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66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他在纸上画了几笔,看向林林,道:“还有些别的收获吗?”

  林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还去问了陈茹玉的前夫张兴全。他再三保证,嫖娼染病的事绝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他自己也挺羞恼的,没想到陈茹玉会跟我们坦白这件事。”

  张兴全脸都急红了:“我承认,嫖娼是我不好,传病更是我不好。我是个罪人,是个渣滓,但我也改过自新了。陈茹玉要面子,我难道就不要面子了吗?当初我们商量好要保密的,我也要开始新生活的呀!……我真的不喝酒,到哪儿去胡说八道啊!说不定是陈茹玉自己喝醉了到处乱说呢!”

  叶圆皱眉:“那就奇了怪了!如果张兴全不说,陈茹玉不说,那这个彭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江屹沉默不语,垂眼思考着。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两下桌面,道:“可能性有二,要么陈茹玉、张兴全一定有一个人泄密了;要么,就是陈茹玉被彭旺发现的秘密,不是她告诉我们的这一个。”

  ————

  罗灵芝说两句话,就忍不住抹眼泪。

  “警察先生,我们夫妻俩真的以前都没跟彭旺打过交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这个刀子来我们家……”

  “之前他来做布置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来也就是把东西放了下来。背了个大包,带了几个蒲团,还有香炉、八卦镜、木剑之类的。他还定了一柱高香,嘱咐我要在楼底下点着。”

  “那天除了这些,他还带了别的吗?”江屹特别补充问道:“拂尘他带了吗?”

  罗灵芝摇了摇头。“道士服是穿了的,拂尘倒是没带。”

  “他来布置场地,还穿了道士服?”江屹皱了皱眉毛。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对了,其实,作法本来就是定在那一天的。他上午来布置,下午就可以作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临时改了主意。说感受到了一股怨气,让我多找一些如意的遗物。生前使用的电脑、手机什么的。我说如意的电脑我老公在用,不过我老公出差了。他说不行,要等我老公回来,这样才能更有效地去除怨气。”

  这么说,彭旺应该是第一次去王平安家里之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才会临时改约,借口推迟时间,并且在第二次前往带上了自制的“武器”拂尘。

  可是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那天他来之前,家里是怎么样布置的?”

  罗灵芝回忆道:“没布置什么。要讲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就是摆了遗照,放了果盘之类的。除了留几张生活照在外面放着以外,我们把如意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到了她房间里。”

  “那天摆的也是这几张照片吗?”

  江屹把案发现场拍摄的一张照片拿给罗灵芝看。只见一片狼藉之中,长台上放有一张黑白遗照,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穿着登山服,手里握着相机,朝着镜头笑容开朗,却因失去色彩而少了几分灵动。旁边斜放着的另外几个相框里,则是王如意的彩色生活照,或在景区,或在校园,但无一例外,她的手里都捧着一台相机。

  罗灵芝点点头。“如意是摄影师,最喜欢拍照了,所以遗照平安就选了这张照片。”

  “王如意死的时候也是去采风了对吧?她的相机呢?”

  “从山上摔下来,相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算找到,估计也摔得稀巴烂了。”罗灵芝有些惋惜。

  江屹面色很沉,点了点头。

  回到局里,林林和叶圆也正好回来,也是愁眉不展。

  “陈茹玉那里怎么说?”

  “死活不承认。咬定了自己没有泄密,如果彭旺不是算到的,那么就一定是张兴全泄的密。”

  江屹揉了揉眉心。

  不过孙小曲这边倒是有了好消息。

  彭旺的手机里干净得跟新机一样,通讯录里只有他的几位“客户”和父母的联系方式。通话记录里有一串没删的号码,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外卖员给他打过来的。

  闻言,大家不仅有几分泄气。

  不过孙小曲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振奋,道:“不过,就在刚才,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想咱们应该可以知道,彭旺攒的这么多钱要花到哪里去了。”

  温乡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销售顾问郭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在联系选墓地的顾客,墓地还没选好,人却已经先没了。

  之前,彭旺三天两头就要问问他墓地有没有涨价。这聊的还挺好的顾客,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久不跟他联系了,郭斌一过完年就在想自己的业绩,遂打电话过来询问。

  他上来开头就说:“彭先生,看在你这么心诚的份上,再给你松松口也不是不可以。价格也好商量……”可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没想到竟然打到了公安局。

  温乡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广告标语是这样的:“给灵魂一个温暖的家。”

  郭斌不怕死人,更怕活人。他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他看着警察似乎十分口干舌燥,接连灌了好几口水。

  他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这个彭先生呢,也是看了我们的标语十分心动,所以才跟我联系的。”

  “他是给谁买墓地?”

