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3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苏小娅和周明雪回来的消息是林湫第一时间告诉警方的。市局接到周明雪回来的消息,直接从车站把周明雪和苏小娅接到了局子里。可是周明雪知道消息以后,只是哭,民警就只好把她送回家先休息了。等到第二天,警方才主动上门问询。

  林林:“你和周明雨在景东市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周明雪呆呆地盯着手机。林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周明雪仿佛才听到一样,缓慢地摇摇头。

  “没有老乡吗?”周明雪还是摇头。

  叶圆接着问周明雪问题,而林林则在一边坐着暗中观察。

  小屋子里东西都很简单,衣物数量、款式都很少,但是摆放整齐。墙上和床沿上都挂着一些小女生的东西,有海报、有迷你玩偶,但都很旧,像是捡的。书桌上头还贴着两张“阶段进步显著奖”的奖状,姐妹俩一人一张,日期都是上个月。

  他侧眼看见周明雪带回来的包里,有几样是从汝息县带回来的特产点心,还有一些作业本。看来这孩子并不像老师说的那样不用功,其实还挺把学习放在心上。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想要跟我们说的?”

  周明雪仍然只是摇头。

  昨晚上,周明雪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身上还有风尘仆仆的气息,但整个人眉宇之间都很轻松,甚至眼睛发亮。这跟之前江屹在运动会照片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儿一点都不一样。这时的周明雪眼中盈满了希望,好像刚刚破茧的蝴蝶,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似的。

  可当他们把周明雨遇害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周明雪眼中名为“希望”的焰火猛然被吹灭,这个女孩儿变得比从前更加寡淡干枯。

  从周明雪家里出来他们回到市局,孙小曲见叶圆和林林的脸色都不太好。

  “周明雪情况怎么样?”孙小曲问。

  叶圆摇摇头叹气:“可以说是半个活死人了。”

  “也能理解。她逃课跟同学出去,回来发现妹妹死了,打击肯定挺大的。何况她妹妹死前还给她发了那么些短信。”孙小曲道。

  叶圆:“周明雪说,苏小娅邀请她一起去汝息县散散心。周明雪听说苏小娅有抑郁症,担心她一个人会有什么意外,就陪她一起去了。听起来是不是怪怪的?听同学讲,她们俩也不是很熟,而且这还是在学期内,怎么就逃课跟人家散心去了?真的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女生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苏小娅和周明雪至少不是也失踪了,稍微让人心里好过些。”

  “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孙小曲昨天给苏小娅做笔录,今天去访查周明雨在景东市区的社会关系。

  “还记得周明雨姐妹有个资助人么?他是本市一个小商人,做外贸的,叫卢福成。他是通过一个叫‘仰望春天’的公益项目帮助到她们的。卢福成每年给她们三万块钱,偶尔电话联系,接触不多。不过,这个公益项目在她们老家绿山县甲头村有个叫黄伟义的负责人,他倒是很热心。卢福成说,黄伟义经常帮村里的贫困学生、留守儿童争取公益补助、拉资助,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卢福成知道姐妹俩坚强,怕她们抹不开面子提要求,经常会跟黄伟义沟通。黄伟义肯定跟周明雨姐妹有着经常联系。”

  “我和江队明天会去绿山县甲头村,再了解一下周家姐妹的情况,再去找一下那个黄伟义。”

  林林没看到江屹,问道:“江队人呢?”

  孙小曲一笑,又成了张猴脸。“江队今天有事,已经走了。他还说,我们也不用加班了!”

  叶圆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今天终于能早点睡个美容觉了。”她往窗外一看,眼睛一亮。“林副队,你弟弟来接你下班儿啦!”

  林林往远处一看,只见林朋坐着轮椅在门堂等着他,撞见了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弯。

  林朋十一岁时出了意外,双腿残疾,从此离不开轮椅。不过他只萎靡了一阵子,又对生活燃起了希望。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考了教师资格证,目前在一家大型教育机构工作,平时就在家里远程授课。

  林朋和他哥一样,都是难得的好脾气。而且林朋比他哥还帅,是奶油小生类的英俊。这也给他的工作提供了便利,毕竟谁不喜欢帅老师呢?叶圆亦非常中意这一款,每次林朋来接林林下班儿,叶圆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林朋身上。

  “林老师,你再不来,我们圆姐就要得相思病了!”孙小曲唯恐天下不乱,结果被叶圆用眼神狠狠凌迟。

  林朋礼貌地回道:“这学期多接了一个学生的课,确实忙一些。今天正好有学生请假,想着好久没接我哥下班了,于是就过来了。本来以为你们又要加班,所以带了点吃的。”

  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林朋顺路打包过来的糕点。林林热情地三五下分给了大家伙带回家。

  林朋看了几眼,问:“江队长今天不在?”

