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 第17章

作者:苏一恒 标签: 都市情缘 推理悬疑

  全一峰还没在季廉这里听到过狠话,竟觉得十分新鲜,正想再逗他一下,就听季廉又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教师队伍是有严格纪律的,师生之间乱搞男女关系,后果挺严重。”

  “这样啊——我们警察队伍也是有严格纪律的,不过嘛,”全一峰一边拉长了调子说着,一边把视线转回路的前方,“幸亏没有不准内部搞对象的规定。”

  街道两旁繁茂的枝叶间隙撒下街灯明明灭灭的光芒,酒吧的低矮栅栏内一排铁莲蓬在喷着薄薄的水雾。

  季廉低头数着地面路砖上的光斑,每数一下都伴随着自己砰砰的心跳,绯红的耳垂在昏黄的灯光中不甚明显,但他知道脸颊传来的燥热肯定不是因为这盛夏的热浪。

  全一峰很奇怪自己刚才明明没有喝酒,此刻却仿若微醺,侧过脸看着季廉,差点脱口而出:“啊,今天的月色真美。”

  但这雾霾中灰蒙蒙的天,哪来的什么月色。他眼睛里的,只是跟前人看哪哪顺眼的轮廓罢了。

第32章 遗书

  昨晚刑侦大队的众人都不敢放开了喝,主要还是因为知道今天一睁开眼,就有一大堆疑团正在等待着他们。

  张悠悠小区监控里的那个酷似单柏魁的男人是谁?除了张悠悠以外,他还跟另外的十二名死者有关联吗?

  大队里,星空图连环谋杀专案组兵分两路,一拨人继续深挖张悠悠这条线,另一拨人则开始对其余的死者做背景调查。

  对于室女座星系,人们通常都可以看到这么一句描述:室女座在夜空中并不耀眼,好在有角宿一这颗亮星,才没有使这个黄道最大的星座太过于黯淡。

  社交软件上的星座主持人、大学占星爱好者社团团长、塔罗牌小店店主、制作星座饰品的小网红……

  所有的“自杀者”中,除了圈内赫赫有名的张老师,以及跟占星术没什么关系的风水大师以外,其余人的生平都貌似太平平无奇。难道这也是策划者的处心积虑吗?为了让被害人的群像跟室女座的亮度特征遥相对应?

  这些档案资料里的数字,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人,他们默默无闻地活过,在生命的尽头,被戳上懦弱和逃兵的印章,默默无闻地死去。

  方芳翻看着她和于建海搜集到的死者资料,被自己的想象力激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今天她跟于建海对倒数第二名自杀者的案件进行走访。这起“自杀”发生在三个月前,死者是一名大三的在校生,名叫何东篱,从生前的照片来看,是一个长着大眼睛塌鼻梁、整体上还是蛮好看的小姑娘。

  “两位警官你们这次来调查,是不是东篱并不自杀的?”说话的是何东篱生前一个寝室的同学。她这个暑假恰好留在学校做行政方面的实习,被叫到了辅导员办公室。听了辅导员对面前两人的介绍后,她的问题问出口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的期待。

  方芳捕捉到了这若隐若现的情绪,反问道:“事件的性质还不能确定,但是,这位同学,你觉得何东篱的自杀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眼前的女人不太像电视上严肃威武的警官,倒是有几分像邻居姐姐,女同学很自然地跟她聊了起来:“怎么说呢,东篱的事情,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能接受。没错,她上个学期挂了一门国际贸易,对于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有挂过科的人来说,可能确实有那么点打击。但是,那只是一个期中考试而已,我觉得她下半学期只要稍微减少一点课外的活动,对课业上点心,期末肯定还是可以顺利通过的。我知道有好些人背地里嘲笑她说她这样的优等生,从来没有经受过挫折,一门挂科就刺激到自杀什么的,也太不厚道了。她不可能那么脆弱啊。”

  女同学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方芳把纸巾递给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等她擦了擦眼泪,才又问道:“听说何东篱的出事地点是在对面的校区,而不是你们这一边?”

  “是的。对面的校区虽然跟我们离得也不算远,就隔了一条马路,但那边基本上都是研究生的地方,我们本科生很少有课在那边上,宿舍也都在这边。我也没听说过东篱她们社团会到对面去搞活动,一般不都在一教二教租用教室嘛,要是大型一点的活动,都是去租多媒体活动中心的场地,就在我们宿舍区的边儿上。”

  “当时你有跟老师或者她的父母提过你的想法吗?”

