷人!”单柏魁目眦欲裂。他跟喻浩凯的对峙架势,像极两只朝着对方呲着獠牙打算同类相食的鬣狗。

  原以为是合伙同谋的两个人,谁知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大伙儿好不容易把胡搅蛮缠的三人分开。好一番劝告、警告,甚至直接暴力压制,才从喻浩凯和单柏魁的口中得知,他们同处的这个圈子太小,两人早就是旧识。出于同性相斥的原理,两人早些年曾因为几个小嫩模什么的,争风吃醋过几回。这些年各自钱都赚了不少,身份地位也上去了,又因为争抢当红艺人和投资机会,明里暗里把梁子越结越厚实。

  也是直到这当口,单柏魁才知道自己这次被警察传讯的真正原因。原来自己真的是作为张悠悠谋杀案主嫌疑犯,才被带回警局的!

  “我冤枉呀!”单柏魁瞬间腿都软了,双手胡乱地攀附在旁边一位警员的身上,仿佛要把人制服都扒拉下来,“我,我,我没有杀人!”

  “单柏魁,你不但涉嫌谋杀,还向警方提供假口供,罪加一等你明白吗?”

  在全一峰的判断里,种种迹象表明,单柏魁这个花架子,跟那个沉着冷静地实施谋杀计划,并且身强力壮到可以把一个昏迷中的女人带上高架铁轨桥的嫌疑犯,实在是相去甚远。全一峰本是不太愿意分给他半分眼神的,但职责所在,为了尽快了结这场闹剧,他还得尽职尽责地诈他一下,好让这只成精的狐狸尽快露出尾巴。

  “什,什么假口供?”此时的狐狸山精已然成了只惊弓之鸟。

  全一峰朝方芳抬了抬下巴,方芳便把刚刚在医院记录的口供摆到了单柏魁的眼前,说:“我们刚刚见到了杨秀,已经证实了七月十二号晚上她在一个培训班里待着,她当晚并没有见过你。”

  最后一根稻草把单柏魁压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地面还隐隐传出一阵不成体统的骚臭味。

  大厅里过分的吵闹声,让项目小组办公室里的众人很难不被惊动。

  季廉站在大厅内门远离喧嚣的一角,把季靖圈在胸前。眼前的一幕幕丑态,季靖直看得目瞪口呆。

  季廉非常担心,这样的成长环境对一个正处于正牌“中二期”的少年来说,是否有点过于恶劣了。

  他轻拍着季靖的胸口说:“不要害怕,我们不一样的。我们踏踏实实地读书、工作、生活,不吝啬付出,也不强求收获。至于这些人,只是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在物欲横流的包裹里,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个反面教材而已。”

  季靖把自己的小手覆在季廉的大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们都在我身边,我不害怕。这世间百态,原本就这样无常又无情。”

第31章 凌菲菲

  “我十二号的晚上,去了一个朋友家里聚会。”重新回到审讯室,单柏魁一脸的萎靡。

  “什么朋友?地点?都有哪些人?去干什么了?”王富把纸笔递到他面前,让他把名单写下来。

  单柏魁抬眼看了王富两秒,才认命地提起笔,开始把一串当红的不当红的大小咖名字写了下来,连对娱乐八卦天然免疫的王富,都眼熟其中的一两个名号。但直到此时,单柏魁还不放弃挣扎,死咬住说他们这群人那晚只是平常聚会。然而哪有平常聚会值得他一个当红经纪人宁愿作假口供也不愿向警方透露一二的?

  “这哥们儿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 全一峰从审讯室出来,吩咐小徐把人看紧了,别又让他给整出什么幺蛾子,便跟王富马不停蹄地赶往那个“聚会”地点。

  单柏魁在审讯室里,大概还在祈祷着奇迹的发生,无论是他的“朋友们”能接收到他用脑电波传出去的通风报信,还是突然洗心革面,怎么都行,只要把他们的“聚会”现场清理干净就好。

  但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发生的频率太低。

  一切以住户私密性为最高服务准则的某高档小区的一个单元里,几个青年和中年男女正在客厅里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其中只有两人对刚刚破门而入的响动稍有反应,四只呆滞的眼睛朝门口方向看了看,目光便又暗淡了下去。

  现场没有丝毫被清理过的痕迹,这里什么证据都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他们一群妖魔鬼怪前些天嗑嗨了自拍的视频。

  “啊?又是艺人聚众吸毒啊?”方芳听着王富跟队里的汇报,兴致缺缺,甚至感觉这瓜有点馊——一点都不新鲜。

  深夜的警局里,单柏魁在被缉毒大队的警员拖走的路上,一刻不消停地放声忘情嘶吼:“我抽的只是□□!那冰,那冰不是我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抽□□!”

  吼得那个义正辞严,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抽□□有多光荣似的。

  单柏魁的这一桩算是结了。但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当晚跟张悠悠一起进出公寓的男人是谁?还有,那人的那样一身打扮,跟单柏魁只是巧合吗?还是故意的模仿?