  “他有事儿走了,不然也不会放我们这么早回家。你找他有事儿吗?”

  林朋摇摇头:“没,就是好奇。他一工作狂人,还有不在的时候。”

  “好像是家里有个什么大聚会吧。虽然咱们江队即使骚包也骚包得平易近人,不过也的确是实打实的富三代。有钱人总有些逃不开的应酬。走吧,不想他了,哥今天晚上给你做油焖大虾,你不是想吃好久了……”

  长宁区翡翠山庄。

  江屹换下警服,穿上一身笔挺黑西装,就从苦逼刑警摇身一变成了江家公子哥。

  江屹老家在北方某省,爷爷走了运,跟着兄弟搞矿产发了财,俗称,暴发户。江屹的爸读书好,在南方上的大学,也正好有意留在南方工作,就留校做了教员。老爷子心跟着儿子走,也就中年举家来了南方,美言曰提前养老。

  林林没说错,这回真是逃不开的应酬。

  江屹父母都属于低调派的,在外头没谁看得出夫妇二人富得流油。但是他爷不一样,做事高调,啥都爱买花里胡哨的贵玩意儿,还喜欢臭显摆。都说“人傻是福”,江老爷子就属于福气特别大、人也特别傻的那一种。他也不知道听谁忽悠,说翡翠山庄的风水特别好,住在那里有利于身体健康,于是就弄上了一套。他品味比较独特,把家里搞得金碧辉煌,像个小皇宫,和翡翠山庄主打的“隐居避世”清幽的风格南辕北辙,他自己还特别得意。

  若是江老爷子顺着江屹上班儿路上走一趟,那可才真叫“皇帝出宫微服私访”,一身金光闪闪,得把路边小摊大叔大婶给照瞎眼。

  老爷子还喜欢看狗血电视连续剧,近年来对豪门恩怨肥皂剧情有独钟。他自己反正早就退休,坐吃山空,见电视里那些有钱人都喜欢办什么家庭派对,他也有事没事就搞个派对。可,这派对也就是请一堆不相干的人过来吃自助餐,且终极保留菜品为大猪肘子和花式大馒头。

  “这南方人吃东西盘子都太小了,看着就不舒服!人家愿意到我家里来吃饭,那我必须得讲讲排面!”

  江屹平时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其实倒不是不喜欢他爷爷,他倒是觉得老爷子蛮可爱的。不去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受不了老爷子家里金碧辉煌的审美;另一方面,也见不得许多人凑过来拍他爷爷马屁。

  老爷子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可他就是爱被拍马屁。家里人跟他说,他就气得吹胡子:“我就这爱好,喜欢听人说好话,不行吗!”江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近来也有些忙,的确也很久没去看过老爷子了。老爷子小时候带过他一段时间,感情深,心里想孙子想得很。这回打了电话来,怎么说都要江屹回去一趟。

  “你就说忙忙忙!怎么回回都忙!不可能,我不信!今天你必须来!不来就是不孝!”老爷子在电话里中气十足地吼出来这句话,江屹也就没了脾气。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只好来了。

  谁知他竟然在人群中遇到了林湫。

  也不怪江屹,一派穿金戴银、挂皮穿貂的凡夫俗子里,林湫简简单单就气质出尘,江屹的眼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江屹吃惊的是,格格不入的林湫竟然跟江老爷子相谈甚欢,把老爷子逗得眉毛胡子飞起来。

  这样的场合,江屹是生面孔,蹭吃蹭喝等级的来客一般认不出他来。也因此,江屹能够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观察远处的情景。

  他见老爷子聊得开心,想着不如过一会儿再去打招呼。江屹远远地看着林湫微笑的侧颜,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入神了。不过,没等他走神太久,就被亲切的大姑妈给扑了上来,差点给他吓得一哆嗦。

  “小屹,哎哟,这都好久没见啦!来也不先找你姑唠唠嗑!”江屹的小姑丈夫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女儿还嫁到了国外,近两年也跟着老爷子来了南方定居。

  “姑,我也刚到。才把茶叶送到楼上去。”

  “哎呀,你有心,一向孝顺。怎么,还没去问过你爷爷呀?你爷爷可念叨你啦!”

