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 第59章

作者:苏一恒 标签: 都市情缘 推理悬疑

  邓玲说得不大声,毕竟这里还躺着一位昏迷未醒的病人。等她唠叨完,屋内又恢复了沉默,直到全一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峰,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那头是凌菲菲的声音,“什么?季廉的妈妈入院了?那我过去找你,我现在就在中心医院里面。对,很急的,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今晚注定是波涛翻涌的一晚。

  凌菲菲很快就找到了全一峰,只是她一开始忽略了季局也在场的可能性,一头冲进病房之后才略显尴尬地跟季局打了声招呼。

  毕竟都是同一位领导的部下,两人当着领导的面却要密聊什么的,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但事出突然,凌菲菲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她拉上全一峰就往病房外走。

  “前天晚上我前夫来找我。”两人走到楼梯间没人的地方,凌菲菲才开始道明来意。

  “呃?”

  “为了一桩案子的事情。”凌菲菲旋即补充道,对自己的冒失翻了个白眼。“这是他带给我的材料,还有我今天跟他回医院档案室里找到的补充材料。”

  凌菲菲把公文包递给全一峰。全一峰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沉甸甸的十来份文件,基本都是复印件,还有好几张医用胶片。

  “案件资料在医院里?”全一峰先不着急着翻看文件,而是不解地看向凌菲菲,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昨天回局里找了一天,但局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案子!”

  “你的意思是说,”全一峰想起他们俩前天在母亲别墅里的那次闲聊,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跟二十九年前被销毁档案的那个案子有关?”

  凌菲菲点点头,左右前后地张望了一下,对这个谈话的地点似乎不太放心,“我们还是到车里面去说吧。”

  凌菲菲的车停在门诊大楼的后面。路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车尾的那一小片,让坐在前排的那两人隐秘在了一片诡异的幽暗里。

  医院里保存的材料以医学目的为主,对相关案件只有一个粗略的梗概,但其中提到的一个名字便足以让全一峰确定凌菲菲找对了人——只见那份字迹模糊的复印件里,赫然出现了“吴强”两个字。

  只是,凌菲菲的前夫是如何卷入这起他们正在暗中追查的旧案中去的?难道……

  全一峰放下手中的材料,扭头看向凌菲菲,问道:“邓彬他,最近遇上这颗罕见的颅骨了?”

  “你猜那个人是谁?”凌菲菲不太合时宜地卖了个关子。

  全一峰心里一惊,“那个人”?也就是说,吴强还没死?那当年死在看守所大火里的是谁?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他虽然不懂季廉那些高级难懂的算法,也没有什么大数据大系统加持,但好在他在案件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凌菲菲刚刚在电话里的那句“最好有心理准备”,突然间直插他的神经中枢。

  “是吴忠利?!”全一峰话刚出口,愣是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第109章 替死鬼

  “哎,你刚刚看到特需住院部的那个小许没?小姑娘怎么哭得稀里哗啦的?”

  临舟中心医院的护士站里,两个忙里偷闲的护士在吃着新鲜滚出炉的瓜。

  “还有怎么样,让她们病房那土豪给骂的呗。”

  “哎,你说的是那天晚上那个超豪华车队护送过来的老头子?我也见到过两回,平时看起来也不像太难说话的呀?”

  “可不是么。前几天出了状况,今天才刚刚清醒过来的。你猜怎么着?醒过来之后,就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见人就骂,当时那屋里啊,上至主治下至小护士,无一幸免。”

  “哎哟,刚刚才捡回一条命,不怕这骂着骂着,就又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么?”

  “呵呵,那咱就不晓得了,兴许人有钱人有着什么独特的养生方式,这骂人啊,也是个解压什么的,说不定骂着骂着,自个儿就药到病除了。”

  “那也是。前不久不还听说有个土豪给自己收购了个精神病院,刚到手,自己就疯了,刚好能用上么。”

  闲聊间,另外一个小护士也凑了过来听热闹,忍不住问了句:“文姐,你倒是说说,那土豪老头他究竟是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啊?”