  女同学听了方芳的问题,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控,有点愤愤地说:“当时也没有人来问我的想法啊。”

  又缓了一会儿,她才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是很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警察姐姐,不好意思,我不是冲你来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理解的,你尽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好。”

  “嗯。不知道辅导员有没有跟你们说了,反正根据我自己知道的,当时是这样的:东篱出事那天,那边羽毛球馆的老师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了遗书。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一眼就认得出来遗书是东篱写的。所以他们看到遗书之后,就找学校领导讨说法去了。其实遗书里写了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同学们中间传说是写了因为学业压力太大,才选择了自杀。”

  跟女同学以及她的辅导员告别之后,方芳坐在车上,从资料袋子里翻出那份遗书的影印本。他们来之前已经将遗书和何东篱的课堂笔记本送到鉴证科做过笔迹鉴定,证实那确实是何东篱的亲笔信。上面的确有提到她因为“学业受阻,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

  看来正是因为这份遗书,才会使得对女儿的字迹非常熟悉的何东篱父母,反而对女儿的死因没有怀疑,因此也错过了尸检的机会。

  方芳反复地读着这句“学业受阻,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一种说不清楚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老大全一峰那张对着屏幕生无可恋的脸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想起来了,是张悠悠死前最后录的那条视频。当时全一峰因为嫌弃视频里过于做作的声情并茂,把研究视频的任务推给了她。

  “指代不明。”方芳回忆着那时全一峰对张悠悠话语的评价,“对,就是这句。‘学业受阻’,说的是哪门子‘学业’?刚刚那位女同学一开口就具体说了是国际贸易给挂的科,她一当事人,为什么会说得这么含糊其辞?”

  而与此同时,盯着张悠悠的监控视频正一帧一帧地研究的全一峰,则留意到了之前被他们忽视了的一些情况。

  张悠悠和视频中的那个人,即使不是正处于热恋期,其关系也足够亲密。但他们的亲密动作非常隐秘,连裸露肌肤间的不经意触碰,都显得小心翼翼。之前大伙儿急于对视频中的男子做出辨认,可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但当眼神原本就比普通人毒辣的全一峰,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看时,他们之间的那点小心思便立即无所遁形。

  想起那个哭天抢地的张臻,全一峰有点犹豫这个发现要怎么跟她说明,毕竟任何一条线索都不应该被忽略。

  占星命理师其实是一种个体户式的行当,命理师本人就是他事业上的最关键资源和门槛。所以张悠悠的客户数量不多。他们这种水平的大师,靠的是质量取胜,粗俗点,就是客单价特别高,不搞什么薄利多销。

  但她的交际圈子非常大。她在金融圈混了八年,时间也不算很长,但凭借着她交际达人的才能,几乎小半个临舟市的富人圈都认识她。不过全一峰向来没有身为富二代的自觉,否则其实他应该第一时间回家问问他家太后,是否也帮衬过这位大师?

  庞大的交际圈和其中人员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让全一峰他们着实晕头转向了一轮。历时一周多的各种调查走访,一次次都指向了死胡同。

  这天中午,王富接到了圆湾支队的一通电话,说是张悠悠的工作室门前聚集了一批苦主,正打着横幅在静坐。原本这种事归不到大队来管,但既然涉及了专案组,所以还是跟他们说一声。

  这事说来话长,王富他们了解其中的大部分关节点,虽然只听了支队同事的只言片语,也能将其中的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

  话说恋爱中的女人,分化特别严重,要不丢了脑子,要不成了福尔摩斯。对于张臻在看到张悠悠小区的监控视频不到十秒后,就确定自己被戴了绿帽这件事情,连全一峰这个自封的全尔摩斯都自愧不如。

  张臻是什么人?那个活在粉红公主梦泡泡里的小女生,经过最近这一个多月的腥风血雨,原本打算携手一生的最亲密爱人,原以为是搭救自己于苦海的真爱骑士,拨开光鲜的人皮,下面只剩一双双盯着她父亲口袋的□□裸的眼睛,经过这样的连番打击,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化成了完整意义上的成年人。

  所以说,土豪的后代们,动则上百万千万的教育支出,并没有像平头小百姓以为的那样只是显摆用的。虽然钱买不了智商和勤奋这样显性的优势,但他们对社会规则的认知,比平常人家刚出社会的小愣头青们,通常还是高出太多个等级。

