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79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最近感觉怎么样?”王士然客套寒暄。

  “好很多了。”林湫颔首。

  对于林湫的突然前来,王士然多少有几分惊讶。他试探地问道:“还是因为她的原因,睡不好吗?”

  林湫摇摇头。“最近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

  “那怎么会再过来?”

  林湫看着王士然,眼中有温和的善意,这是在这个屋子里很少见的。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或许是你。所以这些事,只能找你聊一聊。”

  王士然看着面前静坐端庄的男子,心里突然泛起许多同情。“好。那你想聊什么?”

  “苏汀。”他淡淡地说。

  这个女人,几乎是他们之间交流所有话题的中心。也是在她去世之后,凌川才会安排林湫到王士然的心理诊所过来进行心理咨询。

  在王士然的认知里,如果分要划分阵营,苏汀其实也是凌川监视林湫的眼线。她死了,这个责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苏汀的死对林湫的打击很大,据说她那几乎是“不得好死”的惨状,让林湫整个人都麻木了,所以王士然不需要对林湫逼得很紧。他的任务,不是给林湫制造痛苦,林湫已经够痛苦了,他只要记录下来就足够。

  王士然也好奇过,就这样一个纤瘦的、文质彬彬的男人,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背景可供利用,也没有犯过什么恶行需要惩罚,他甚至脾气温和得过分,为什么凌川会想要监控这样一个人呢?

  后来,他突然明白了,其实只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林湫有着凌川的把柄。而这个把柄有多么敏感微妙,就是他怎么想也想不透的了。

  林湫知道王士然早已掌握了大致情况,也不藏着掖着。心理咨询这么多次后,王士然对他和苏汀之间的事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要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苏汀是林湫最大的梦魇。

  几乎每一次心理咨询林湫都很痛苦,离开的时候都十分狼狈。不过去年开始,林湫的状态有所好转,现在竟然能够主动提起,这让王士然多少有些惊讶。

  “这次想聊什么呢?”

  “我又梦到她了。但是,不是噩梦。”

  他知道苏汀对林湫的影响有多大,任何一个有关她的碎片都成为过林湫梦里的魔障。王士然沉吟道:“这样的话,对你的精神状态来说,是好事。”

  林湫点头。“嗯。我想,梦总有结束的一天,美梦会破碎,噩梦也会终止。我总是在做有关她的噩梦,但是最近的梦里,她很真实,很贴近最本质的那个她。我现在发现,可能梦里的那个恶人不是她,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做出行动的我。想明白这件事以后,关于她的噩梦,或许终于能够结束了。

  “虽然我们之间可能称不上朋友,但是关于她的梦魇消失的这件事,我只有分享给你一个人了。”

  对面那个沉静的男人始终如暗夜的泉,王士然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噩梦可以消失,悔恨却永远不会。我不会永远停留在悔恨当中,但它会像黥刑一样永远烙在我的身上,永远不会消失。所以,我这次来也有另外一个原因。”

  林湫的话很重,但眼神却没有什么波动。这时候王士然才发现,他似乎并不只是一潭沉静泉水,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域,突然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只听林湫一字一顿地平静说道:“请你告诉他,他大可以放心。我很痛苦,仍然很痛苦。只要我还存在,它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我痛苦的根源不是苏汀,是我自己。”

  懦弱的、无动于衷的自己。

  林湫走后,王士然例行打了一通电话汇报情况。

  “他就说了这些吗?”

  “是的,凌先生。”

  凌川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果然还是这样有趣。”

  “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必再盯着他了。如果有开精神类药物,再通知我。”

  他挂了电话,看向桌面上的相框。

  两张照片里的背景都是同一处脏乱的工地,中心人物是一个瘦弱的正在搬砖的少年。一张是中景的背影,透露着少年的吃力与倔强;一张是被人为放大的侧影,让他左眉尾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在汩汩流下的汗水中如同小溪里的岩石。

  那时候的林湫还不到二十岁,突发急性阑尾炎昏了过去。把自己挥霍得一毛不剩的苏汀四处哀求才临时凑到了手术费。林湫醒后,凌川派了人去,三言两句过后林湫就相信,苏汀的钱不干净。

  挑拨这两个人实在太容易了,看到亲似姐弟的二人默默为彼此奉献、之后再互相误解和伤害,凌川痛快极了。

  然而,更有趣的是,出院之后的林湫拖着没痊愈的身体就要去工地,非要用这种方式打工把两千块钱还给了苏汀。

  林湫不是没有存款,他分得的那笔钱几乎没有动过。但林湫就是倔强地要用自己的汗水来证明,他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哪怕再苦再累,他和苏汀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

  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凌川开始对林湫有了不同的态度。他要掌控林湫的动态,不仅仅是为了让林湫对当年阿黄的事牢牢闭嘴。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四面楚歌的傻少爷,阿黄的事早已经翻篇。

  现在,他只是对林湫这个人充满了兴趣。他看到了林湫身上这股劲,哪怕折磨自己也要坚守“原则”的这股劲。他开始好奇林湫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又能坚持多久?