  叫文姐的中年护士坐在高脚凳上稍稍弯下了腰,压低声量说道:“那骂人的理由就有点扯了。听说是责怪医生为什么前几天没得到他的同意就给他拍了份头颅CT。那前几天他不还昏迷不醒么,咱们医生怎么征得他同意啊?唉,这么扯的理由,给你你信么?”

  一开始提起话题的那位护士大概也没料想过这么离奇的原因,不禁提高了音调,一声“啊?”给说得跟唱似的,硬是扯出了个起承转合。“他家又不缺拍CT那几个钱,人医生不都是为了救他吗?给我我可不信。纯粹没事儿找事儿的。我看啊,指不定就嘴巴子痒了。估计之前在自家企业里当着大老板,就天天没事儿找员工来骂着解闷儿呢。”

  “啧啧啧,有钱人真难伺候。”小护士摇着头附和道。

  正说着,门廊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小骚动。还没到晚上十一点,楼道里原本已经人影罕至,显得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更加突兀。

  “哎,那不就是刚刚说起的小许么?”小护士眼力劲儿好,一眼看就出了他们的吃瓜对象之一。

  在医院这种每天大大小小紧急情况陈处不穷的地方呆久了,这么小的骚动原本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一听说那可怜的小许姑娘也在其中,连文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正好抬头看见了一位老熟人,看着样子像是刚从那兵荒马乱的一群人里脱身出来的,便跟她打听道:“这是干嘛去了呀?”

  “哎哟,累死姑奶奶了。不就刚才饭堂里跟你提到的那个土豪嘛。下午才活蹦乱跳的,这不又出了状况,情况危怠。”

  护士站里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句“现世报”是不太好直接说出来的,只是默默地心照不宣了一轮。

  新加入的这位大姐走进护士站,靠着护士台边擦起了汗。“原本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赚大钱的时候亏心的事儿干多了,刚才两个警察拿着警官证过来说要见他,他的那一堆保姆秘书啥的刚通报完,人就突然不行了。好一轮折腾,最后还是要送到ICU去。”

  “呀,来了警察?”文姐问。

  “可不是么,一男一女俩警官,看那神情可严肃了。也不知道那人是摊上了什么事儿,俩警官竟然还一路跟到了ICU门外,够不依不饶的。”

  这瓜怎么感觉越吃越大了?原本的三人又是一通对视。

  凌菲菲坐在ICU门外的塑料椅上,看着全一峰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她见识过全一峰为了破案而演技全开的许多样子,但像眼前这种烦躁的模样可能还是头回得见。

  著名富商竟然有可能是几十年前一桩大案的主犯,这事儿搁谁头上都得慎之又慎。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可能关系到一位刑警前辈的名誉清白。

  但,似乎这些还是无法完全解释全一峰此刻的心绪不宁,这说不过去。眼前这个晚辈,年纪不大资历却深,在他们局里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亲历过的人了。远的不说,就前阵子刚刚真正完结的那件大案,从人口拐卖、连环杀人到器官非法移植、黑市血浆制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偌大一个犯罪团伙连根拔起,特别是最后那段,若不是碍于各方的阻力,简直是应该写进刑侦教科书案例般的骚操作。他那跟罪恶势力对着干的决然,那股怼天怼地的干劲,凌菲菲是见识过的。所以,现在总归不至于就因为案件事关一个赫赫有名的土豪,而如坐针毡了吧?

  “你,”凌菲菲独自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开了口,“是不是知道当年那桩案子的什么内幕了?”

  全一峰脚步一顿,走到凌菲菲的跟前,似乎是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把她也拖下那片沼泽,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避重就轻:“菲姐,我一定要拿到吴忠利的指纹。”

  “指纹?”凌菲菲眉毛一抬。

  “是的。”全一峰确定起码现在还不到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机,“还有,我今天早上拜托你帮忙找的那位画像专家,他最早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晚饭的时候他打过给我,说那边的案子加急处理完了,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估计这会儿飞机快落地了吧。”

  “好,我现在就去接他。他的联系方式你发我手机上吧。”

  虽然全一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但凌菲菲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对全一峰默契地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里面的人一脱离危险,我就给他取指纹。”

  警官带着专家半夜三更的匆匆到来让陈玉成十分意外,然而他给出的画像结果却是在全一峰和季廉的意料之中。王晶晶绑架案的幕后主使果然是吴杰,那个把自己整进三院的恶魔。看来曾氏兄妹当初是跨级接了个来自终极大BOSS的私活儿。

  那又是什么动机让吴杰甘愿冒这样的风险?为了帮吴忠利清除掉最后的犯罪证据?从两家二代们不可调和的矛盾来看,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小。

  “难道是为了揭发吴忠利?”全一峰跟季廉在电话里分析着,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他是吴忠利的侄子,又对陈玉成自称‘阿保’,那他最有可能就是当年逃掉的吴定保。如果揭发了他大伯,他自己又要怎样独善其身?”