  况且对张臻来说,现在连律师团队都是现成的、刚刚合作无间过的。因此张悠悠的遗产,包括所有的银行账户,都被律师们毫无难度地申请了冻结。

  原本问题也不大,毕竟张悠悠的父母也不靠女儿的钱来过日子,遇到这种事情,他们自然不愿事态扩大化。

  然而往往屋漏才会偏逢连夜雨。张悠悠一直有开办一个占星讲习课程,每个月上一次课,一次两个小时,以一年为一期。这类课程的学费之高,对圈外人来说,只能用“莫名其妙”这四个字来形容。而圈外人更不能理解的,是爱好者对它的趋之若鹜。张悠悠的这个课程,虽然不是面向真正的富二代们,但学费也不是一般的工薪阶层可以随便负担得起的。

  最新的一期才刚上过三次课,便出了意外。现在这人没了,学员们起初还沉浸在老师离世的悲痛中,等回过神,才想起来这兴趣课程也没了,该退款了。然而没有了金主的支撑,外债金额之庞大,连小助理都被那讨债的气势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老家。

  所以才出现了今天苦主上门讨退款这么一幕。

第33章 圆湾三院

  全一峰拿着张悠悠占星讲习课程的苦主名单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指着其中的一个名字对王富说:“你看这人,应该是我们之前去找那个演艺练习生杨秀的时候,在她病房里看到的一个话剧社成员吧?”

  王富看了看上面那张身份证照片,还真像是同一个人。

  “张老师的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

  全一峰他们来到圆湾三院。护士办公室里,正坐着今天值班的护士长赖琴,也就是那天他们在杨秀病房里看到的另一名话剧社成员。

  赖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张老师这么精通命理的一个人,却终究避不过自己的劫数。她之前还向我们透露过,说她的命格过硬,恐怕四十岁之前是要遭遇大劫的……”

  全一峰扫视着赖琴办公桌的书架,除了护理专业的书籍外,琳琅满目的关于占星术的书籍,挤占了几乎四分之三个书架,边边角上,还有一本破了皮的周易。

  听着赖琴对命理学的一番长篇大论,趁王富还没有不耐烦之前,全一峰打断她道:“赖护士长,请问你跟张悠悠认识了多久了?是怎么认识的?”

  “张老师非常出名,我知道她已经好几年了,不过我是最近这几个月,才终于找到关系,托人介绍到了她的课程上。”

  “托关系?”王富纳闷,算个命都搞的这么奇货可居?

  “是啊,张老师这样的大师,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她要是在网络上搞一次直播,观众粉丝都得上十万不止呢。我有一个亲戚,她老公是做什么投资的,也是她的客户,才通过关系帮忙报上她的班。”

  “赖女士,你对命理学的研究已经很多年了吧?”全一峰指指书架上的周易,只见那书的内页有不少卷折的痕迹,明显是被翻阅过多年。

  赖琴顺着全一峰的目光,将书抽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她轻轻抚了抚书面,嘴角带了点笑意,说:“也是讽刺,我一个医护工作者,始终没有办法抗拒这种神秘力量的吸引力,但我跟过的两位师傅,都没有善终。这冥冥中,可能还是有什么定数吧?”

  “既然研究命理的人也不能善终,你又是被什么吸引的呢?”王富点点头,对赖护士长所说的“讽刺”十分赞同。

  占星术,或者说张老师对赖琴的吸引力,自然是来自赖琴那位亲戚对张老师各种灵验预测的宣传。赖琴正对那一桩桩奇异的应验事件介绍得起劲,护士站的警报器响了起来。

  赖琴跟两位警官表达了歉意,便投入到了跟这里特殊病人斗智斗勇的日常中去了。

  大概又是一条死胡同。全一峰他们起身离开护士办公室的时候,王富看着赖琴飞奔下楼的身影,嚼着口香糖想。

  护士站这次的紧急召唤看来动静还不小,走廊里好几名医生都步履匆匆。

  “不好意思!”