  “好像是他想要为自己准备后事吧。”他顿了顿,道:“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少。给自己买墓地早就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儿啦,这是搞投资。”

  搞投资?这不过是消费主义的话术罢了。商家总会变着法儿的让你心甘情愿地掏钱。

  郭斌还记得当时彭旺看着标语久久出神,问他:“墓地也算是家,对吧?”

  当时为了业绩,郭斌对彭旺故作高深地说道:“当然。最后人都要化成方方正正的一个小盒子,放到墓地长眠。在哪儿长时间睡觉,哪儿不就是家么?死了呀,其实就是回家。要是没块墓地,人死了灵魂就是乱飘,没地方可回的那不就是孤魂野鬼么!所以呀,人要早给自己准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郭斌未曾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搞得他现在心里确实很慌。

  警方从郭斌处发现,彭旺看好的这块地,正好在二十万左右,彭旺攒钱这么久,已经快大功告成了。

  郭斌说,当时彭旺说的一句话他印象很深:“房子我是买不起了,要想有个家,只能买个墓地了。”

  话虽令人唏嘘,但解释也能解释得通。彭旺跟亲人都断绝了关系,欠了一屁股的债,说不定什么时候真的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也只想日后魂魄有所归处。

  不过,彭旺一个半路出家招摇撞骗的“算命大师”,忽悠来忽悠去,竟然还是被消费主义忽悠了,也真是让人无限感慨。

  “也真是挺扯的。不知道这彭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债不急着还,正经工作不急着找,倒是急着死么?”

  叶圆这话话糙理不糙,这么看来,彭旺确实有几分“急着死”的意思。有这么好几个女人温香软玉围着他,又是给他钱花,又是给他送礼物、介绍“客户”,债不提还需要还多少,但至少不用担心还不上被人讨债暴打。

  人心复杂,彭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也无人可知了。

  不过,现在至少已经解决了一个谜团,众人都备受鼓舞,继续开始工作了。

  江屹打开内部邮箱里技术组发来的彭旺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文件夹,眸色深深。

  彭旺的数码相机修好了,里面的数据现已基本恢复。从技术人员发现了周明雪的照片,开始提起高度注意,到如今所有照片都恢复,相机里一共发现了13个女孩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不是抓拍、偷拍的,被拍者都是在被告知的情况下看着镜头的。这些女孩儿没有什么镜头感,姿势神态都有几分别扭,像是似是而非的证件照。她们都站得直直的,脸上有怯怯的笑容。

  而周明雪在其中更有一份与众不同。她的笑容里没有对镜头的抗拒,而是望得很深很远,仿佛看到了很遥远的时光深处。

第92章 玛格丽特·格里埃(7)

  空荡的屋内一片狼藉。

  厨房里的桌子被掀倒在地,桌案上的菜肴撒的满地都是,各种汤汁流动混合在一起,和起伏汹涌的情绪一同被寒冷与时间凝固,最后沦为冰凉黏腻的半胶体。被打翻的木碗一个一个反扣在地上,而空玻璃杯则没那么好运,和被摔碎的眼泪一样,四分五裂,再也拼不完整。

  唯有还没来得及端上桌的蛋糕还安然无恙地放在大理石的厨板上,上头的“生日快乐”显得尤为讽刺。

  空气里安静极了,仿佛有一处无形的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声响,而方才的吵闹正寂静地在脑海里留有余音。

  门没关上,甚至用大门敞开也不为过。江屹有些犹疑地进了门,心中有些犯嘀咕,目睹此番乱象,更是大吃一惊。

  林湫正垂眼把蛋糕一边的蜡烛依次点上,跳跃的小火苗在他脸上照影,明明是几豆暖火,却映出了几分凄清的孤独。

  他侧脸看见了江屹,淡淡笑了一笑。

  “你来了。”

