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53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好。”

  江屹看向手机,只见半小时前林湫发来一张图片,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办案辛苦。给你留了,下次再吃。”

  虽然江屹临时又有了案子,但林湫还是带着馄饨启程过来了。只是来得时机不巧,江屹已经不在局里了。

  江屹把公寓钥匙留在了办公室。林湫跑这么远,还扑了空,江屹心里也过意不去。天也晚了,他便让林湫可以直接歇在他的公寓里。

  江屹眼里多了几分柔和。他回复道:“林老师好好休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醒的时候,我正好带着早饭回来呢。”

  “辛苦,一份汤包即可。”

  “为林老师服务!”

  林湫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也微微带笑。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处绝对安全的小宇宙。江屹的家里处处都有他的气息,这让林湫的内心感到十分安宁。

  他独自吃完了一份馄饨,把剩下的生馄饨都放到了江屹的冰箱里。

  林湫坐在沙发上,只见茶几上有一份刚刚拆了的文件快递。江屹似乎还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过。

  林湫帮江屹把桌面规整好。他眼睛一瞥,看到文件里露出的一角,竟写着“五水闲谈”四个大字。这是几年前就停办的一份报纸。

  他的指尖一瞬间发了凉。

  林湫取出这份四年前的报纸,心重重的一沉,世界仿佛瞬时变为静音。

  他的呼吸变重了几分,颤抖的手指触及到纸张的时候,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仿佛他碰到的是一团噬人的烈火,是凶猛的毒蛇。

  只见这报纸的一处板块上写道:《学生逼迫老师辞职,师生恋还是猥亵罪?》。

第77章 牯岭街(12)

  付远的手机屏幕裂了极其惨烈的一道,打开还是有一道竖条纹的花屏。

  他调出了一张王科的照片,放到了沈浩然的面前。

  “磕头道个歉吧。”

  沈浩然看了一眼王科的照片,再抬眼凝视着付远,眼神里满是怒气,咬牙启齿地闷哼出了一句“对不起”。

  “磕头,听不懂吗?”

  沈浩然梗着脖子呸了他一口。“你不要得寸进尺!等我爸救我出去,别让我找到你,没你好果子吃!”

  付远不理不顾,跟后面的黄毛使了个眼色,黄毛便上前死死按住了沈浩然的头,往地面上重重一磕,发出了一声闷响,吓得旁边的胡天赐赶紧爬了过来。

  他也不用付远多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涕泗横流,一个劲地求饶:“王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对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付远把他踹到一边:“待会有你的账算。”他把目光落到了卞昱玢的身上。

  “学霸,给我弟弟道个歉吧。”

  “我跟王科无冤无仇,可以说是毫无交集。道歉,也得请问一下理由是什么呢?”

  卞昱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说起话来彬彬有礼。而付远听到他的这个“请”字,莫名心里五味陈杂。

  他面上浮现出一种变扭的表情。

  良久,付远轻声道:“你知道吗,有些人生下来就家庭富有,不仅聪明而且长得好看。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这些最底层人的鄙视。我们生活的这么艰难,是因为你们的父母,我们这些人的孩子以后的生活也会很艰难,是因为你们。我们这些底层人生下来就是给你们当牛做马,受尽世界的苦,才有了你们的甜。”

  他看着卞昱玢道:“我现在只要这么一句对不起,实在不算多。”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好好努力得不到的。”卞昱玢镇定地说道。

  付远笑了。

  “没什么是好好努力得不到的?哈哈哈,那可多了去了。”

  “你是大学霸,在学校里你也一定见过那些明明很努力,可是却怎么也考不好的人吧?更不要说,他们再怎么努力,也考不过你。就比如说王科,再怎么努力人家女孩儿还是看不上他。他长得不帅,脑子笨,这种事也是努力能够解决的吗?生活里例子这么多,你还要说什么努力就有用的屁话吗?”

  付远并非越说越激动,反而是越说声音越平淡,并非是一种质问,仿佛只是在告知卞昱玢一个不为他所知的残酷事实罢了。

  “大学霸,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事情到这个地步,不是你的错。除了有点嫉妒你,羡慕你之外,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你说句对不起,我就派人送你们回去。”他转头看了一眼在车里还一直瑟瑟发抖的蒋欢雨。

  卞昱玢突然感受到了付远话语中的一种悲哀。这种悲哀他难以感同身受地去深入理解,但他却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并且如此的似曾相识。

  那一天,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的王科突然迎着面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一脸清高的样子很惹人厌烦?”

  卞昱玢并不打算理睬他,却被王科挡住了去路。

  “就是这个表情。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好像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可是,我们不应该都一样吗?此时此刻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景色。可是,你是你,我是我……你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而我不过是大家眼里的一个乡下来的混混。你以后会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是重复我上一辈的平凡悲惨的命运罢了。”

  “你知道你有多么让人羡慕和嫉妒吗?”

  卞昱玢道:“这一切也是我努力得到的。”

  王科愣了愣,道:“是啊。奶奶也是这么说的。”他兀自神神叨叨了一阵,乃至于最后渐渐陷入一种自说自话的境地。

  那时的卞昱玢只觉得王科莫名其妙,甚至对他心生了几分可怜。可是现在,他似乎对这个陌生的群体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他们的挣扎与无奈,他们的窘境与颓唐,他们的可恨与可怜……

  “对不起。”卞昱玢的这句道歉是发自真心的。如果他可以跟王科多说一句,或许他可以多跟王科们多说一句……哪怕只是一句“加油”,也许会有许多人的命运就此与众不同了。

  付远看着卞昱玢诚恳的脸,默然了片刻。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喊了两个小弟,把蒋欢雨和卞昱玢拉到了车上。

  “你们注意躲着点监控,远远放了他们就行。完事儿以后,如果改主意了,就回家睡觉,就当啥也没发生过。如果还是想要回来,那就早点,咱们可以喝点酒吃点菜再上路。”

  “远哥……”

  “我这里你们就放心吧。这几个小兔崽子,还怕我料理不了他们吗?”

