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 第32章

作者:苏一恒 标签: 都市情缘 推理悬疑

  Summer has come and passed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

  在郊区稀薄的雨帘里,全一峰敲响了甄明家的大门。

  甄明开门见到全一峰的那一刹那,心头一紧,却又不禁感到更多的是释然。

  “明明啊,外面的是谁啊?”屋内传来两三个人说话的声音,男人低沉的嗓音,女人偶尔的抽噎,可能是甄明的家人和隔壁刘梓玉父母。

  客厅的灯光很暗,电视调了静音,时亮时暗的光线打在洁白的墙壁和天花上。

  甄明扭头看向屋内,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埋下了头,仿佛是不知如何向母亲开口,却听门外的警官先生把头伸进了他家门,朝里面说道:“阿姨您好啊,我是甄明的朋友,来找他喝两杯。”

  甄明诧异地看向全一峰,一脸的不敢置信,“全警官,您这是?”

  全一峰提起手中的一扎啤酒,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聊聊?”

  甄明家是一个两层半的小楼。他把全一峰带上了顶楼,那里一半是个空置的小房子,一半是露天的天台。他们家人平时不怎么上来,天台上搭着葡萄藤架子,还种着两颗番石榴树。

  小房子的屋顶铺的是瓦片,雨滴落在瓦片上,发出叮叮嘟嘟的声响。全一峰接过甄明递过来的起子,起开两瓶啤酒,一人一瓶。他们坐在小房子敞开的门边的矮凳上,一边看着雨帘那边不远处的鱼塘,一边慢慢地呷着酒。

  “我自从认事开始就一直跟梓玉在一起。”甄明擦了一把嘴角的啤酒沫,转头看向左边邻居平高的屋顶,“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就是从这堵紧挨着的矮墙爬过来爬过去,对我们来说,我们两家其实是住在一起的。长大之后,我们就不爬墙了。别人都说我们是男女朋友,但是,对我而言,梓玉不单是我女朋友,她更是我的亲人,比父母或者夫妻都要亲的亲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天地间只留下了越下越大的雨幕冲刷着屋檐的声音。全一峰一瓶啤酒见了底,便又开了一瓶。

  “我没有保护好她……”甄明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前,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阵瓮气。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握着酒瓶的右手背因为太用力而青筋尽显。

  全一峰捏着酒瓶脖子,用瓶底跟门槛轻轻碰了碰。他看向甄明,说:“你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你的执着,最后还是保护了她。”

  “我永远失去她了……”甄明抱着胳膊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才稍稍抬起头,眼睛通红,“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感激你们及时出现,为梓玉主持了公道。”

  “你清楚自己的功劳。不过啊,”全一峰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手法欠妥。”

  甄明擦了擦满脸的泪痕,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你的梓玉在天显灵?”全一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不合时宜地打趣。

  “是一个优秀的刑警的直觉?”甄明看着全一峰,眼神里除了悲哀,还有那么一点敬佩。

  全一峰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快递单,摊开,15瓦的节能灯泡下,快递单上依稀可见“甄”和“假发”几个印刷体的字样。他说:“这是勘察现场的时候,我在巷子里的垃圾桶边上找到的。大概是清理垃圾的工人遗漏下来的。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是的,我确实找不到证据,但我知道,梓玉的失踪一定跟他们三人脱不了关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让他们老实坦白自己的恶行,就想着光是吓吓他们也好。我知道他们仨,特别是那个刘辰星和杨成豪,经常在镇上鬼混到三更半夜。因为他们每次喝了酒半夜回村子的时候,都要经过我们家门前的这条巷子,吵闹得鸡犬不宁。

  我很容易就拿到了梓玉经常穿的那条白色的长裙。说起来也有点丢人的,我一个大男人,轻易地就能穿上一个女孩子的裙子,我身子骨也太小了,才会那么没用。我照着梓玉的发型,在网上买了那顶假发。这一身打扮下来,再加上巷子里晚上的路灯不是特别亮,说不定让对梓玉内心有愧的人产生错觉。我想,如果刘辰星他们真的心里有鬼的话,肯定可以吓他们个屁滚尿流,至少也能给他们留下个心理阴影。