  全一峰经过一个办公室的门口的时候,从里面冲出来的人几乎撞到了他身上,幸亏他眼疾手快,侧了下身,正要伸出胳膊把人扶住,那人却也身手矫健地稳住了重心。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那天跟赖琴一起看望杨秀的医生樊道阳。

  樊医生连忙一个劲儿地道歉,全一峰向他摆摆手,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儿,让对方赶紧去忙他的。

  樊道阳走后,全一峰透过半开着的房门,向房间内扫视了一圈。

  只见办公桌旁的沙发上胡乱地搭着几件运动衣,两只运动鞋也随意地散落在沙发脚边上。结合刚才樊医生一边奔跑一边扣扣子的动作,应该是他刚到医院还没到正式开工的时间,便收到了紧急召集。

  沙发旁边的衣帽架上,挂着一个运动型的挎包,包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蓝白色的山峰图案,以及可能被遮住了后面的UIA三个英文字母。

  办公桌上除了常规的一些医疗用具,还有一个相框。全一峰没有透视眼,看不见那个被放置在正中位置的相框里的都有什么人的照片,猜测大概是家人吧。

  桌角靠里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类似于奖杯的东西,不过上面的字实在太小,连全一峰5.5的眼神也只能大概辨认出“户外运动协会”这几个稍大一点的。

  虽然会时不时地骂别人或者被别人骂“精神病”,但近距离观摩精神病,而且是精神病发,对于全一峰和王富两人都是头一遭。

  全一峰蹲在走廊尽头的阶梯上。

  王富则依靠着楼梯扶手站着。他觉得自己毕竟没有老全那样的颜值撑着,那样一脸丧地蹲在走道口,万一被这里的医生误认作出走的病人,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三院的地理位置一点都不偏僻,可以说是临舟非常市中心的地方了。如果跟本地的中年人聊起的话,可能他们当中有些还会记得,小时候三院周围,除了后面那条圆湾河以外,到处都是农田,偶尔还会传出三院又有病人跑出来踩了谁家新插好的秧这种新闻。

  三院大门正对着春锦路。在很久以前,“送你去春锦路”,是一句骂人不带脏字的文明人的特殊用语。现在,大概只有真正的老临舟人才听得懂这句的半骂人半开玩笑的话了。

  因为放眼望去,如今的春锦路,紧密围绕着三院的,是节次鳞比的甲级5A级反正就是顶贵的写字楼、国际大牌扎堆的百货、恨不得超五六七八星的酒店,甚至还有高档住宅小区。昔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精神病院,在经济大潮中变得一点都不需要再避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疯子相邻而居,已经暗搓搓地成了一种对身份地位认可的荣誉。

  整条春锦路,不分日夜地散发着美好的铜臭味。

  时光飞逝,谁料到一座精神病院,也见证了临舟日新月异的城市发展速度。

  全一峰盯着前面乱做一团的病人和医生还有护士,眼神不知又涣散到了哪里。他想,三院在精神病院圈子里,如果有这么个圈子的话,单从硬件上来说也算得上是圈内“豪门”了吧?门诊部加上住院部,还有各种特殊治疗的部门,整个医院占地,少说也有他那个“老破小”小区2.5倍甚至3倍大了吧?

  住院部大楼外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法国梧桐。七月下旬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厚实树叶,见缝插针地入侵到空调马力全开的楼内,在凉风嗖嗖的楼道里顽强地支起斑斑点点的热源。

  他看着两个壮实的护工模样的人,好不容易把一名病人制服,刚要抬上病床,其中的一名护工又被高唱着国际歌的病人无意识地一胳膊抽倒在地;他看着一名护士刚熟练地把束缚带在一名病人的脚踝套上,正要去给旁边的同事帮忙,另一名病人跑过来更加熟练地帮病友把束缚带给脱了;他看着一名医生手法娴熟地抓起一名病人的手腕,一管安定针剂下去,病人空洞的眼神愈发迷茫,一边双手抓向天花板高呼“自由万岁”,一边身体缓缓倒向地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在鸡飞狗跳中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刚才拥挤的楼道重归静谧。累得够呛的赖琴终于脱身,转身看到走廊那头的两人竟然还在,有点吃惊。

  全一峰这才像又还了魂,上前对赖琴直接问道:“你上一个师傅叫什么名字?”

  赖琴稍稍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上一个师傅,他叫吕国栋。”

  王富听了一愣,眼睛睁得老大。

  因为,风水大师吕国栋,七年前自杀了。

第34章 似直若弯

  哔——哔——哔——

  这是方芳的脑内雷达发出的警报声。

  老大全一峰就坐在她的对面,刑侦大队的大厅里,盯着圆湾三院樊医生的个人资料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了。那材料还是她给整理的。老大那入定的模样,究竟是对着医生的生平,还是对着人家的俊脸在发呆啊?

  大队第一美女绝不会承认,刚找到樊医生的照片时,那脸和身材,也让她那过剩的春心稍稍萌动了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