  付远看出这几个兄弟脸上的为难,笑了笑,道:“知道你们几个本来也没跟我一个打算。我屋里有张存折,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点钱,你们拿去吧。密码你们都懂。”

  只有黄毛静静地看着付远,他张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示意着付远,他不会变,他永远都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哑巴。

  付远朝他点了点头。

  载着卞昱玢和蒋欢雨的面包车在夜幕之中驶走了,还有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也消失在夜幕之中。那车尾灯的红色就像遥遥悬挂的几盏寻常人家屋外的红灯笼,而此处是一艘游船,不是外面的车驶离了,而是这一处摇摇晃晃远离了外面的世界。

  付远蹲在地上,揪住了胡天赐。

  “现在,咱们来好好问问,你为什么要推王科?”

  胡天赐拼命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一时失手。那时候王科没死,他真的没死。”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跟王科说去,说说你为什么对不起他。”

  付远补充道:“你干的那些勾当我心里都清楚。要是少任何一条,你就当面跟他说去吧。”

  胡天赐一哆嗦,浑身冒起了冷汗。

  “王科,对、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刘茜羽写给卞昱玢的纸条偷拿给你,让你误会,不该利用你挑拨沈浩然和刘茜羽的关系。我不该偷拿别人的东西,却把黑锅盖在你头上。我不该说你的坏话,说你看不起别人,说你不学无术,说你没娘养……”

  “我不该看不起你。我是个贱人,我不该看不起你,呜呜呜……”胡天赐害怕得语无伦次。

  “就这些了?没别的了?”

  付远抬脚踹了胡天赐一脚。

  “我、我不该,我不该偷偷撕了你的作业,导致你被老师骂。不该跟老师告状,让你搬到最后一排。不该,不该让班上同学排挤你……”

  就在此时,胡天赐眼看付远站起来背过了身,一个猛扑,把付远扑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付远兜里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掉了出来,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沈浩然,你快跑!”

  沈浩然趴在地上很久了。他看上去被揍得挺狠,但实际上,他的虚弱狼狈有七分是装的,主要是想降低付远他们的戒备。他早已经在地上抓了一块小石子,一直在背地里磨绳子。

  正好胡天赐这一猛扑,沈浩然赶紧三下五除二挣脱了自己的绳子,立刻也飞身上前,朝着付远的脸就是两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胡天赐眼尖,看到付远兜里掉出来的小刀,也立马挪过去把自己的绳子割开了。

  他一放松手脚,立马上前拉开正出气的沈浩然,道:“咱们还是赶紧先跑!”

  见沈浩然还是不解气,仍然不肯松手的样子,胡天赐道:“待会儿他的同伙回来了,我们就惨了!”

  沈浩然一听这话,终于停了手。他朝着付远狠狠呸了一口,道:“臭流氓,王八蛋!等着坐牢吧你!”

  胡天赐赶紧拉着沈浩然跑出门去。

  夜幕降临,这里荒僻得连路灯都没有。他们摸黑向前跑去,借着沈浩然已经伤痕累累的电子手表灯勉强辨认着周边的环境。

  向前如无头苍蝇地跑了五分钟以后,他们终于见到了一点希望。

  这是一座桥,爬上桥以后似乎就到了一条大路。虽然还是没有路灯,但是顺着大路一定能够很快见到人家。只要见到人家,就可以报警,他们就有救了!

  现在他们只需要爬到这个近三米高的平台上去就可以了。

  与其说平台,不如说是一道光秃秃的石墩墙,旁边毫无坡度或石块可做助力。

  胡天赐咬咬牙,道:“浩然,这样,你踩着我的肩膀先上去。”

  沈浩然抬眼看了看,撸了撸袖子,扶着墙踩到了胡天赐的肩膀上。他攀附着粗糙的墙壁,在下面的胡天赐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喝一声,终于站直了身子,而沈浩然也正好把胳膊肘放到了路面上。

  “你声音小点,别被他们发现了!”沈浩然埋怨道。

  胡天赐一惊,他肩膀上一松,耳朵也顿时清明几分。沈浩然话音刚落,胡天赐就似乎也听到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心脏狠狠一跳。

  只听沈浩然喃喃自语道:“十一点四十五了。这儿有垃圾场,安定桥就在附近。我爸应该快来找我了。”

  那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胡天赐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到嗓子眼儿。他赶紧焦急地看向上面,伸出手晃了晃,却发现扑了个空。

  他又垫脚往上够了够手,却还是没摸到沈浩然。

  周遭的寂静像是魔鬼的欢迎曲。胡天赐恐惧地看向身边墨一般浓稠的黑。

  他发颤的声音刻意降低了音量,里头满是不可思议:“沈浩然,浩然,你还在吗?你在吗?快拉我上去呀!浩然……”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临近冬天,荒野竟然还有一只苍蝇一样的小虫飞到了胡天赐的脸上,吓得他汗毛直起。

  那隐秘如鬼嘤的嗡嗡声萦绕在他的耳畔,仿佛一缕妖风钻入了他的脑髓。

  胡天赐紧紧地把背部贴近墙壁,难以自控地尖叫起来,他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心里的失望、不甘、恐惧……和汹涌而生的新鲜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