  “那如果是为了以此威胁吴忠利呢?”季廉在母亲病房外的走廊尽头小声对这手机说,“如果吴杰就是吴定保的话,他当年跟着他大伯出生入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一起逃亡海外。但是我记得史奈科的股权结构里,吴忠利掌握着65%以上的股权,吴杰却只有不到5%,连一个普通的财务投资人都不如。从吴杰那个庞大的犯罪集团的野心来看,他应该不太会甘心自己在史奈科的地位吧?”

  全一峰想了想史奈科和兴吴医疗的市值对比,觉得季廉分析得颇有道理。但他们的分析归分析,毕竟吴杰还活着,如果直接跑到三院去当面质问吴杰本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从那个疯子的口中得到什么。

  说干就干,全一峰把画像专家送走后,驱车直奔三院。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黎明前夕的浓雾里,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吴杰在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中艰难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则由于过度的肿胀而只能眯成条缝,脑袋上的刺痛让他整个人似醒非醒。他试图用手肘把自己从座椅上撑起来,却在使劲儿的瞬间被小臂下方的一根金属棒状物体硌得钻心疼。他低下头,模模糊糊地只见手臂下的这根手腕粗细的铁棒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等他攒够力气在定睛一看,上面黏糊糊的分明都是血!

  惊吓让他的大脑刹那间恢复了工作,他记起了自己晕倒之前最后的影像——三院贵宾楼的顶层,他半躺在他那专属的豪华大床上,面对吴忠利愤怒的目光,丝毫没有落败者的窘迫,语气中却是充满了胜利者的讥讽:“你都还没死,我又怎么舍得疯呢?我亲爱的大伯。你以为当年你提前回国把知情人都灭口,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呵呵,他们还留着一份当年的档案!至于是落在了谁的手上,等你归案了,便自然清楚了。”

  头脑回归了清明,刚刚被忽略掉的听觉也恢复了过来。一阵尖叫的尾音残留在耳膜里。吴杰奋力转头,只见车窗外一个被什么吓得脸色苍白的人正在跌跌撞撞地跑开。

  似乎是被车内令人窒息的气味熏晕死了过去,第二次把吴杰惊醒的是尖锐的警笛声。

  接到市民报案的警员飞速赶到现场,不禁也被车内溅满血渍的光景吓了一跳。

  全一峰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吴杰找到和吴忠利丢失的消息。是的,吴忠利利用在医院里的某些关系,甚至都还没被送进ICU便玩了个金蝉脱壳,已经不知所踪。昨晚被误导了的全一峰和凌菲菲在ICU门外等候的根本就是个毫无关系的路人甲!

  “嘭——”全一峰一拳砸在墙壁上,这种懊恼的情绪让他极度不爽。

  突然,他灵光一闪,抓住刚刚来跟他汇报情况的一位支队警员,着急问道:“你是说在发现吴杰的车辆里到处都是新鲜的血迹?”

  那警员点点头。

  “快,把车上的血渍和吴忠利还留在医院里的生物材质作比对!”说完,他朝王富驾驶着的警车走去。他们要将吴杰带回大队,这次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DNA比对工作进行得很快,吴杰在大队的审讯室还没演完一轮,便出了结果。果不其然,听到结果的吴杰也消停了下来。他心里太明白了,他大伯这是在故技重施。

  看来他们吴家人一派有一派的绝活,吴杰犯罪团伙的蜥蜴断尾让临舟市局的刑警们忙活了好几个月,而他大伯最擅长的偷龙转凤却可能是耍了市局两代人好几十年!

