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 第33章

作者:苏一恒 标签: 都市情缘 推理悬疑

第63章 既视感

  对重要证人的搜索没有了高科技的加持,全一峰适应良好地从飞机大炮换成了小米□□。他让王富把赵田炳夫妇的近照打印出来,叫上队里好几名队员一起在医院附近进行人工搜索,以期可以找到对他们两人还有印象的人。

  然而,大半个小时下来,他们对医院的门卫、引导车流的保安、小卖铺店主,环卫工人,甚至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都逐一进行了询问,仍然一无所获。

  李允彬他们从医院大门边上的一个高糊监控摄像头里找到了夫妇俩的踪影,但由于像素过于感人,只能勉强辨认出当时他们跟一个护士打扮的人说了一会儿话,三人便又都消失在镜头之外了。

  中心医院里有那么多相似打扮的护士,如果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头绪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对护士们进行逐一排查。

  正当内心焦灼之时,全一峰突然留意到医院外侧的急诊科外,围着好几个衣着和气质都挺相近的男男女女。他们中有三两聚在一起抽烟聊天的,有独自蹲在边上不断瞄着过往行人的,还有拉着从里面出来的病患或者家属搭讪的。

  全一峰拿着照片走到一个刚被搭讪对象拒绝了的中年妇女身边,非常和气地向她问道:“婶儿,问你个事情,你今天有在这附近见过这俩人吗?”

  中年妇女眯眼看了一下照片,摇摇头说:“没有,我不认识,你问别人去。”

  说着,那人就要走开,全一峰被拒后脸色却没有改变,他跟着那女人走了两步,来到三个聚在一块的男人旁边,举着相片继续问:“你真没见到这俩人吗?”

  那三个男人凑过头来也看了看照片,其中一个抱着双臂,仿佛是思索了会儿,才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旁边的人,语气有点不确定地说:“刚才你看见没?就在那边馄饨店那个巷子里,这两人好像就是跟那个阿古佬在一起的。”

  “对对对,”刚刚还集体沉默的这群人,见其中一个开了口,都三三两两地围拢了过来,纷纷议论道:“就是他们。他们跟阿古佬吵得可厉害了,我看他们都快打起来了。”

  “连阿古佬也敢揍啊?这家属也是够生猛的。”一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说。那人手里捏着根烟,只站在外围,一副想要八卦但又怕惹事的模样。

  全一峰心中暗喜,追问道:“你们说的阿古佬是谁呀?”

  “有眉目了?”王富见全一峰被这么多人围住,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外人的突然闯入,使得其中一些人开始警觉起来,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什么人啊?”

  “我们是家属的……”,全一峰还没来得及制止王富掏证件的手势,只见那警官证的一角已经露了出来。

  王富看着眼前这一哄而散的人群,一脸的懵逼。他有点心虚地看看全一峰。全一峰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有点悻悻地就丢下两个字:“医托。”

  联系不上赵田炳夫妇的不单只是全一峰他们,连赵涵的祖父母也未能跟他们取得联系。

  一夜之间,宝贝孙子没了,连儿子儿媳妇儿也莫名其妙地失联,老两口遭受了太大打击,情绪已然失控。

  全一峰他们回到局里看到的便是这般狼狈的景象。凌菲菲在刑警队伍中算是群众工作的老手,一时也很难应付赵家这声势浩大的闹腾。所以说,比起冲到前线抓贼,有时候后方的家属工作,也绝对不轻松。

  全一峰这算是把菲姐从百忙中暂时解救了出来,向她汇报了他们这边的情况。

  “中心医院那里我熟”凌菲菲脸上大喜过望的表情,简直出卖了她在家属面前耐心沉着稳重的人设,“这样吧,我跟你们一起去会会这个阿古佬。”

  菲姐此言不虚,他们三人重新回到中心医院后,仿佛无头苍蝇一下子找着了北。菲姐三下五除二就在中心医院附近地貌复杂的里弄夹缝中找到了她要找的“线人”。全一峰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个杵在人群边儿上抽烟的年轻小伙子吗?

