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59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现在在隔壁教室的林湫沉默无言,而顾德明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林湫,你、你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

  林湫:“清者自清。没有干过的事,就是没有。”

  顾德明擦了擦汗,语气很急:“可是,你是老师,她是学生,还是个女学生。要是她一口咬定说你猥亵,这事儿传出去了,几百张嘴都说不清的!最要命的,还是被陈勇年第一个知道了。他一直想要调走,一直很忌惮你抢他的名额!他一定会大做文章的。”

  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样,林湫不争不抢,还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沉默一会,道:“那你相信我吗?”

  顾德明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事儿!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

  “要不这样吧,你再去跟郭纯好好谈谈,看着事儿能不能就先到这儿。幸好今天是周六,学校没几个学生……”

  林湫只觉得有些心冷。他开门出去,只见陈勇年也正好跑过来兴师问罪。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湫,把纸条拿给顾德明看,道:“顾主任,你看吧,这下林湫还有什么好说的!搞什么师生恋,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真是禽兽不如!”

  林湫目光落到那张纸条上。想起今天郭纯脸上的那份笑容,更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是那份书单。

  《爱玛》、《傲慢与偏见》、《一间自己的房间》、《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郭纯抠字苦练,竟然凑成了这么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

  这伎俩简直太过于拙劣、太过于可笑。可是,它确确实实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一份证据,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湫逼到了悬崖边上。

  林湫很想冷冷地问一句:“你们信吗?”可是答案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有时候人们不愿意相信事实,只去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林湫太完美了,他不应该那么完美。现实生活里的完美是不被人们所接受的,哪怕这份完美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陈勇年道:“林湫,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恶心!”

  郭纯躲在顾红云的身后,眼睛还是红红的。

  “林老师,你不要怪我,我也害怕……”

  顾红云轻声提醒道:“小林,可是有那个病的。上次,大家不是都看见了吗……”

  陈勇年言简意赅:“那次我们大家可都喝了酒。”

  众人想起那次,大家都喝了酒,林湫也不例外,他吐的那么厉害,也未必不是因为喝酒。

  顾德明和顾红云被陈勇年这么一说,也有些怯了。

  林湫冷冷地说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顾德明仍然试图打圆场:“是啊。我们小林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他不会干这种事的。是不是有点误会……”

  陈勇年道:“我一进去就看见郭纯倒在地上,衣衫不整。难道是她自己做戏吗?林湫,你也是个男人,敢作敢当!”

  林湫没有理睬陈勇年,目光落到了身后那个女孩子身上。“郭纯,你就恨我恨到这个地步吗?”

  郭纯见林湫眼里都是厌恶,心里猛地一抽。她不知道说什么,见别人都在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发慌。她愣了一下,撒开手,哭着跑下了楼。

  顾红云赶紧去追她。一方面是怕她想不开,另一方面,尽量还是不要让她闹到学校外头去。

  谁知他们跑到楼下,迎面撞到了郭纯的母亲许美娟。

  许美娟接到陈勇年的电话以后,立马赶了过来。电话里头,陈勇年说郭纯被人欺负了,郭纯接过电话,轻声道,就是那个林老师。

  许美娟心里一方面觉得有些丢脸,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不能全算坏事。

  林湫条件好的事,在五水早就传开了。如果能让郭纯赖上林湫,那未尝不可呢?她供着郭纯上这么几年学其实心里早就不乐意了。要是能借此把郭纯推给林湫,那绝对是一笔好买卖。

  许美娟见几个老师都下了楼,人一多,她索性就在教学楼前闹了起来。五水初中的教学楼离校门不过一百米远,若有好事者,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镇子不过这么大点儿地方,林湫要是要脸要皮,必然息事宁人找她们私了,到时候,她们岂不是随便要价?

  “初中老师诱骗女学生啦!没天理啦,没王法啦!这让我们纯子以后可怎么嫁人呀!”许美娟哭天抢地。“负责!必须要对我们纯子负责!”

