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106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江屹凝神看着纸上的密码。

  “林老师,我有个想法。活动最重要的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这则密码中的人物很清晰,卖画和买画的人,也就是处理运输和接收物资的人。至于时间,我有九成的把握,这个G2389就是火车的车次,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就通过列车时刻表给出了精确时间。而这个种植园和地牢,则暗指某两个地点,代表他们的起点和终点。至于FLOAT,可能是某个行动的代号,也可能是进行运输的方式,即水路运输。”

  “我们需要继续挖的,就是这个下家是谁,他们运输的两个端点又是哪里。”

  说到这里江屹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翻出一个档案袋,拿出了一沓资料。

  “我委托缪叔查了柳东月生前的一系列所为。可能这里会有一些线索。”

  江屹快速浏览资料,道:“柳东月回国后主要干了三件事,一,买地,二,捐学校,三,捐画。”

  “她代表柳氏投资了凌氏汝河湾及其周边的一系列项目,还在汝息县买了一块目前还不算很吃香的地。她还代表柳氏给景东市的几所高校都给出了大额捐款,甚至给离汝河湾最近的服装学院捐了一栋楼。至于个人行为,她的大量作品都无偿捐给了县城的福利院和希望小学。”

  见江屹在柳东月曾购买的几处地产上画了圈,林湫轻声道:“你认为柳东月为这个组织提供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江屹眸色深重。“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如果都是在柳东月的地盘上,他们运来运去直接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打暗号?”

  林湫闻言也顿了顿,思索良久轻声道:“也许,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运输,FLOAT指的是这一批货的用处。”

  江屹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很有可能。那既然是这样的话,FLOAT就是某个行动的代号。”

  林湫眸中暗光浮动。

  凌川终于下了手,而纵使他千般不愿,江屹仍在命运的牵引下走到了漩涡中心。

  从前,他仍心存幻想,以为或许老天垂怜,江屹还能逃过一劫,这些事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才好。另一方面,林湫也担心江屹对这一切说不清的纠葛不予信任,甚至因此对他抱有猜忌。可现如今,他们已然站在了风暴眼中,他们二人都不能各自承担,只能携手面对。

  沉思片刻,林湫终于决定在这个时机将一切和盘托出。

  “江屹,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我跟凌川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屹心里一跳。

  他早就察觉到凌川对林湫莫名其妙暧昧的态度。不管是凌川那些刻意亲近、无比挑拨的轻声耳语,还是每次林湫见到对方那见了鬼一样僵硬的态度,都让江屹不得不多想。

  难道说,难道说……

  江屹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道:“你们……不会是旧情人吧?”

  见林湫愣住了,江屹心中更如房屋轰然坍塌,一时也有些恍惚了。

  如今看来,凌川心狠手辣,背后的势力更是不清不楚,藤蔓滋生。这如果他们当年真的有过一段,如今不欢而散分了手,那必然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程度啊!

  不过江屹很快稳住心神,咬咬牙,狠狠心,望着林湫说道:“没关系,旧情人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现任,我都可以接受!”

  他就不信他比不过个凌川!他江屹从北到南公认的英姿飒爽魅力无限,凌川有的他全部都有,还要比他更好。更重要的是,现在是他陪在林老师身边,什么凌川凌河的,都往一边稍稍去,以后再也轮不到他们垂涎了!

  林湫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想什么呢。凌川最多是柳东月的旧情人,跟我,只能算作是仇人吧。”

  “仇人?那相爱相杀也不行啊!”江屹又急了。

  林湫忍不住笑了。“那也算不上。我只希望,如果这辈子没有认识过他就好了。”

  没有凌川,苏苏也许会跟他一起快快乐乐长大,也许会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善良男人,平稳幸福地过好一生。苏小娅如果也能来到他们身边,也一定会拥有更加完整的父爱、母爱,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好孩子。

  而他,或许会以更好的面目跟江屹相遇、相知。不用再顾虑那么多、不用犹豫那么久,不用像是鬼魅一般站在阴影处,那么害怕却渴望地向往着阳光,却不敢触碰。

第137章 芬布尔之冬(9)

  天色已深。厨房的吊灯暖光融融,像是神灵降世时天幕泄露流向人间的圣光。

  “凌川跟我的渊源,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林湫轻声问道:“江屹,你听说过凌氏绑架案吗?”

  “有所耳闻。凌氏幼子被一个身负巨额赌债的男人拐到了老家绿山县,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山洞里。后来有两个路过的小孩儿听到了呼救声,赶来救了凌家的孩子。而那个绑匪也因失足坠崖而死。后来,这两个小孩还得到凌氏的一大笔资助,传闻数额惊人。这件事当时几乎刊载在所有的报纸新闻上。”

  江屹突然想到,林湫的老家正是在绑架案发生的绿山县。他有些惊讶的问道:“你就是当年的一个小孩儿?”