  但是全一峰和王富还是不禁有点儿困惑。临舟中心医院在汇宁区,地处汇宁、圆湾和秀安三区的交界,可谓是临舟市内最繁华地带的一流医院,而菲姐原来的单位属嘉东区,跟汇宁隔着半个临舟。一个中心城区,一个近几年才飞速发展起来的郊区,离得十万八千里,她是怎么会对这里的情况这么如数家珍的?

  但目前找到赵田炳夫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全一峰和王富顾不上心中的疑惑,跟着菲姐来了一个三人合围,切断了小年轻的退路。

  小伙子的穿衣打扮跟其他医托里那些个中年大叔并无二致,一口黄中透黑的烟渍牙也足够说明他混迹社会的“工龄”,但任他怎么作,这个年纪的胶原蛋白就在那儿,脸儿太嫩了。

  “你这小鬼,今年十八了吧?”凌菲菲显然跟他有过好几年的“交情”了,“这一眨眼的,都不能享受未成年人的特权啦,还混。你说你,从未成年干到成年,你这是对这一行有多执着啊?”

  “嘿嘿,菲姐好久不见啊。您不是不知道我,我别的什么都不会,这一行来钱快啊。”

  “别废话了,昧着良心的钱,赚来看病用的吧。回头再收拾你。有话问你呢。”

  “菲姐您尽管问,只要不是当场废了我吃饭的家当,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年轻,看来还是个武侠迷什么嘚

  “阿古佬你认识吗?他人现在在哪里?”

  小年轻闻言,脸色变了变,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抽了抽,一边摆手一边笑得一脸猥琐:“阿什么佬?不认识不认识。”

  凌菲菲一脚踩上了小年轻身边的一把破椅子上,大马金刀的站姿极其豪迈:“是真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还是不敢认识”

  小年轻把他那猥琐的笑容收了收,笑嘻嘻地说:“菲姐霸王花,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少啰嗦!”凌菲菲一个手刀作势就要朝他脖子上劈过去。

  “不敢认识!不敢认识!”小年轻缩着脖子连连闪躲。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凌菲菲不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最后通牒。

  “西门弄!我有一次听那个秦老鬼喝醉后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大家都说阿古佬有黑社会背景,后台硬着呢,菲姐,我这是污点证人,您可不能出卖我啊!”这小年轻,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博古通今得很。

  在菲姐带着全一峰和王富寻找线人的同时,李允彬在临舟中心医院的内部记录里调取到今年3月20号赵涵的就医记录。诊断显示,赵涵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急需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然而,他在中心医院里一直没等到干细胞匹配成功的捐献者,却在4月2号的时候突然出院了。出院申请被主治医生驳回过,但鉴于家属的坚持,院方也没办法再阻扰。

  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明确了,赵田炳夫妇在儿子病情危急之时,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认识了“孤狼医托”阿古佬,还顺利地为儿子找到了干细胞提供者,成功地进行了移植手术。

  但为什么夫妇俩在赵涵不幸因车祸身亡之后,自己的亲人都还没来得及见上面,反而第一时间跑去找这个中间人阿古佬呢?赵田炳夫妇的失联又是否与他直接相关?

  西门弄离中心医院不远,步行只要不到二十分钟。繁华的商业大街灯红酒绿,从临街一个金碧辉煌的橱窗旁沿着打扮成洛丽塔风格的小路走进去,大概五六十米的地方再往里拐个弯,便能感受到那变魔术般的时空错位感:从宽敞豪华的大都市,到拥挤破败的小弄堂,也就这五六十米的路程。

  弄堂里灯光昏暗,墙角四处堆放的自行车、电瓶车和其他杂物,再加上头顶上蛛网般交错的电线和网线,对于老住户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却让偶尔路过的行人感觉分外压抑。