  只是我没想到,那天他们碰巧开了辆车回来。

  在看到他们尖叫着把车开到塘子里去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很难过,但当然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的梓玉。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梓玉了。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呆了两天,直到昨天中午听到窗外的喧闹声。”

  甄明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也把啤酒喝见了底。他从全一峰手里接过第二瓶,抿了抿嘴,接着说:“这件事情,如果真的需要我负责任的话,为了社会正义,我不会推脱说自己当时只是随便吓唬他们一下什么的。”

  绵长的秋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倾盆而下的暴雨,仿佛要用这样的暴怒,来洗刷这大地上一切肮脏的痕迹。

  横亘在天台上这两人间的,是更长久的沉默。

  “我小孩子的时候,净顾着当孩子王,整天靠着捣蛋打架去维护正义,根本顾不上读书学道理。现在在做着离正义最近的,同时也是离罪恶最近的工作,不过你要是问我什么是正义,我可回答不上来。” 全一峰自嘲般地冷笑了一下,没发出声响,只是让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不是什么爱讲大道理的人,但我心里很少有像现在这么矛盾过。这么说吧,我没办法很干脆地跟你说你做得很好,但我又很希望让你明白,是你自己的坚持,才间接地让事情的真相得以大白,更重要的是,让刘梓玉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是你给了她最后的安息。”

  甄明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举起酒瓶,用瓶颈碰了一下全一峰手上的。

  “全警官,谢谢你,为了梓玉。”甄明先开了口,把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敬爱情。”

  “敬正义。”

  全一峰也把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皱着眉,望着那撕开了口子的天幕说。

  回到家的时候,刚过了凌晨一点。

  全一峰打开房门,看见客厅里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被调得很暗,灯下是季廉用胳膊撑着额头在浅眠的睡颜。

  季廉在全一峰蹑手蹑脚的进门声中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全一峰脱下外套,走过来紧挨着他坐在了沙发上,一身酒气。

  “我回来晚了。下雨天的夜里代驾总是不太好找。”

  “回来就好,洗洗睡吧。”季廉深吸了口气,强打起一点精神。

  “我刚才是去找甄明了。”

  “嗯,我知道。”

  “我的季大教授啊,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全一峰一边哈着酒气一边轻声说,不知道是感慨还是纯粹的酒后胡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以对那个男孩儿的无心之失缄口不言,但是你不能都对他的处境坐视不理,”季廉把手覆在全一峰的脑袋上,给他顺了顺毛,轻轻叹了口气,“樊道阳那样的悲剧,我们谁都不愿意再遇上了。”

  老破小住宅小区,湿漉漉的初秋夜里,不知哪家的窗户还在悠悠地飘荡着那忧郁的歌声:

  Here comes the rain again

  Falling from the stars

  Drenched in my pain again

  Becoming who we are

  As my memory rests

  But never forgets what I Lo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九月的告别来得消无声息,一眨眼,十月份的第一周眼看着也要过完了。刑侦大队被打回原点的水库浮尸案困扰不已、毫无头绪,这天中午却突然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每个队员都差点惊掉下巴。

  市局DNA室的庞主任打电话过来说,十三天前,也就是他们寻找水库浮尸尸源的时候,送去的DNA样本,刚刚跟昨晚送过来的一份DNA给匹配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说,刘辰浩的DNA,跟一名在今天凌晨重伤不治的8岁小男孩身上的DNA,完全一致!?”