  江屹淡淡笑:“爷爷这会子跟客人聊得开心着呢,我就暂时不去打搅他的雅兴了。”

  大姑顺着江屹的眼神看过去,见是林湫,撇了撇嘴。

  江屹见大姑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笑着问道:“姑,您这斜眼的样子,怎么,看那位不顺眼啊?”

  大姑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哎呀,你不懂。你爷爷搬到这里来,哪次出门不知道怎么的就认识了那位。两个人一见如故,天天一起下棋、喝茶,你爷爷喜欢他喜欢的很呢!比亲孙子还要好些!”大姑妈翻了个白眼:“也都怪你,你爷爷就你一个懂事的孙子。你老不来看看他,现在好了,外头认了一个。”

  “我们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自然要多注意的!我也担心那个傻老爷子,就去查了查那个男的。不查不要紧,一查真得吓一跳的呀。那个男的也是穷苦地方出来的,后来发了一笔横财,住到这里。好像是四五年前吧,有个重病的女人带着个小女孩儿来找他了,估计是来讨情债的。但后来听说,那个小女孩儿不是他亲生的,所以那个男的虽然留下了母女两个,但就是不跟女人结婚。”

  “过了一段时日,那个女的病死了。那个小女孩就一直跟着这男的。这男的当年肯定害过她妈妈,现在又来害小姑娘了——”大姑妈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啧啧,那也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这不,也该稍微避避嫌吧?都说这男的呀,仗着一身好皮囊又来祸害下一代呢!还有人说,亲眼见到这位和小女孩搂搂抱抱的,见到人还挣脱。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姑娘反正搬出去住了。后来,这男的也就凑到你爷爷跟前来了。这位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真的把你爷爷哄得五迷三道的哟!”

  那个小姑娘,估计就是苏小娅吧。

  江屹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林湫的八卦,一时间除了暗自咂舌,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大姑妈八卦完林湫,又盯着江屹的脸看。

  “哎哟我的大侄子,你脸上怎么又多了两条皱纹的呀?做警察真的很苦的,跟你说了多少次,家里又不是没钱,找那个苦头吃做什么哟!媳妇儿也没娶,娃也没有留,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你妈妈老子可怎么办!……”

  大姑妈又开始念叨了。江屹在感情生活上没有放太多的精力,以前也动过心思,不过缘分不够,都不了了之。家族里不乏好事者总来念叨,江屹左耳进右耳出,但多少还是觉得烦心。

  江屹见那边江老爷子终于肯放开林湫了,也赶紧摆脱了大姑妈的纠缠,给她端了一大盘子糕点塞住了她的嘴。“大姑,多吃点,你看你,下巴只有两个褶了,都瘦了,这怎么行!赶紧多吃点儿!”

  他见着大姑被转移了注意力,自己则快步向林湫走去。

  林湫来似乎也只是打个照面。跟江老爷子说过话以后,就穿过人群径直向门口走去,是要退场的意思。江屹赶在林湫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林先生,好巧。”

  林湫看了看江老爷子,又看了看江屹,一下子就懂了,没想到这竟然是同一个“江”字。江屹确实比他看起来,要更加深藏不露一些。林湫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江警官,确实很巧。”

  “我爷爷虽然看起来挺土气一老头儿,其实聊起来也还挺可爱的,是不是?”