  还没到十一点,这个闹市中的“平民窟”便已经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隐隐诉说着这里不久前的一段兴衰史。

  西门弄的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虽然离商业主街还有一小段距离,但胜在闹中取静,原本是市中心高档住宅的不二之选,多少人眼馋的香饽饽。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原住民对自身价值的深切了解,这里的拆迁难度惊人。说白了就是过高的要价,把好几波开发商、好几届政府都吓退了。住户怀揣着一把把如意算盘,有恃无恐地等了一年又一年,见证了原先偏远郊区的新城建了一座又一座,自家门前依旧静悄悄。等到恍然大悟之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被悄无声息地抛弃了。政府部门除了每年过来把弄堂口的外墙粉刷一新以外,对这里再无过问。这么多年下来积累了大量斗争经验的“钉子”们,无知无觉中没有了用武之地,落寞之意弥漫着整片弄堂。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全一峰一行人跟着凌菲菲在黑漆漆的弄堂各个出入口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既不见来人,也不见目标屋内有何动静。

  正副队长商量一番后,决定不再守株待兔,直接撬锁进门一探究竟。

  房门被打开,队员们皆持枪戒备,然而屋内还是一片死静。密闭的狭小空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钻入众人的鼻腔,大伙儿都不禁皱了皱鼻子。

  只有凌菲菲在这怪味的包围中明显愣了愣。这股气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她的记忆仓库里,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挣脱保管盒的束缚,喷薄欲出。

  对了,也是这样的气味,也是这样满屋子的锡纸、打火机、管子和“水壶”,还有嫌疑人倒地匍匐的样子,和他手臂上还插着的注射器。这所有的景象,和记忆中的那一次太像了,强烈的既视感,仿佛要把凌菲菲连同眼前活生生的现实,生拖硬拽地拉扯进某个梦魇。

  从阿古佬的尸僵程度来看,这人已经死透透了,死了起码三四个小时。而从现场的情况初步判断,死因很有可能是吸食毒品过度。

  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做起了现场勘查。如果证据表明这个阿古佬确实是死于自己吸食毒品过量的话,那么对赵田炳夫妇的追踪就算是遇上了死胡同。

  “菲姐,你没事儿吧?”在场的众人都在各自忙活着,没有人留意到凌菲菲细微的不自在,除了全一峰这个人形猎鹰。在他的眼皮底下,凌菲菲刚才那一瞬间的呆愣,犹如房间里的大象般醒目。

  凌菲菲有点惊讶地看了眼全一峰,她又环视了周遭一圈,说:“这屋子里的景象,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只是这个现场,给我很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会是巧合吗?”

第64章 过量

  在跟着丁法医去解剖室的路上,凌菲菲跟全一峰说起了她来大队之前办的最后一起案件。

  “受害人叫张高波,42岁,是嘉东二区殡仪馆的火化室主任,今年五月一号遇害。最先发现尸体,不对,应该是发现尸块的,是一名负责殡仪馆附近街道清洁的环卫工人。五月三号清晨,那名环卫工人在殡仪馆后门的垃圾桶里发现一袋生肉,原本想拿去喂流浪猫狗,但是感觉腐败气味有点太大了,就打开袋子看了看,结果在肉块里看到了类似人的手指,于是报了警。

  我们派出了警犬进行大范围搜查,很快就在附近的五个垃圾桶里找到了剩余的尸块,而死者的头颅则是五天之后才从一处下水道里找到的。由于下水道的水流比较大,而且头颅的重量不大,所以找到的地方和尸块集中抛弃的地方离得有点远了。

  不过缺失的头颅并没有阻碍我们查找尸源的进度。因为案件性质恶劣,引起了当地的广泛关注,其中最近水楼台的自然是那间殡仪馆,所以当殡仪馆的员工向上级反映说有一堆火化证明等着张主任签字,但是已经两天没见他了的时候,殡仪馆的领导就联系了我们。