  作者有话要说:  佛系写文,一直被各种审……

  所以,看得了看不了,一切真.随缘……

第62章 第二套

  丁法医匆匆走进刑侦大队的大厅,脱下帽子扇了扇他满头的汗珠子。刚放下电话的全一峰,以及在场的所有队员都围拢了过来。

  “庞主任已经跟你们联系过了吧?”丁健看着大伙儿的架势,就知道了每个人脸上惊愕的表情所代表的含义,“我来说说我知道的经过吧。”

  “今天清晨五点半不到,我在睡梦中被一通追魂夺命call给叫醒了。我一看,是秀安支队的黄队长打来的。他张口就说,他们遇到了一桩离奇的案件,需要我的支援。

  说是昨天是下午五点二十分左右,市第二实验小学二年级的秋游大巴车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了两学生和一老师,还重伤三个。三重伤的都被送到了临舟中心医院,其中一名重伤的学生叫做赵涵。

  这个赵涵伤得很重,被送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失血性休克,所以医院立即对他进行了输血。但是很不幸的是,他还是没能挺过来,在今天凌晨三点半左右不治生亡。

  那时候守在他身边的只有祖父母,他的父母不巧都在海外出差,说是最早也要今天中午才能赶回来。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子,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但显然两老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悲痛了没多久,差不多三点五十分左右,就跟主治医生和护士打了起来,不知怎的没一会儿几个年轻力壮的亲戚也来了。主治医生伤情鉴定轻微伤,但那头破血流啊,看着真惨。”

  方芳给丁健的保温杯里续满了温茶,趁他停歇的功夫一边递给他一边说:“又是一起医闹啊?这有什么离奇的呢?”

  丁健喝了口茶,继续说:“医闹确实没什么离奇的,不过这次有一点不一样。秀安支队的人接到医院报警,派了一队人马赶过去。那对老夫妇见来了警察,二话不说,就扑倒在黄支队他们面前,哭喊着说医生草菅人命,害死了他们的孙子,而且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全一峰问。

  “就是给赵涵昨天下午输血的血袋。”丁健把保温杯的杯盖拧紧,挑了挑眉。

  “血袋?”王富问出了大家的疑问,“血袋会有什么问题?这么专业的医疗物品,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吧?难道血液过期到一眼能看穿的地步了?中心医院的管理不见得这么松懈吧?”

  “比那个还要明显,”丁健说,“是血型不对。”

  众人发出了一阵“啊”的惊呼。

  丁健接着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错误,即使当时车祸造成的场面危急而混乱,但作为一个正规大医院,医护人员的素质还是有保障的,在怎么手忙脚乱,都不可能遗漏了输血前的准备工作。所以院方马上派人调取了赵涵输血前的抗凝血液标本,认真核对过后,确认赵涵的血液和从血库里配送的血液,两者都是O型,血型并没有问题。

  就在大家都舒一口气的时候,两老却坚持说他们孙子是A型血,而且还拿出了一份两年前某连锁体检中心出具的体检报告,上面清楚地标明了小孩儿的血型。”

  “那会不会是体检中心搞错了?这些地方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靠谱的。”李允彬问道。

  “黄支队他们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丁健说,“但是,两老又从手机里翻出赵涵父亲赵田炳的一份献血证,上面写着AB型。这样一来,事情就比较难办了。因为AB型的父母,无论如何也生不出O型的小孩的。但是中心医院的血型检测又不可能出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呵呵,那就难说了。”方芳的八卦雷达biubiu直响,还一脸坏笑。

  丁健向她投去一个父辈对小辈既宠溺又鄙夷的复杂眼神,说:“当时双方各执一词,场面一度又差点失控,左右为难的黄支队他们也唯有出此下策,让DNA室连夜进行死者和他祖父的亲缘鉴定。不到两个小时,加急结果出来了,赵涵确实是亲孙子无误。而且,赵田炳的那份献血证是三年前临舟中心医院给开的,如果真存在失责行为的话,中心医院这就怎么样也脱不了干系了。所以他们才天没亮就找到了我。”

  全一峰摸着下巴说:“死者的DNA就是个时候采集的?但即使赵涵和刘辰浩是亲兄弟,两人的DNA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吧?老丁您就别卖关子了。”

  “哈哈,还是一峰一眼看出了关键。”丁健嘿嘿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当时采集的赵涵的DNA没有跟刘辰浩的匹配上,匹配上的是他身上的另外一套DNA。”