  凌川开始观察林湫在各种困境之中的应对态度和行动,甚至刻意地为难他,扮演着嘲弄他的命运操纵者,乐此不疲。也是林湫给了他启发,让他对人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了他的观察计划……

  但这么多人,只有林湫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直到苏汀死后,林湫才逐渐有些消沉,让他暂时转移了注意力。现在,曾经的那个带给他惊喜的人似乎又回来了。

  林湫,你的骨气到底还有多少?我真的很好奇。

  凌川看着桌面上助理送来的江氏的调查资料,指尖轻轻扣上了桌面。

第107章 席勒颂歌(1)

  下午五时的余晖与彩霞将天际晕染成玫瑰金色,而暗夜的沉寂也在无声之中一点一点渗透。

  唐一锦从房间里拧眉走了出来,面色凝重,看着林林和江屹沉声道:“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十个小时前左右,身上没有其它受伤痕迹,初步鉴定是农药中毒身亡。总体看来,我还是倾向于自杀。看家属同不同意解剖吧。”她转头看向沙发上分开坐着、面色痛苦的两名家长。

  在唐一锦身后敞开的房门内,毛晓璐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发黄发黑,毫无生气。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面上的书本也理得整整齐齐,学生卡端端正正地摆在最上端书本的中央,像是骨灰盒上摆着的姓名卡,而书名《我曾悲伤地爱过这个世界》似乎是她的墓志铭。

  空气中还残留几分农药的刺鼻气味,让人忍不住皱眉。

  听到唐一锦话语的毛秀杰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大喊道:“不可能的,晓璐怎么可能自杀!解剖,我同意解剖,一定要找到杀了我女儿的凶手!”

  而一边的陈丽华也很崩溃,她指着毛秀杰大喊:“晓璐已经死了,为什么自杀,你心里没点数吗?如果不是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不要这个家,晓璐没了爸爸,她也不会想要自杀!现在好了,你连全尸都不给孩子留!毛秀华,你不是人啊!”

  喊完陈丽华就再次嚎啕起来,冲过去撕扯毛秀杰的衣服,捶打他的身体,把所有的怨气和怒气都一股脑发泄出来。毛秀杰也满腔的愤怒:“你他妈的不工作,只让你带孩子。孩子要自杀,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察觉?你就只会一天到晚打麻将,打打打,是你把这个家打没了!”

  今天下午一点,通宵打麻将的陈丽华终于醒来。她突然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臭味,打开女儿毛晓璐的房门,发现孩子倒在床上毫无动静,而桌上摆着一瓶所剩无几的农药,她瞬间如遭晴天霹雳。

  毛秀杰从上个月开始跟陈丽华分居,跟毛晓璐也是一直没有见面。他现在的情人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正在待产,他一门心思扑在那边,根本没空关心毛晓璐。更何况,他每次打个电话来,陈丽华就在一边阴阳怪气,隔着孩子跟他对骂,他也渐渐地不愿意打电话了。

  他本想着那边孩子先生下来,再把这边的事儿处理干净。他再婚的话,情人这边已经有个孩子了,毛晓璐跟着他也未必好过。不过,毛秀杰还是打算再问问毛晓璐的想法。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毛晓璐却自杀了,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愧疚与悔恨。

  许久不见的旧爱人,早已变成了敌人,而再次见面竟然是因为孩子自杀身亡,这对他们两个人都打击很大。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二人纷纷指责对方,甚至打了起来。民警赶紧去劝架,而唐一锦要去征求家属对尸检的同意。

  屋外乱成一片,而毛晓璐的小屋内,江屹和林林正进行着安静细致的观察。

  综合毛晓璐复杂的家庭情况和目前的现场观察,她自杀的可能性的确很大。更何况,在昨晚写好的作业下面压着毛晓璐的遗书,字迹跟她的笔记本上的吻合。

  但景东市刑侦支队并不打算将它作为自杀案简单处理,同样也是因为可以证明自杀的遗书——

  “……我得不到圆满的爱,也学不会好好地去爱别人。对不起,我注定是残缺的。这场人间的游戏,我输了。再见。”

  林林看着江屹道:“还是这句‘人间的游戏’。”

  江屹皱眉。

  这是这两个月来的第三起自杀案。

  第一起,死者王谦池,男,20岁,大二被退学后一直家里蹲,被发现的时候喝了半瓶农药,送去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第二起,死者高欣语,女,17岁,高二艺考生,被诊断有中度抑郁症,在家一口气吃了半瓶安眠药,在家中死亡。

  前两起案子从现场观察和尸检结果来看,都是自杀无疑。而可疑的是,在作为自杀证明的遗书当中,两名死者都提到了“游戏”二字,这让他们多留了一个心眼。

  现在第三起,死者毛晓璐,女,17岁,普通职高生,正在准备对口高考,也是喝了农药,在家中死亡。

  如果之前两起还可以说是巧合,第三起自杀案的遗书中也出现了共同的词语,说明他们的死之间一定有蹊跷。

  警方迅速进行了并案,准备开展侦查工作。

  有前两起自杀案在前,林林向陈丽华提供了之前两位死者的遗书照片,说明这并非是简单的自杀案件。

  “你女儿死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比如说,情绪突然不稳定,经常大喊大叫,然后躲进屋子?她是不是好像有事瞒着你,藏着掖着不让你发现?”