  张高波在10年前已经离婚了,听说在秀安区有自己的房子,但是一直独居在殡仪馆的员工宿舍里。我们去了他的宿舍,发现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现场打斗的痕迹明显,而且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一概不见了踪影。我们进行生物材质取样后,很快就确定了死者身份。

  因为殡仪馆的位置非常偏僻,那一带的监控摄像头不多,我们从监控里找不到凶手的线索,所以就从张高波的生前社会关系开始调查。调查发现张高波虽然这么多年来在工作上认真负责,却可能是一名赌徒。

  主要是一名火化室的员工反映,在他遇害前两天,曾经有一个男人上他们单位找他,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和肢体接触,张高波还被打断了鼻梁。但是他却没有报警,在事后被问及的时候,他只是捂着流血的鼻子说了一句“债主上门讨债”。然后我们在他的银行卡记录里,看到了非常频繁的几千到几万元的进出,几年下来,这些银行流水的总数非常惊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通过现金存取,这与参与地下赌场的行为模式吻合。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没办法从银行转账信息来追踪到赌场的线索。但是很快,我们就从殡仪馆内部摄像头的影像里找到跟他发生冲突的那个男人的资料。

  那人叫洪文达,38岁,跟张高波是老乡,都是高阳市文波县人。他两年前在老家参与涉黑斗殴,情节比较严重,被判了五年。但由于在牢里表现良好,今年4月中被提前放了出来。出来没多久,他就来到了临舟,无业游民,靠打些零工过活。

  我们在案发现场、装尸块的袋子和凶器上都找到了洪文达的生物检材和指纹。但可惜的是,当我们找到洪文达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凌菲菲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一下子把一个案件复述出来,似乎耗费了她不少的精力。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才张开眼睛看着全一峰说:“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吸毒过量?”仿佛是不假思索,答案就从全一峰的嘴里蹦了出来。

  “你啊你,”凌菲菲笑了笑,食指摇晃着指了指全一峰,表情里是大姐姐对聪明弟弟的无可奈何。

  她缓了缓,接着说道:“这个案子里的受害人和嫌疑人基本上算是无亲无故。张高波从小是在文波县的孤儿院里长大的,洪文达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带着他们改嫁的母亲,但我们警员找到他母亲的时候,她说已经一年多不见他弟弟的踪影了,也不是很关心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证据都完美地将罪犯指向了嫌疑人。我对结案结论一直深信不疑。直到刚刚,就在进入阿古佬家的那一瞬间,我才第一次对自己当时的判断产生了疑似怀疑。

  案件从发现尸块起不到三天就告破,当时还被领导拿来当先进案例进行了宣传。现在仔细想想,我开始感到深深的不安。当时的结论是不是下得太过草率了?如果我当时能够再深入思考一下,是不是就能得到完全不同的推理结果?”

  全一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不过幸亏凌菲菲貌似也不是真的在问他。他回味着凌菲菲的案情描述,心里暗自思索着:洪文达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一穷二白,哪来的钱借给张高波?

  尸检结果没有什么惊喜或者惊吓,阿古佬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那只取他性命的注射器上,也没能找到他本人以外的指纹。

  离开解剖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全一峰在上车之前收到一条信息,是凤尾镇派出所的刘克勤传来的,说杨成豪的母亲在家上吊自杀,幸亏被及时发现,刚刚救了回来。

  全一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而,在已经有点混沌的大脑里转悠了一圈,才叫住了凌菲菲,问道:“菲姐,你刚才说的那个案子,凶手的母亲为什么对自己的二儿子漠不关心?他也是个混混吗?”

  凌菲菲想了想,说;“我记得洪文达他弟弟应该是个自闭症,而且还自残。洪文达出狱之后去过圆湾三院找他弟弟,但是没找着。”

  自闭症?

  圆湾三院?

  没找着人?!

  这下轮到全一峰呆愣在了原地。他条件反射般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找着?”

