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8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第12章 生不由己(12)(12)

  苏小娅和苏汀长得太像了,尤其是朝着林湫笑的时候,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总是能让林湫恍然回到十多年前的傍晚,夜风吹过,一个女孩坐在青砖墙上低头深深地望着他,下颚线美成雕塑。

  “爸爸,你真的不害怕警察吗?”苏小娅咯咯地笑,漂亮天真的脸蛋浮在皮囊表层,而皮下所思所想却黑得像墨。林湫总觉得那笑里淬了毒,洇透了苏小娅的皮肤纹理。

  苏小娅和周明雪从汝息县回来的那天晚上,林湫把录完笔录的苏小娅从市局接走送回家。他清楚地看到,苏小娅上一秒还在装作柔弱和震惊的样子,下一刻转头就暗中对着失魂落魄的周明雪露出嘲讽和得意的眼神。林湫不知道苏小娅心里到底有什么鬼把戏,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和她妈妈一样,有神经病的潜质,很危险。

  林湫对苏小娅说:“你已经到家了。下车吧。”

  “爸爸,你也太冷漠了。好久不见,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吗?你不是也知道我总是逃学,怎么也不问问我到底去干嘛?”苏小娅眨眨眼,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爸爸。”

  “林湫,你这样,我死去的老妈会很伤心的。你答应她要好好照顾我的。”苏小娅嘟嘴。

  “让你妈伤心的只是你的所作所为罢了。下车吧。”林湫再一次下了逐客令。苏小娅的眼神也变冷了,扯了扯嘴角,下了车。

  “苏汀会变成鬼来找你的。”她下车的时候恶狠狠地摔下这句话。林湫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小娅上了楼,然后开车离开。

  林湫心中想,还有太多的谜团苏汀没有告诉他答案,如果她真的会变成鬼的话……那么,他随时欢迎。

  林湫给苏汀扫墓之后,又来到了心理医生王士然这里。这个医生是凌川安排给他的,说是帮他舒缓压力,其实也是一个监控他的人罢了。凌川不想跟他再扯上关系,却还是要掌握他的近况,也是挺好笑的。

  既然凌川想知道,林湫也不藏着掖着。最近干了什么,有什么烦恼,都挑挑拣拣跟王士然说。

  “你最近又做噩梦了?”王士然问。

  林湫坐在软躺椅上,点了点头。“不过跟那个老梦差不多。”

  “又梦到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了?”

  “是的。”

  “这次小男孩儿是怎么被女孩儿杀死的?我记得,上段时间是推下山崖死的。”

  “这次是掐死的。”林湫顿了顿,“另外,这次还梦见了火灾,血人什么的。可能是因为我前两天无遇到一个临产的孕妇吧,她流了很多血。”

  “距离你上一次的噩梦期,已经有小半年了,本来应该已经进入平稳期了。可能确实是这个场面刺激到了你的神经。”王士然道,“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行。”

  “这次接触孕妇,有没有影响你的心情?有没有重新加剧你对女性的排斥心理?”

  林湫仔细地想了想,道:“没有。”

  “那有没有让你对接触女性增强一点信心?”

  “没有,王医生。”林湫有些不悦。

  “抱歉,林湫先生。我只是在想,您并不认为您是个同性恋。那么,在克服对异性排斥心理的问题上,我希望能够帮到您更多。”

  林湫不适地挪了挪身体,从椅子上坐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王医生。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并不需要一个配偶。同性恋、异性恋这种界定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必要的。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自以为是了。”王士然的面色并不太好看。

  “对了,”林湫离开前对王士然说,“以后苏小娅来,你不用搭理她,把她轰出去就好。她吃硬不吃软。她在这里,凌川也会不高兴的。”

  王士然听到凌川的名字以后,点了点头。

  林湫刚离开王士然的诊所,就接到了江屹的电话。

  江屹这个人突然挤进他稳定平和的生活。自称是他的学生,一口一个“林老师”,可是一点也没有把他当做一个老师来尊重,时不时还有言语冒犯,浑身上下写满着居心不良。林湫见过许多纨绔,不是没有看出来江屹的小心思,不过因为他姓江,林湫又没办法给他甩脸色,

  林湫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随遇而安,因此犹豫几番,还是淡然接了电话:“喂,江警官。”

  江屹正在停车:“林老师,别叫的这么见外。叫我江屹就行。”

  “……江屹,有什么事吗?”

  “林老师,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林湫一时有些摸不准江屹的心思,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江屹却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像一只抹了香油的泥鳅,钻进了他的话隙里,立刻说道:“既然没什么安排,待会儿我请你吃顿饭。咱们上次说好的。”

  上次,可没有说好啊?林湫推辞道:“不必了。你工作忙,现在交通高峰段,开车也不方便。”

  只听见江屹的声音从林湫身后传来:“挺方便的,接你也就几步路。”林湫回头,就看见穿着皮衣的江屹意气风发地摇了摇手机,露出一个微笑。

  “林老师,您说这也太巧了!我远看见一人,可真是玉树临风、英俊帅气。我想,可别不是您吧?我走近一看,这不就是我们林湫林老师吗?这附近正好有家私厨,老板是我朋友,味道好极了。我想,不如正好请您吃顿饭。林老师,此等巧合这简直是天公作美,您不能拂了老天爷的好意吧?”