  面对着林林温和的询问,陈丽华却耷拉着脸不吭声。

  见陈丽华沉默,旁边的毛秀杰坐不住了,才被众人劝住坐在一边的人又跳了起来,指着陈丽华的鼻子又是一顿骂:“她能知道什么?问这个女人能问出个屁来!一天天就他妈的知道打麻将,怎么可能知道女儿有什么异样?”

  陈丽华也咬牙切齿地骂回去:“你有好到哪儿去?你一个多月都没见到她了,要是你带着她,估计她尸体发烂发臭你才能发现!你个狗日的负心人!我们娘儿俩都是被你给毁了!”

  两个人互相骂得越来越难听。孩子自杀死了,而这两个人一直都在互相指责,甚至撕破了脸,恨不得吵个天翻地覆。

  唐一锦本来一声不吭,但见这二人的丑恶嘴脸一步步暴露,她听着也烦得很。一个是养二奶的滥情嫖客,一个是钻进钱眼儿的冷血赌徒,她哪个都看不上。

  “吵什么吵?现在吵还能把孩子吵醒吗?”唐一锦冷冷一句话,把两人的嘴都堵上了。

  陈丽华这时才恢复了一点母性,捧着茶几上毛晓璐的照片呜咽哭了起来。毛秀杰待不下去了,皱着眉到门外抽了根烟。

  为了防止两人又吵起来,江屹只好留下孙小曲进一步了解情况,还有两名民警协助进行调解。不过,这两人都对毛晓璐几乎毫不关心,在他们身上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征求了陈丽华夫妇二人同意后,江屹把毛晓璐的手机、个人电脑、日记等等材料都收集好带回局里,准备进行进一步调查分析。

  他们一直走到楼下,仍然能听到三楼的鸡飞狗跳,可见毛晓璐生前遭遇了来自原生家庭的极大折磨。

  林林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也在想,对于这样的小孩来说,活着的折磨,是不是真的太难以忍受了?”

  江屹沉默片刻,道:“当警察这么多年了,我有时候也恍惚觉得人生就是每个人给自己营造的幻象,所以还是尽力换个思路去活。如果小时候没见过美丽的事物,不妨想着就要凭自己一口气去看看,不然人间来都来了,如果我就这么走的话,觉得有点亏。”

  林林道:“所以啊,你是属于不会自残的那种人,比较乐观。”

  过去,现在,未来,这三者之中只有“现在”是切实的。无论是懊悔过去,还是恐惧未来,都是无用功。既然身处泥潭,除了相信未来会更好之外,没有什么对“现在”更有益处了。与其说是乐观,不如说本质还是将利益最大化。

  江屹抿了抿嘴,淡淡地说:“我只是替这些孩子们可惜。光是想象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我毕竟不是他们,所以对于他们的悲剧我没资格设身处地去作出所谓更好的选择,只能无限同情,尽力帮助。”

  林林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只幸庆,小朋后来到了我家,现在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

  目前,现场已经查看完毕,就等尸检结果了。

  江屹看了一眼时间,道:“今天待会就收工吧。明天开始对三个案子分别进行深入调查,进行交叉比对,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点。”估计又有得忙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倚在车边的唐一锦,又看向林林打趣道:“说起你弟,你也给唐姐做住家保姆三个月了,林朋没意见?”

  林林和唐一锦因工作关系认识好多年了,虽然谈恋爱没多久,但也早是知根知底的人。两个人对待这段感情都很认真,也都有成家的打算,前不久同居,按江屹的观察,大概好事将近。

  林林微笑:“江屹,你闲得慌?”

  “是啊,闲得慌,所以等着抱干儿子、干女儿。我觉得女儿乖巧一点,你觉得呢?”江屹笑吟吟。

  不过他见林林脸又要红,怕惹得唐一锦过来收拾他,收敛几分,道:“我认真的呢。林朋自己住还行吗?不行的话,可以请个阿姨,也不用天天看着,就有事儿的时候有个照应。主要是安全问题。”

  林朋身体不便,独居多少有些令人放不下心。他之前早就说打算自己买个单身公寓,好让林林出去早点成家。不过,之前林林跟顾佳颜反正异地恋,不妨碍他们共同生活,也就一直是林朋说说而已。

  林朋毕竟跟林林共同生活二十年,又是在重创之后重新建立了情感依赖,现在真到了林林要搬出去的时候了,林朋心里说不别扭那肯定有点假。江屹一方面是打趣,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在关心林朋的状态。

  林林自然也知道江屹不正经下是好意,也知道他是担心林朋为了面子和哥哥的感情,把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他朝江屹笑一笑,道:“你放心,好着呢。我一有空还是往他那儿跑。”林林顿了顿,补充道:“跟你不一样。”

  “我怎么了?”江屹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