  郭纯也跟着母亲后面哭了起来,委屈巴巴地看着林湫。

  只要能够缠上林湫,别人知道他跟她有一腿,那么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任。哪怕他厌恶她,恨她,也没关系。

  许美娟的声音很尖,郭纯都耳朵痛。她如今看着母亲这副嘴脸,只想一件事: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湫身上。震惊、试探、鄙夷、了然……只是没有一道目光是信任。

  林湫突然觉得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在五水,他过着这么些年来难得堪称惬意的生活。

  有一份简单的工作,跟质朴的乡村小孩相处,不需要跟太多人沟通,就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他不需要走向谁,也没有走向他。他可以一个人游荡在空旷的乡野,不需要发愁温饱,也不需要担心辜负谁的期望。他只要保持着呼吸,就可以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林湫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避世的场所,现在看来,一切也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他不过是一叶飘萍,浮浮沉沉落不下,更不用谈什么生根发芽的梦了。

  林湫看着身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只觉得冷。

  秋天,太冷了。

  他没有刻意去记住他们的脸。相反,他的大脑开始模糊他们的面孔。他不想记住他们,这样他就不会在噩梦里看见太真实清晰的脸。

  光叔总说他在五水是休养生息。可是冬眠也只需要一个冬天。他总想一直睡下去,可是他毕竟活着。活着的代价,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去感受痛苦。

  现在也的确到时候了。

  “不是我干的,我不会认。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但在我这儿,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他看向顾德明,轻声道:“我辞职。”

  许美娟见林湫要走,正准备扑上来,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狠狠推开。只见一个姿容明艳的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从人群圈中挤了进来,挡在了林湫前面。

  “巧了,真是热闹看到自家来了。”

  女子一头纯黑的微卷长发,朱唇如海棠印染,眉目灿如点星,仿佛一颗明珠,竟然把众人都衬沦为尘土。

  苏汀使得巧劲,看着没使力气,却把许美娟推了个踉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纯,微微一笑:“我倒不信我的丈夫眼光能突然变得这么差。”

  不管郭纯如何自以为风姿过人,在苏汀的映衬之下,仿佛褪为边缘的黑白,黯然失色。

  “丈夫?林湫不是单身吗?”众人窃窃私语。

  “我们只是分居一段时间,谁说我们离婚了?”苏汀声音清脆,一时间无人敢言。没有人真的了解林湫,他从来独来独往,问起来也只是淡淡一笑。突然冒出来个妻子,众人心疑,却也无话可说。

  小女孩儿一眼就懂了苏汀的意思,扑到林湫的身边,小声喊:“爸爸,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这位女同学口口声声说和林湫私定终身,可以问下这个小姑娘,你们从何时何地如何定情的呢?还有你这张纸条。”苏汀上前劈手把纸条夺了过来:“爱你,明天见。”

  她脸上的讥笑也极美,她看向陈勇年,素手纤纤一指,道:“名字都没写,凭什么说是写给你的?我说是写给这个男老师的,又有谁有证据说不是?”

  陈勇年脸都歪了,却在苏汀盛气凌人的美丽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

  郭纯只觉得在苏汀面前开口都觉得羞耻,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就是老师昨天给我的!就夹在作业本里。我们,我们从这学期开始就定情了,老师说要带我回景东!”

  “让我们算算,开学这都几个月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纸条怎么可能只写了这一张?还有别的吗?拿出来呀!”

  郭纯不开口了。苏汀上下打量着郭纯,这让她更加自卑地低下头。

  “说句少儿不宜的话,小姑娘,就算约你,也不可能是约你在学校吧?”苏汀捂着嘴笑。众人的脸也发了红,但也都明白苏汀说的有理。

  “你没话说了?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被林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狐狸精的把戏倒是会的不少。”她的眼睛剐了许美娟一眼,意有所指:这一家子估计都是个狐狸窝。

  许美娟恼了,上前就要挠苏汀的脸。

  苏汀反手一个巴掌打回去,声音脆极了。

  “人在做,天在看。恼羞成怒,还要过来打我。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不是本地人,难道你们都要这么欺负我们吗?”许美娟、郭纯是恶人先告状,苏汀自然只会比她们更恶。而论起可怜兮兮、楚楚动人,苏汀更是无人能及。