  林湫点了点头。“另一个孩子,就是苏汀。”

  “其实当年,事实并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简单。那是一起绑架案中的一场命案。”

  江屹看着林湫面容安静忧伤,他的心也随之沉入了那阔别已久、原罪的深海。

  那个男人叫阿黄,是村庄里有名的流氓无赖。他在村庄里好吃懒做,人也丑陋猥琐,迟迟难以成家。日子久了,他自己忍受不了众人轻蔑的白眼,便嚷嚷着出去打工,说着要挣大钱,等到衣锦还乡时,狠狠地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的脸。

  可再回来的时候,阿黄并没有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而是背着大额的赌债。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要绕道而行,生怕他黏了上来要钱。

  那日,苏汀和林湫在山道上行走的时候,看到阿黄在山坡上鬼鬼祟祟。原本他们打算立刻离开,谁知阿黄却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吓得他们便赶紧躲了起来,不一会儿,阿黄便不见人影,不知去往何处了。

  林湫原本要拉着苏汀赶紧回家,但苏汀却说:“阿黄这个王八蛋一向喜欢招摇过市,难得见他偷偷摸摸的。他不是在藏钱,就是在藏自己的把柄!走,我们去看看。”

  苏汀是恨阿黄的。他曾经多次猥琐地打过苏汀的主意,但每次都被苏汀狠狠地报复了回去。阿黄气不过,还几次三番怂恿苏父把苏汀卖了,甚至还打过林湫的坏主意。现在有这个可以抓住阿黄把柄的机会,苏汀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林湫拗不过苏汀,又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事,便只好咬牙跟在了苏汀身后走进了山洞,走向了他们命运最大的转折点。

  山洞里很凉,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小鬼幽然的哭泣。苏汀快步走进去,只见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被绑在地上,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苏汀吓了一跳。她打量一番地上男孩儿精致的穿着,再看了看他乌黑的头发和精致的脸蛋,心里了然,已经有了盘算。

  她把男孩儿嘴上的布拿了下来,柔声问:“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凌氏集团的二少爷,我被绑架了。如果你们救我,我会给你们很多钱。”

  幼时的凌川就不爱讲废话,即使被绑架了,也并没有慌乱。他敏锐地察觉出了苏汀对他身上穿着的刻意打量,说道:“我手上的表已经被那个男的拿走了。我脖子上还有一条能证明我身份的项链,藏在里面。你拿去,算是救我的定金。”

  苏汀也毫不客气地扒拉开凌川的衬衫,解下了这条纯金的细链首饰,在手上掂量了一番。

  思虑一番,苏汀爽快答应,道:“好,我答应你。我现在给你松绑,你跟着我们走,我带你去报警。”

  苏汀说着就让林湫一起帮忙解绳子,可是很快,山洞入口处就传来脚步声。

  “不好,他回来了。”林湫压低声音,惶恐地说道。

  苏汀和凌川对视一眼。只见凌川动了动嘴唇,毫无感情地说道:“杀了他。”

  苏汀闻言有几分惊讶,挑了挑眉。

  凌川声音极轻,就像是薄薄一层阴森雾气飘了出来。“杀了他,我保证你这辈子衣食无忧。小孩杀人,防卫而已。”

  苏汀紧紧地握住手心的金子,眯了眯眼。这确实是一笔诱人的买卖,更何况她本来就恨透了阿黄。

  顷刻间,阿黄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眼前。他一见苏汀和林湫在这里给凌川解了绳索,立刻勃然大怒,扑了过来,大喊道:“你们这两个小贱人在干什么!快给我滚!”

  苏汀和凌川立刻跟阿黄纠缠在一起,而逃开的林湫慌了,冲上去扒住阿黄却被他一手掀翻在地。吃痛的林湫看见山洞里的大石,立刻扛起来向阿黄的背上砸过去。

  阿黄背后受击,滚落在一边,连声哀嚎。

  林湫见状立刻拉起苏汀的手,焦急地喊道:“苏苏,我们带着他快走!快喊人来帮忙!”

  苏汀和已经被解开绳索的凌川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湫湫,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他还活着。”苏汀语重心长得轻声道。

  “苏苏,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湫诧异地看着一旁凌川蹲下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躺在地上阿黄的头部。

  顷刻间,鲜血迸发,蜿蜒如河。而阿黄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林湫惊恐地捂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孩儿。

  而地上的阿黄似乎也感知到了真正的死亡威胁。这不是几个只会哭喊着要妈妈的小孩儿,他们想要他的命!