  凌菲菲摇摇头,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时候不早了,赶紧先回家睡会儿吧,有什么等天亮了再说。”

  又是紧张劳累的漫长一天,全一峰拖着满身心的疲惫,回到家后,头还没碰着枕头便已经相约周公。然而,他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隐约间,他听见一阵引擎轰鸣声刺破长空,暗红色的小车从天而降,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街道,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玻璃,覆盖在万事万物之上的平静假面悉数龟裂,随着那一抹如同干涸血迹的暗红瞬间粉碎。车身升腾起熊熊燃烧的大火,冲天的火光当中,一个挺拔的男人若隐若现。那人缓缓地解开身上的深蓝色马甲,温和的笑容和诡异的骷髅头,在灼人的热浪里交替在男人的脸庞上闪现。他那不甚真切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烧得漂亮吗?漂亮吗?是不是很有艺术?……”

  “轰——”

  一个黑色仪器被爆炸的威力抛向远处,仪器上却还闪烁着豆点大的红光。

  “你要的证据!给你!给你!都给你!”一个身材瘦削姿态佝偻的青年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那一小团黑色,用近乎癫狂的语气冲着前方狂吼。

  仿佛是镜头突然一转,一个巨大的仓库的旁边,小树林里的泥坑里,一个没有头颅的、东拼西凑起来的身躯,正在用露出地面的半个胳膊,艰难地一寸寸往上爬。

  “啪、啪、啪”,那是□□拍击泥土的声音,又像是铁锹和锄头的撞击声。

  突然,一只腐烂的手伸出了泥坑,手中原本拽着的一沓火化证明在安静无风的天地间狂舞飞扬。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响起:“证据?大少爷、二少爷,证据都埋在那泥石流里了,一了百了,哈哈哈哈,一了百了!”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凭空出现在了那具终于挣扎出地面的躯体边上,一颗头颅从车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在了那具身躯的脖子上。那个支离破碎的人,用手捂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肠胃,弓着身子站了起来,他似乎在找着什么,一个瞬间移步,仿佛在镜头前来了个脸部大特写,灰败的嘴唇里冒出了几个干枯的音节:“你见到我的肾了吗?”

  “肾也不见了,肝也不见了,心肝脾肺肾,通通不见啦!”

  那是一个突然响起的青年的声音。

  只见一个瘦小的瘸脚小伙子正一手拿着一根甘蔗,一手高举着一个□□“水壶”,欢天喜地。背景不知何时变成了春锦路上那个枝繁叶茂的大院里,青年在那透着斑斑点点太阳光斑的楼道里欢快地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童谣”。他背后的脊柱上,却插着一根长长的管子,鲜红的液体正汩汩往外冒着,随着他的手舞足蹈,留下了身后一地的幽幽蓝色焰火。

  楼道的尽头,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握着一把菜刀冲了过来。他一把抢过那□□“水壶”,狠狠地摔到地上,溅起无数的玻璃渣子。碎片在他身上割出无数的血痕,他却只顾着歇斯底里地怒吼:“孙莉去哪里了?!孙莉去哪里了?!”

  画面又一瞬从圆湾三院晃成了青江边上那几棵迟迟不肯吐露新芽的桃树。洁白的病床上,一个被牢牢禁锢着的灵魂,透过那付正在腐烂的皮囊,绝望地无声咆哮着:“放我出去!”

  “常青藤这种小家伙啊,”在耳膜快被咆哮刺破的临界时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慈母般的低喃,“好看是好看,但你得时时提防着,它坏了规矩要冒出头来的时候啊,要是你不及时除掉,很快就给你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被疯狂的视觉听觉冲击折磨得将近崩溃的心脏,仿佛得到了抚慰,一口长长的气息将喘未喘。

  突然,一台从天而降的电冰箱直冲地面,随着落地的瞬间,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针剂瓶碎倒一地,从瓶子里倾泻而出的,却是一地鲜红欲滴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