  江屹见林湫弯腰轻轻吹灭了刚点好的蜡烛,长长的睫毛像黑色凤尾蝶的翅膀,半遮半显着他眼眸中的幽深宇宙。

  “你刚才……有遇到谁吗?”林湫问。

  “没。”江屹一愣,才发现屋里已经没了苏小娅的身影。想必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已经潜逃。

  刚才他会车有看到一辆在此处略显低调的别克,江屹只是略扫一眼,想来那后座的人影应该就是苏小娅了。

  林湫“嗯”了一声,想起苏小娅出门前裹好大衣、带好了围巾,拎起那或许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想来她一定是蓄谋已久,那必然不至于露宿街头,便不打算再在意了。

  苏小娅想要回学区房那里住。

  她已经陷入学校劝退的境地,林湫不想让她再在外面鬼混,于是便把那套学区房退租了。苏小娅得知勃然大怒,二人为此已经吵过一次。

  苏小娅生日收到了不少快递,里面不乏昂贵的奢侈品。林湫质问她从哪里拿的,她脸上有几分得意几分挑衅,道:“我随我妈,朋友多呗。”

  苏汀的那些“朋友”全是臭虫恶蛆,无一例外。更何况,在苏汀眼里,她也从没有把那些人当做朋友,他们只是血蛭的佳肴,是达到她目的的工具。

  林湫闻言便差点伸手给了苏小娅一个巴掌,但生生地停住了。

  苏小娅脸上挑衅的神情更深,甚至多了几分嘲讽。“打啊,你怎么不打了?”

  林湫冷冷地看着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希望跟你闹得太不愉快。”

  苏汀说苏小娅最喜欢吃草莓蛋糕,每年生日都会给她买一块或大或小的。

  可是今年,苏小娅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只是她喜欢吃。我有的时候分不清她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她觉得我摊上这个妈挺惨的,又觉得我至少还有人爱,有人保护,有人劝,好像又恨不得把我也拉下地狱一样。”

  林湫:“那你喜欢什么,下次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的沟通可以更有效一些。”

  苏小娅冷笑:“那你怎么不问我?你怪我不跟你沟通,那你有跟我好好沟通过吗?”

  这句话把林湫问住了。为什么不跟苏小娅沟通?

  因为他不想面对这张面孔?因为他也不知道开口能说些什么?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开口呢,一个长辈的说教,还是一个陌生人的警告?

  苏小娅撑着下巴问林湫:“你觉得我和苏汀,哪一个更惨一点?”

  “苏汀的人生就是那样,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作践自己的,不过至少还有你愿意帮忙兜着。我呢,我的人生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漂泊的童年,别人在疯玩,我跟着老妈后面左右逢源四处喊爸爸、认叔叔。后来疯子妈死了,剩一个不愿搭理我的舅舅,我也要担心他是不是有一天也突然疯了。我有时候在想,其实这个世界上,我从来就是一个人,没有人陪着我,也没有人将陪着我。”

  林湫静静地看着她,道:“可以吃蛋糕了。”

  苏小娅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失望,扯了扯嘴角,朝他大喊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认真听我说话!”

  “我做了你爱吃的,待会多吃点吧。”至少是苏汀提起过的爱吃的,他默默记下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又属于苏汀的自说自话。

  林湫垂下眼,开始摆菜。

  “林湫,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冷漠?苏汀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也当成她!”

  “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我知道你想对我好,可是除此之外,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听你好好跟我说话!我们就不能是正常的家人吗?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弥补的姿态跟我相处?你明明就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管我?那你就好好管我啊!好好听我说话啊!”

  她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地大喊,而林湫只会沉默。她流着眼泪大叫着把桌子掀翻,仿佛这样空气里才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的声响。

  “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打我,会骂我,我那个时候很恨她。但我宁愿回到那个时候,至少睡觉的时候她会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林湫,你冷得像块冰,我宁愿到外面冻死。”

  她用手臂擦干了脸颊上的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屹从收拾好的厨房里走出来,手里带着两杯热乎乎的咖啡。

  他把一杯放到了林湫手边,道:“加了奶,没加糖。”林湫不爱加糖,但江屹也舍不得他太苦。

  林湫顿了顿,道:“谢谢。”他摩挲着陶瓷杯的杯沿,轻轻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