  江屹巧舌如簧,一串话说的噼里啪啦响,林湫根本来不及接,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林湫以为江屹的朋友也都是花花公子,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白面大胖子。他在繁华的市区里有一处巷子里的小院子,布置的古色古香,庭院里还有一棵大槐树。只可惜现在不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林湫是挺喜欢槐花的。

  江屹推了门,跟大胖子打了个照面。“老齐,小日子不错嘛,许久不见,你更珠圆玉润了哈!”

  齐简明的面庞就像刚出炉白嫩嫩的大肉包子,小眼睛一眯就是包子上的两个褶。“江屹哥,小时候吃点苦还是有点必要,江叔让你背的成语你还记得都挺牢!今儿带朋友来呢?”

  “嗯。贵宾!”江屹看了一眼林湫,朝着齐简明笑了一笑。“拿手好菜,知道了不?”

  齐简明投来一个“懂了”的眼神。“得嘞,‘您的贵宾’面前,我肯定好好露一手!”他压低了声音,“嘿嘿”笑了两声。

  江屹也没解释什么,领着林湫落了座。这地方难找,都是朋友带着朋友过来,现在里头只有零星几桌,江屹带着林湫坐的地方更偏,安静极了。

  林湫没什么忌口的,江屹也就按着自己喜好点了几个菜。点完他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林老师,您平日里就住在翡翠山庄吗?”

  “是的。”

  “翡翠山庄离市区可不近。”江屹这后头留了半句。你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呢?

  “我每个月中都会来看心理医生。”林湫是聪明人,倒是听明白了。

  “噢。我记得您提过一次。现在这个社会压力确实很大,人人都有些心理问题,很正常。跟医生及时沟通,多多交流,谨遵医嘱,会得到很好的改善的。”江屹给林湫倒了杯茶。他嗅了一嗅,还挺香,打算待会儿在齐简明那里掳点茶叶带回家。

  “嗯。”林湫看了一眼江屹,“很正常?我以为一般人都会觉得看心理医生很不正常。”

  江屹笑:“挺正常啊。我也看过,效果挺不错的。人的身体总会有点大大小小的毛病,心灵怎么就不能来个小感冒。”

  林湫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林老师,您知道苏小娅带周明雪去汝息县是干什么吗?”

  “我从来不过问这些。”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您似乎对苏小娅有点太不关心了。青春期的小孩儿,大人们还是需要引导引导。”江屹意有所指。

  “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命中注定的成长方向。如果他是一个正义的人,那他自然而然会走向正义;如果他有自己该走的路,那么他也会对所谓的‘引导’熟视无睹。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引导’奏效了,那也只是暂时的。每个人都会长成该成为的那样。因为每个人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相信的,如此而已。”

  林湫的话没带什么感情,但也不至于冷冰冰。仿佛就是山泉兀自而下,落花流水,过客匆匆。江屹若有所思。

  说起苏小娅,林湫就想到她在市局的时候对周明雪诡异的态度。

  其实,江屹说林湫对周明雪不够关心,这话,确实不过分。林湫不会去干涉苏小娅,不愿、也不能。但是对于林湫而言,他还是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苏小娅的伦理监护人。这意味着,虽然他无法控制她的意志、阻止她的行为,但无论苏小娅做什么坏事,他都会承担苏小娅罪孽的报应。

  这是苏汀给他的诅咒。

  林湫道:“那个女孩儿妹妹的案子,怎么样了?”他不禁开口询问。

  其实周明雨的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江屹也没跟林湫藏着掖着,拣着跟林湫说了一下大致情况。“周明雨遇害的案子以及之前那些女性失踪案一块儿破了。嫌疑人在家里搞代孕作坊,逮着小女孩儿回去‘扩展业务’,结果出了事儿。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同志也都把事情基本交代清楚了。只不过,也是挺玄乎的,那天我们没跟的紧,等支援赶到的时候,碰上了一场火灾。他们一家四口又喝多了的样子,都烧死了。”

  “太蹊跷。”林湫指出来。

  江屹:“可不是太蹊跷!”

  “不是意外?”之前的案子破了,江屹可以跟林湫讲明白。但这如果是人为纵火杀人,那就是没破的新案子,林湫知道自己也不能多问。

  江屹含蓄地点点头。

  林湫:“那代孕作坊,就这嫌疑人一家四口在运作?似乎听起来,他们的模式并不成熟,也缺少专业性。”

  关于这场大火,江屹和林林也一直在询问那些逃生的孕妇。只是她们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找不到什么新线索,几乎是令他们一筹莫展。听林湫这些话,一直把思绪扎在孕妇口供里的江屹突然灵光一闪。林湫只见江屹发呆一会儿,突然眼睛里冒出了点光亮。

  “专业性……”他喃喃,“林老师,您刚才是说,您去看了心理医生,是吧?”