  只是29年后的刑侦技术已经不允许吴忠利像当年那么粗暴的瞒天过海,所以他这次换了个方法装死。而按照这次的剧本,吴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真疯子,在杀死自己的大伯之后,连抛尸到了哪里自然都是说不清楚的。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只能接着装疯。跟吴忠利的这场明争暗斗,他终究是输了。

  对吴忠利已死这种狗屁推断压根儿不作考虑的还有全一峰。他对着闹得没完没了的吴杰吼道:“难道你就这么甘心让吴忠利跑掉吗?!吴定保!”

  吴定保?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符咒,让吴杰愣了好一会儿,也不接着装疯了,突然就万念俱灰地颓了下去。审讯室也跟着安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半晌,吴杰才幽幽地开口道:“我的本名叫吴定护。吴定保是我哥,我唯一的亲哥。”

  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惊讶的表情,吴杰继续说:“我哥二十九年前当了替死鬼。他那时候为了救吴忠利,却让那叛徒给害死在了看守所里。”

  全一峰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还没到早上8点。折腾了一整晚,现在他却仍旧睡意全无。透过大门往外看去,在微弱的晨光中,他瞥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正在缓缓驶出市局的背影。

第110章 黎明

  季友林也是黄大队长的闭门弟子。

  相比起根正苗红的赫连峰,这个“也”,是当年很多人对他的认知,也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山区的贫困家庭。就在他出生前没多久,村里还饿死过人。他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

  大哥有智力障碍,在他还没完全懂事的时候就被村里的人给打死了。二哥是个正常人,老实巴交,他小时候时常担心的一个事情就是二哥会不会也被人打死。妹妹小他十二岁,跟他不亲,在他篡改年龄入伍的那年还是个吃着鼻涕玩儿的三岁小孩儿。

  那是村里人第一次用正眼瞧他们家。毕竟那个年代,对于那种穷得叮当响的农村来说,当兵是个令人艳羡的好出路,一般人都没那本事,更何况他这个还“不够秤”的小子。

  他很机灵也很刻苦,玩命一样地刻苦,晋升之路异常顺利。然而,没过几年,遇上了精兵简政大裁军,整个营几乎是一夜之间说撤就撤。

  这一次村里人都说他是个人物。那么多人转业,就他不但留在了大城市里,还进了个不得了的“好单位”,以后就是个正经体面的“城里人”了。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城里人”同事们和“城里人”亲戚们背后里谈论他最多的是什么——他个乡下仔,最大的本事就是娶了教育局副局长的独女,那位“白富美”林老师。

  季友林自问不是个投机取巧、拍着马屁上位的卑鄙小人,他聪明能干肯吃苦,能在临舟城立足,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拼尽全力的结果。他不太喜欢参加妻子那边的家庭聚会,林老师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但妻子越是理解和体贴,他心里烙下的印记就越发沉甸甸。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以为他看不着听不见的、他自己也假装看不着听不见的轻视眼神和怪里怪气,对他这个敏感的“乡下仔”而言,是一套难以挣脱的枷锁。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直到那个叫吴强的毒苍蝇猝不及防地飞到他的面前。

  “做个交易吧,季队长?”吴强坐在审讯室里,手脚上的铁链栓不住这个污秽的灵魂。

  “闭嘴!别逼我替黄队收拾你。”

  “哦~黄队,听说他老人家马上要升官发财了嘛。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啊,眼睁睁地放弃掉?这不划算啊?反正我都已经落到你们手上了不是?一个犯死罪的通缉犯换一个跟班小弟的命,这笔账你会算呀,季-队-长。”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是老旧金属部件间的摩擦,磨得人浑身燥痒难耐。

  从临州中心医院到市局的这一段路向来以其堵塞程度闻名,即使像今天这种太阳都还没来得及升起的黎明时刻,路上一望无际的红色车尾灯,也在昭示着这必定又是拥挤的一天。

  自从当上局长之后,季友林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自己开车了。昨晚司机把他送来医院之后,他让司机先回家,把车给留了下来。高架上两排高瓦数路灯把道路照的亮如白昼,高架外的林立高楼灯火阑珊。

  当年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回闪。

  “你不是说吴定保只是要从码头逃走吗?!为什么要袭警?!这和我们约定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