  他闷哼一声,咬牙从地上爬站起来,掏出自己腰间的匕首,擦了擦嘴角的血,阴邪地笑道:“你们这几个小畜生,看我不把你们一并卖了,卖到作坊里,从小就去伺候老男人!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阿黄的匕首乱舞,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是胆小的孩子早已经蜷缩到了一边任人宰割了。可苏汀却和凌川打起了配合,二人一边躲闪一边拿着石头砸得阿黄连连惨叫。

  见吃了亏,阿黄便把主意打到了林湫身上。他正要扑过来,却被苏汀一脚绊住,重重地跌到了石块上。而苏汀立刻则火冒三丈地骑坐在阿黄的背上,捡起地上另一块大石,咬牙切齿地砸向了阿黄的后脑。

  她一边砸一边恶声道:“杂种,禽兽,王八蛋,想要卖我就算了,连林湫的主意也敢打?死变态,让你这么死了,还算便宜你的!”

  阿黄早已在地上没了动静。苏汀回过神来,凑近听了一听,只听阿黄仍有微弱的喘息声。她站起身拍拍手,拍拍身子,啐了一口,道:“这王八蛋,命还真是大。算了,被打成这样,我估计他以后也跟死差不多了。”

  她回头看了一看,道:“对了,是那个什么,凌家的小少爷对吧。之前你答应我的,得算数啊!走吧,我们带你去报警。”

  然而,面对如此惨状的阿黄,凌川的眼睛眨都不眨。他定定地走到了阿黄身边,抓起他的手腕,静静地看着阿黄戴着的大表,一声不吭。

  随后,凌川把阿黄的这只手表拿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兜里。

  就在苏汀和林湫以为凌川终于准备降尊纡贵地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凌川却又搬起旁边的石头,一下一下面无表情地狠狠击打着阿黄的脑部。脑浆混着血液涌了出来,一时间令人作呕的气味飘在幽冷的山洞中,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汀也被吓到了,她赶紧走过去要拉住凌川,道:“大少爷,没必要真的杀人!大少爷!”

  凌川却冷冷道:“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苏汀闻言愣在了一边。

  凌川冷静了一会儿,竟然回头朝他们笑了笑,招招手,拉过错愕的苏汀的手,紧紧握住石块又狠命地砸了起来。

  “这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我们一起杀了人,谁也别想逃。放心,我会给你们很多很多钱,但是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想起这一天。”

  关于这一天的记忆,林湫永远难以忘记。凌川将阿黄的尸体推向了深不见底的山下,他翻滚几下就淹没在那山雾之中,了无踪影。

  而那一天,就定格在凌川纤瘦稚嫩的背影上,他的手紧紧握拳,轻微颤抖,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林湫缓缓睁开眼,从回忆中走出。

  “这就是那天的场景。这一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难以承受。以至于我后来,都无法面对凌川。”

  江屹也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握住林湫的手。“都过去了。”

  是啊,二十年都过去了。这场命案不仅当时被凌氏编织的谎言安好地遮掩过去,现如今也早已被历史的黄沙埋葬,只有凭林湫的只言片语才能再现那日几分可怖的色彩。

  “这件绑架案当年确实闹得沸沸扬扬。我是后来才到景东生活的,所以我听说的版本早就以讹传讹很多年,就更八卦了。”

  关于这件绑架案中离奇死亡的绑匪,当时有很多说法。官方说法,是阿黄自己身负赌债起了邪念。但有些略通其中龃龉的人说,这一切都是凌氏的竞争对手们策划的。谁知道凌家少爷福大命大,不仅那作恶的绑匪自己摔下山崖,还旺了两个心善的小菩萨,以后都吃穿不愁了。

  林湫想起那时凌川在阿黄身上咬牙切齿拿下来一块手表,随后满面阴鸷几乎如索命恶鬼,像是认出来了些什么。林湫再想到这十年来凌氏发生的变动,不禁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林湫轻声道:“凌川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不仅仅是这一件事。但后面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复杂,我一时难以跟你讲的很明白。总之,你一定要小心他。”

  “因为二十年前的这件事,他一直对我很提防,处处控制我的行踪。我……我跟你交好之后,凌川便对你也多有关注。我曾经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够不要招惹江氏。但,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空气很静,林湫的眼中有微光流转。

  只听江屹轻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之前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吗?”他的眼中有几分淡淡的哀伤,也存了几分希望。

  林湫看着江屹不说话。

  只是因为凌川而拒绝吗?

  对,凌川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对世界充满了敌意的戏谑,想要把世界都都握在掌心,再毫无感情地缓缓捏碎。他不懂也不相信希望和爱,甚至连生命他都一律漠视。他是个绑在林湫背上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林湫自认有罪孽,再怎么被折磨也认了,但他不能让江屹也被这个疯子盯上。

  因为凌川,林湫下意识地想要减少跟任何人的交往。但他对江屹的逃避,并不仅仅因为凌川的威胁。或者说,在江屹面前,凌川都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非要说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舍不得江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