  林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突然神采飞扬的江屹,淡淡道:“是的。”

  江屹嘴里反复咂摸,自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医生、医生、医生……我怎么早没想到!”他喃喃。“林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郑可云可能在撒谎了!”

  林湫微微一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江屹道:“冯建均一家都没什么学问,更不懂什么专业的医学知识。按那些代孕女人的说法,他们都是在冯建均家里受孕,那么一定有一个掌握专业技术的人,帮她们完成这一程序,并且定期给她们做检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医生!”

  江屹看着林湫,眼睛里都是赞许。“林老师,你是个天才。那什么,西方人那啥说法来着,噢噢,你就是我的缪斯!太谢谢你了!”

  林湫看着江屹脸上的表情,低头喝了一口汤。虽然他浅淡一点江屹就明白了,但林湫还是有点觉得,这支队长,还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呢?

  不过江屹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情绪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年轻的时候,似乎记忆里渐渐有了一点江屹的形象。好像,那时的他,是个张牙舞爪、生龙活虎的少年人?

  江屹的这份小激动好像很有感染力。林湫突然想起他的一个老朋友,一个也是刑警的笔友。他谈起自己的破案心得的时候,也似乎是这样雀跃的。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对于那些通信的时光,林湫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怀念。

  不过很快江屹心里就又涌起暗潮。既然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所有的受害人都心照不宣地隐去了他的存在?这让他又沉下眉眼。

  江屹饭都顾不上吃,给林林打去电话。而那边林林也跟江屹反馈了孙小曲盘问李崇林得到的最新线索,江屹连连点头。

  江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告诉林湫,他现在得赶回市局。林湫大方地点头,说办案最重要。江屹的面色十分柔和,他拿起自己的外套,说道:“这顿饭很愉快,只是有些遗憾不能陪你吃完。谢谢你林老师。”

  林秋道:“应该是谢谢你,为民除害的江警官。”

  ————

  经过绿山县地方派出所的走访,景东市局终于知道了李崇林说的那个冯建均的侄子到底是谁了。

  冯建均的侄子,叫方一莱,现在是景东市仁济医院的一名外科大夫。不过根据村民的说法,在方一莱考上医科大学以后,就没怎么回来过坪头镇。可能是因为他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那个孩子挺聪明的,就是不怎么会跟人相处。看人总是凶巴巴的,不爱理人,鼻子眼朝天似的。不过冯建均一直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也不打、也不骂,惯的很!他也是个白眼狼,把他供出去,就不回来了!”一个村民这样说道。

  在冯建均家出了这么大一场事故之际,在警方联系上方一莱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淡然,似乎被烧死的那一家人都只是没有生命的布偶娃娃一样。

  孙小曲猴毛乱竖:“普通人听到这个新闻都得咂舌,他就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会回来安排后事的’。真是怪瘆人的!”

  林林:“这个方一莱,现在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冯家火灾是在5月15号凌晨发生的。方一莱说,当时他正在家里睡觉。我们已经调查过,他家住在市中心的如意城,调了监控发现,他14号晚上六点半下班回家以后,就没有出小区,而且他的车一直停在车位上。看样子,是没有机会跑去坪头镇那么远的地方。”

  “他还说,冯建均的确一家都爱喝酒。冯家院子也有好几十年了,老屋子嘛,很容易出意外的。另外,他跟冯建均早就断绝关系了,让我们不要再去问他相关的事情了,他一概都不知道。”

  江屹:“呵,还挺不配合。”他低头翻了翻方一莱的个人资料。

  方一莱,29岁,景东市仁济医院的外科大夫。16岁考上医科大学直博,毕业以后就到了市里的三甲医院当外科大夫,算得上年少有为。他连续几年都得了荣誉称号,高级职称也似乎就在眼前。两年前,他跳槽去了目前这家私人医院,当了副主任。同事对他评价都挺好,用的形容词大多为为人谦虚温和、富有耐心、很有才华。甚至在他这里都没什么医患矛盾,病人们也都对他好评有加。

  江屹的目光在16岁考上大学上停顿了几秒,然后他又在“谦虚温和”上划了两条横线。他抬眼:“方一莱谦虚温和?还记得村民说他什么吗?”

  叶圆一愣:“……鼻子眼朝天,看不起人?”

  江屹点头:“没错。”他这人常常说话直得难听,“这个方一莱,是不是有点像那什么‘极品凤凰男’?”

  林林有些责怪地看了江屹一眼:“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能看人有嫌疑,就把他往坏了想。”

  江屹朝林林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林林,你觉得方一莱到底有没有跟冯建均断绝来往?”

  没等林林回话,他继续说道:“物证组那边有报告,根据冯建均家里收集到的一些物证,他有一面酒柜。他没什么藏酒的艺术造诣,乱七八糟的乱摆一通,可是都是些好酒,地上滚了好些茅台。还有一瓶红酒瓶,包装还算完整,我在我爷爷那里看见过,好像是法国勃艮第产的罗曼尼-康蒂,十万起价。”

  孙小曲闻言咂了咂嘴。