  林湫微微笑。“江老先生是挺可爱的。”

  “方便聊聊吗?就在小阳台,顺带赏个月。”江屹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朗,此时西装笔挺,肩宽腰窄,人模狗样,一点不像穿着警服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湫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

第5章 生不由己(5)

  翡翠山庄的夜景是对得起它平方米六位数的价格的。在这二层阳台上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树,在夜景中翠绿的颜色因微暗而带了些许典雅。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是一小片私人的种植园。月光静然流泻,有清风拂过,带着些许晚间山泉水汽,吹在人的皮肤纹理上无比熨帖,十分宜人。

  “林老师,这么多年不见,还记得我吗?”江屹倚在阳台上,衬衫纽扣解到胸膛,露出锁骨。常年跑外勤加上锻炼身体,江屹的体魄仍然保持着年轻人的鲜活状态,流畅的肌肉形状若隐若现。微风吹拂,没有白费他出门前强行榨出的最后几滴香水。

  林湫有些惊讶。他以为江屹把他喊到一边,一定是例行警察公事,没想到竟然是私人话题。而且,还谈的是这么久远的事情了。

  林湫十六岁考上师范大学,二十岁毕业前曾经在景东市实验高中实习代课两周。后来到小县城教书,直到三四年前才回到景东市。他只教过初中生,而江屹看起来年纪和他差别不大,只有可能是十年前在实验高中代课时的学生。

  林湫面对这么大一只的“学生”,微微有些尴尬。“嗯,不好意思……如果是曾经在实验高中代过课的学生的话,年代太过于久远了。”意思就是,您这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这谁记得啊?

  江屹似乎早就知道林湫不记得他,倒也很体谅地笑了笑。“毕竟算算,竟然也都十年了。不记得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他话锋一转:“那么,以前说的约定林老师也都不记得了吧。”

  林湫看向江屹,只见高大英俊的男人只是微微笑,竟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流动。

  对于林湫来说,那段代课经验无非是给他的履历上添上几笔颜色,他早已学会冷情冷眼、装模作样,对于那两周十四天没留下什么特别印象。如果非要说,他也只记得实验高中的大绿坪草场,和记忆里的某一处山坡味道很像。

  “……”林湫打量着江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就僵在这里。江屹又是很“体谅”地开口道:“林老师,别紧张。这样显得我像个要账的,怪不好意思的。”

  ……可不像个要账的吗?林湫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谨慎。

  江屹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似乎就这么翻篇过去了。林湫对他毫无印象这件事,江屹似乎并不在意。他言语含笑:“感觉这个话题林老师不太感兴趣。不然还是讲点林老师能说的吧,不然聊着也没劲。”

  但紧接着下一步林湫就迎来了江屹小心眼的刁难。

  “那我们就聊聊苏小娅吧。正好最近也在查相关的案子。”林湫知道江屹必然会提苏小娅,正想说他和苏小娅没有什么沟通,万般都可用“无可奉告”来回复,只听见江屹问道:“林老师,对于你和苏小娅之间的绯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林湫从来没听过风言风语是不可能的,但江屹突然直接把这事儿摆在明面上说,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被冒犯。林湫不出意外地冷了脸,道:“没什么想说的。清者自清,人言可畏,如此而已。”

  “事实已经证明苏小娅不是失踪,和江警官近来调查的案子恐怕关系不大。天色不早了,江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林湫语气生硬地说完了场面话,便准备转身离开。

  江屹在身后喊住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湫站停了脚步,还是忍着脾气地转过身。只听江屹笑:“林老师,您是单身吗?”

  林湫诧异地看了江屹一眼,只见江屹脸上挂着的是花花公子身上最常见的那种调笑面孔,暧昧的眼角眉梢自带风流,唇角微微含笑。他衬衫扣子解开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它们抵挡不住一身的风流倜傥,索性任它们在空气中自由挥发。可以说,他这一身上下全然没有往日里看见的正经样子。

  林湫忍不住眉头一皱。他不喜欢花花公子。他对花花公子过敏,看见花花公子就避之不及。

  林湫语气生硬:“江警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夜风里,江屹望着林湫的背影,突然打了个激灵。喉咙管通往心口都有些微微发痒。江屹在阳台上又吹了会风,一想起方才林湫有些恼怒的样子,就忍不住恶作剧得逞似的低头发笑。林湫快步离开的时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受惊的麻雀。这个比喻让江屹觉得很快乐,倒是稍微抚平了一些他方才故意没遮掩好的不满。

  其实说老实话,十年前的事情江屹自己也快记不清了。如若不是再遇到了林湫,江屹可能也不会刻意地想起来当年在操场上对林湫的惊鸿一瞥。不过当年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没头没尾,支离破碎,江屹还没来得及作茧自缚,林湫就下落不明了。

  这么多年没见,他都记不得当年自己是个什么怂样子,但仍然记得林湫冷淡的远远一望,记得当年自己火热胸膛里蓬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