  第二天,众人在这重重迷雾中,个个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新任大队长。

  “哎,听说新队长一早就到楼上老局长那里报到了,估计很快就下来。”李允彬话音刚落,那位传说中的新队长便已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不禁缩了一下脖子,被身后的方芳落井下石地用笔帽戳了戳侧腰,差点在新领导跟前来了个热情的金鸡报春。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的便服,长发高高盘起,白色衬衫,袖子挽得老高,深蓝色九分西裤。身材干练,脸部轮廓较普通的东方人深邃些,皮肤大概没太保养,肤色较沉且有斑,但意外地显得大气。她身边站着的全一峰,显然是跟她一同从老局长那里过来的。

  “都醒醒、都醒醒了,”全一峰拍拍手,用他那难得提高了音量的磁性嗓音对着众人说:“这位是咱们新来的大队长,凌菲菲。请大队长给大家讲几句,大家欢迎一下。”

  方芳觉得老大这两三个月以来,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变化。人品和能力没变,还是好得没得说的,就是时不时会不经意地表露出一些让小姑娘看得五迷三道的东西,例如那天在张悠悠办公室里的绅士做派,再例如当下这低沉嗓音。明明是没有被烟草祸害过的声线,却沙哑得恰到好处。

  妖孽,不知是谁把这妖孽的妖性给噌噌地激发出来了?方芳看来适应力很强,已经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在内心咆哮,而是开始理性分析了。

  “你们凌队是大我三届的师兄,那时候我班里有不少女生给他写过情书,不过可惜不包括我。”等方芳神游了半圈天外,凌菲菲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口,“工作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跟凌队合作,现在接下他的班,跟他栽培出来的各位合作,也算是弥补了部分遗憾。大家不嫌弃的就叫我一声‘菲姐’。”

  虽然只是场面话,但也说得众人感觉有情有理。至于实际的事情,大家唯有默默听其言观其行了。

  目前的这起疑似连环谋杀案,由全一峰直接向老局长汇报,但出于对新上司的尊重,全一峰还是跟凌菲菲详细地介绍了情况。

  听完介绍,凌菲菲对案件的责任安排没有异议,倒是对他们的联合项目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刚好晚上有一场简单的接风宴,便也叫上了季廉。

  虽然单柏魁的案子最后移交给了缉毒大队,但他们也算是结了一单小案,饭桌上众人心情都不错,而且凌菲菲看起来也比较好相处。一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至于喝酒,由于还没摸清新领导的酒品,都不敢太放肆。十来个人的饭局,只开了十来瓶啤的。饭菜过半,凌菲菲只喝了半杯,全一峰更是以一会儿要送劳累了一天的季教授回家为由,滴酒不沾。

  不知是谁开了头,今天的主题,除了跟新领导客套以外,大家非常默契地都拿最近春风得意的李允彬来开涮。

  队里年纪最轻的小徐最近跟方芳混得比较多,消息比较灵通,借着酒劲对大伙儿说,眼睛却直往李允彬的座位上瞟:“听说下周就是方芳姐的生日了,这次有没有人要出什么奇招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前天在地铁口的那家眼镜店看到有个人很眼熟!”于建海接话道。

  “哈?送眼镜?”王富一把把李允彬摁在自己的肚子上,差点儿让人翻了个四脚朝天,“小子,你是暗示方芳眼神不好,一直没看上你吗?”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笑作一团,还有人笑岔了气,趴在桌上哀叫连连的。王富和李允彬真是队里的两大活宝。

  “哎呀富哥,不是不是,那个很眼熟的人啊,在看的是墨镜。而且还是什么星座指定款的,”平时看起来有点木讷的于建海,一本正经地说着八卦,杀伤力也是很强。

  “小年轻,懂浪漫。”不知道谁在吵吵嚷嚷中说。

  之所以说人在不太正经的气氛里比较容易融入团体,凌菲菲很快就把在座众人的性格处境都摸了一遍,在大家的嬉闹中插话道:“方芳,那你得小心了,我前夫当初也是靠着一个金牛座限定版水晶球把我骗到手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心里纳闷:领导,您这一上来就来这么刺激的,小的们不知道该怎么接呀。

  大家都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李允彬高呼:“菲姐大人高抬贵手!小的事成之后定有重酬!”看来这种时候,唯有李允彬这种横竖也是死的才有勇气直接跟领导刚了。

  除了个别明天轮休的同事,大家饭饱酒足后,也没有插科打诨太久,便散去了。

  今晚吃饭的地方在老城区内,那一带沿街的饭馆都没有专门的停车位,全一峰把车停在了一个半街区外的一个大院里。晚上九点的街道,行人不多,点缀在街道两旁的几个小酒吧里客人倒不少,三三两两摆在酒馆门外的桌椅上都满了座,慵懒的音乐声时不时从葱郁的树荫后飘向街心。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全一峰觉得季廉这几天貌似特别好说话,让他忍不住手残想欺负一下。

  “季教授平时在学校里,没少收到女学生们的……”,他斜着眼看着季廉,顺着刚才大伙儿在饭桌上的话题,不怀好意地说。

  “的,的什么?”季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全一峰把话说完,转头看到他孩子气的一脸坏笑,就知道准没有什么好事。

  “的暗送秋波呗?”全一峰说着,给季廉送了一个暧昧的秋波。

  明知是玩笑,季廉还是不争气地感觉心脏被电了一下,故作恼怒道:“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