  “我们林湫堂堂高材生,在这里教书,帮你们教了多少学生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都不顾及一丝一毫吗?”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报警。我们行得端坐得直,什么也不怕。有些人要是心里没鬼,就跟我们一起去警局。”

  人群议论纷纷。就在此时,许久不言不语的林湫轻轻拉了拉苏汀的手,低声道:“苏苏,我们回家吧。”

  他的语气堪称恳求。

  苏汀在卫校被人孤立的时候,被凌川的人从车上丢下来的时候,跟五大三粗的男人互抽巴掌的时候,挺着大肚子一个人四处找医院的时候,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可是听到林湫的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却鼻子一酸,心口也酸。

  她紧紧地握回林湫的手,这双她太久太久没有触碰过的手。

  苏汀看向许美娟,语气很轻却如尖刀。“你们记好了,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伸手拉回苏小娅,朝着林湫笑。

  “好,我们回家。”

第84章 牯岭街(19)

  清晨熹微的光轻轻从窗外晕染到客厅的地板,从茶几脚慢慢爬上桌案。

  一张报纸静静地摊在茶几上,虽然看上去已经承担了几许年岁,但几乎没有任何翻阅痕迹,就仿佛是来自某人的收藏。

  这是江屹前几天收到的一封匿名邮件。他刚刚拆开,发现仅仅是单张报纸,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局里去了。他现在想来,只记得关键词里有“五水初中”、“师生恋”、“猥亵”云云。

  似乎是刻意要夺人眼球才加了这些看似劲爆的元素,实际上疑点很多。可是,现在的江屹完全无暇顾及这份报纸。

  他风尘仆仆一回家,只见林湫竟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时间觉得心疼,又被一种奇异的幸福感汹涌环绕。

  家里太久太久没有鲜活的气息了。从前,他忙得累死累活,回到家连口水都不想喝,倒在沙发上就直接睡。这是江屹第一次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人窝在沙发里,身上裹着卧室里的毛毯,像一只温驯的小兔。

  最让人心弦一动的是,他推门的那一瞬间,那人也正好醒来。

  他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似乎就把之外的世界隔绝在门外。这件公寓似乎是他们各自人生的安全屋,他们不管曾在何处披荆斩棘、伤痕累累,都可以在这里彼此交汇,安心舔舐伤口。

  空气里还残存一份昨夜厨房氤氲的暖融融的烟火气息,烘得江屹更加头晕眼花、不分大小轻重。一时间情难自已,江屹累了这么久又脑壳昏昏,竟然就这么埋到林湫的怀里去了。

  不过万幸的是,昨天到警局扑了个空、又委屈巴巴睡到了江屹家沙发的林湫,并未对江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恼怒。甚至江屹现在不那么风流倜傥,林湫也丝毫不曾嫌弃。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林湫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想起不久前亲眼见证的那自焚的场面,江屹心里又是一痛。

  他做刑警也这么些年了,可是面对残忍,他没有麻木一丝一毫。

  那是两条鲜活的生命,一个还那样年轻,比他还小好几岁。凶猛的火光交织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复仇的畅快,一个人的痛苦无措……还有那熊熊燃烧的悲哀。

  一个人要绝望和无助到什么地步,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自杀呢?

  自燃报仇,听起来令人震惊咋舌,不少人都要评论其为无知少年幼稚可笑的行为。在他人看来,他们现实的客观处境未必真的穷途末路,何苦做到这个地步呢?他们不过也才二十岁的青年,人生才刚刚开始。即使学历不高,学门手艺,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何苦就执拗于打打杀杀,什么尊严义气,可怜可笑。

  可是,要感同身受确实太难。在付远和阿明的意识里,他们确实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他们没有家人做港湾,没有远方可向往。他们是被吹落在主流素质教育体系之外的黄沙。

  他们还太幼稚,太天真,只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自以为见到了大千世界,实际上是井底之蛙。到底何去何从,他们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