  “另外一套DNA?”大伙儿不由一惊。

  “其实这种情况,我参加工作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亲自遇到过,但是它在理论上是存在的,所以我到了现场了解情况后,经过一番思索,决定让他们试试看,提取死者造血干细胞,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骨髓,再进行一次DNA检测。”

  丁健环视了一下众人迷茫的表情,接着说:“大家可能都听说过骨髓移植,但其中的细节不见得了解。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血型取决于自身的DNA。但是对于接受过骨髓移植手术的人而言,由于手术需要将其自身的造血干细胞消灭掉,再将异体的造血干细胞植入到受者体内,完全取代原有的造血干细胞。而人体的血液又是产生于造血干细胞,所以实际上受者血液系统的DNA会跟着改变,血型也就会随之改变了。

  果不其然,通过第二次检测,我们找到了死者血液系统中的另外一套DNA。也就是这套DNA,竟然意外地跟库里刘辰浩的给匹配上了。”

  众人纷纷向丁健投来了敬佩的目光,无不赞叹法医这种神奇的生物。

  丁健仰了仰头,表情里写着:你们这帮子小年轻,世面还是见得太少了点。

  他接着说:“但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经过询问,孩子的祖父母都表示,他生前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什么骨髓移植手术。”

  李允彬说;“这也太不合常理了,那对祖父母那么疼爱自己的孙子,如果他们孙子曾经接受过骨髓移植,如此重要的一个手术,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看来这个案子的确有不少疑点。光听丁法医的这么一番描述,便能感觉到其中的谜团一环套着一环,况且还有刘辰浩这个交叉点,所以刑警大队立即做了并案交接。

  首先第一个明显的问题是,刘辰浩究竟什么时候捐献过造血干细胞?根据丁法医的报告,从赵涵身上的手术伤口推断,这个移植手术大概是在今年3、4月份进行的。而之前在凤尾村的调查可知,刘辰浩最后出现在村里的时间大概是今年初。那这个手术,究竟是在刘辰浩失踪前还是失踪后发生的呢?

  还在看守所蹲着的刘富强夫妇对警官们的质询还是一问三不知,看来他们一家对智障儿子的冷漠态度倒是从一而终。

  然后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赵涵的祖父母会对移植手术不知情?是赵涵的父母对他们隐瞒了这件事情吗?为什么要隐瞒?好在赵涵父母回国的航班马上就要到达了,他们身上不单会有赵涵谜团的答案,很有可能还有刘辰浩谜团的答案。

  全一峰往机场到达大厅里悬挂着的到达信息显示屏看了一眼,上面显示时间12点52分。因为没有赵田炳夫妇的确切航班号,他们只能从赵涵祖父母了解到的到达时间来推算可能的航班。但是,从赵田炳夫妇所在的城市飞往临舟的航班,即使是今天白天最晚的那一班机,都已经在五十分钟之前抵达了。算上过关和等待行李耽误的时间,也应该出来了。更何况,这对夫妇的手机还一直无法接通。是的,不是已关机,而只是无法接通。

  全一峰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儿,他拨通了李允彬的电话,说:“直接定位吧。”

  临舟中心医院,作为临舟市民公认的三大顶尖医院之一,除了凌晨两三点那种万籁俱寂的时刻以外,门前永远车水马龙。不单临舟,附近好些城市的民众,但凡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的,都对这所医院趋之若鹜。熙熙攘攘的人流、奔腾不息的车流,加上时不时夹杂着的救护车响成一片的急促蜂鸣声,既是在彰显着这里的医疗水平和实力,也是在暗讽着优质医疗资源的紧缺和过度集中。

  全一峰看着李允彬发过来的定位地图。赵涵的父母赵田炳和魏娟,从机场出来后便直奔临舟中心医院。但奇怪的是,从这幅精密的地图上看,无论是急诊大楼、ICU还是太平间所在的建筑,都没有两人的足迹。他们并没有进入医院,却只是在医院大门和附近一带逗留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走到侧门的一条小路尽头,便失去了他们的定位信号。

  李允彬他们随即调取了附近的监控,无论是人脸识别还是“人眼识别”都用上了,还是不见两人的踪影,那两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